一家很大的报社。可她的性格你一定感觉到了,比男孩子还男孩子,看不惯就说,就写,结果惹出事来了,写了批评当地领导的文章,弄得处境非常艰难。我一看,还是调我身边来吧,能管着她点。开始她还不来,说不想在我的卵翼下生活。我好说歹说,最后不得不以自己和她舅妈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为由,才把她弄来。可来了后又跟我约法三章,不许向别人暴露我们的关系,上我们家来也总要避开别人的眼睛,到办公室找我时,如果有外人在场,就直呼我市长。你说这成啥了……还好,前几天有个老朋友来,无意间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了,才算把我解放了……”
原来如此。苗雨听着舅舅的话,脸色有些发红,悻悻地说:“这么一来,我也不想在清水呆了。不然,我无论是出了错还是取得了成绩,人们都会说市长是我的舅舅。何况我还爱惹事,别给您添麻烦了。过完年我就调走!”
舅妈说话了:“得了,你的小心眼我还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和舅舅的关系调走还是为别的?”对林荫:“林局长你不知道,哪次到我家来,没有不提起你的,说你为人正派,能力强,有同情心,全是好话,快赶上高大全了。这些日子听说了你要走的风,就象霜打了草似的蔫了。昨天夜里和我一个床睡,做梦还跟人吵架,声音可大了,说什么‘林局长这么好,为什么非要把他整走’,把我喊醒了,推她一把,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林局长,你不能走’。”对 苗雨:“说,有没有这回事?”
苗雨少见地脸红了,瞥了林荫一眼,然后推了一下舅妈:“舅妈,你别说了,菜都凉了,快吃吧!”说着给舅妈挟了好几口菜。
洪市长轻轻喝了一小口白酒,接过话对林荫说:“这都是实话。我也看出来了,苗雨是得了对你的崇拜症。上次调查组来查你们俩的关系,我都知道。可我知道苗雨的性格,也知道你的为人,我相信你们,也就没过问!”
洪市长妻子却说:“我可不这么想,当时,要不是老洪挡着,我非找调查组谈谈不可。他们干什么呀,这可是关系到一个姑娘的名声啊……可后来一想,也怪不着人家,我要是不了解苗雨,看她对你的态度,都会怀疑这里有问题了……对了,已经二十八岁了,就是不找对象,介绍多少了,总是说人家质量太差,也不知啥样的才够质量。我看电视台那个陈锋就不错吗,比她还小两岁呢,追她追的也很厉害,可她就是不理人家……”
听着这些话,苗雨有点羞恼起来,手捂起耳朵:“舅妈,你找人家来吃饭,就是为了说我的事吗?我就是不找对象,不找,我一辈子找不到对象也不找他们!”
舅妈看看苗雨,又看看林荫,做了个犯愁的表情,不再往下说了。
林荫有点听出来了,洪市长爱人这些话很大成份是给自己听的,她好象要故意把这些话当着自己和苗雨的面说出来,达到她要达到的目的。意识到这一点,有点不舒服起来。
苗雨好象也意识到了什么,只顾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洪市长和林荫都不能喝酒,不一会儿,饭就吃完了,洪市长把林荫单独让进客厅。
林荫感觉到,洪市长有话要说。可是进客厅后,洪市长给他倒了杯水,却陷入沉默中,好一会没出事。他试探着问了声:“洪市长,你……身体还好吧,有什么事吗?”
洪市长看了林荫一眼,表情复杂地笑了一笑,低声说:“嗯,是有点事……”停了停却改了口气,“我听说,这些日子你挺消极,工作也放松了,这不行啊?年关到了,得让群众过个平安年哪,你要一放松,犯罪分子就嚣张了!”
林荫沉了沉,苦笑一声说:“这你还不理解吗?整个清水都知道我干不了几天了!”
洪市长又是一笑:“咳,这都是民间组织部杜撰出来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听兔子叫不种黄豆了。咱们都是共产党员,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职责。别说现在还没动你,即使真要动,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再说了,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林荫一愣,他没想到洪市长说出这种话来:鹿死谁手?这是什么意思?正要问,洪市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过来:“你先看看这个吧!”
林荫拿到手中一看,是封揭发检举信:
省纪检委各位领导:
我是清水市公安局一个普通民警,现在,怀着不平静的
心情,把市委书记排挤我们公安局长林荫同志的问题反
映给你们,同时,也把他与黑恶势力勾结,大搞权钱交
易等腐败问题一并反映给你们,望认真对待,严肃调查
处理……
信的最后,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苗雨。
这……
林荫心咚咚直跳,抬起眼睛望向洪市长,洪市长说:“这是底稿,原信已经寄走了!”沉了沉说:“她瞒着我干的。这二年,我为了专心工作,一直努力回避矛盾。现在身不由己,苗雨突然来了这一手,肯定要把我卷进去了,想躲也躲不开了。我想,这事很快就会挑开了,我和他肯定是没法再共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荫心里一片混乱,不知是啥心情,既为苗雨的仗义执言而心存感激,也为她的莽撞而不满,她实在是欠考虑,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我刚知道这事时很生气,可后来也想通了。这样也好,早爆发,晚爆发,早晚也得爆发。”停了停,声音低下来,眼睛盯着林荫说:“有件事也跟你透露一下吧。前几天我到省里开会,省纪检委有位领导专门找我谈过一次话……”
洪市长的话顿了一下,林荫身子又一震:省纪检委领导找市长谈话,肯定涉及的不是平常小事。洪市长的声音更低了:“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二年,省委和纪检委就没少接到有关大老板的揭发检举信,当然都是匿名的。不久前又接到一封特殊的匿名信,揭发检举了很多人所不知的问题,包括大军子作的很多坏事,以及大老板和他的不正常关系,还有和那个陶女士的暧昧关系、世纪工程的一些问题等等。对了,好象还涉及到你,也为你鸣冤叫屈。揭发检举的问题言之凿凿的,包括一些细节都说得很清楚,看起来是个知情人。省纪检委非常重视,找我主要是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林荫听得心跳不止,洪市长话一停,忍不住立刻追问:“你怎么谈的?”
洪市长叹口气说:“这种事情能乱说吗?一是不掌握直接证据,二是他关系网非常厉害,传到他耳朵里怎么办?再说了,我们俩这种特殊的关系,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弄不好会给人以整人的印象。另外……”洪市长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也不希望他出事!”
什么?林荫有些意外,惊讶地看着洪市长。洪市长沉重地叹息一声说:“你想过没有,如果他完了,大军子肯定也完,这世纪工程随之也得完蛋。我最初反对上这个工程,可是已经上了,投进去三千多万,他们俩要完了,这工程谁接都烫手,搞不好就半途而废了。所以我才希望他继续干,就是出事,也等他把这工程搞完再出事,要不清水损失太大了,老百姓的血汗钱都打水漂了!”
原来,洪市长心里想着这些。但林荫没有被说服,他说:“可是,您想过没有,世纪工程搞成了会是什么结果?他又会提拔了,手中有了更大权力,又去搞下一个工程了,那危害不就更大了?再说了,谁知他在这工程里搞出什么名堂来?大笔回扣自不必说,工程质量谁敢保证?将来要是出了质量事故,象湛江虹桥似的,危害不更大吗?”
洪市长沉默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你说得有理,我也这么想过。这些腐败分子的危害不止是现在,还有将来呀……所以,我也转变了态度,只考虑个人得失,不考虑人民利益,那还是什么共产党员,什么领导干部?苗雨写信的事,早晚会暴露出来,那时,我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对了,跟你说这些,也是给你鼓鼓劲儿,不要觉得这世界就是他们的了!”
林荫确实很受鼓舞,此时,他好象看到很多并不认识的身影站在身后,在支持自己。
洪市长继续说:“我想了又想,觉得这不是个人私怨,私怨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可这是一场和腐败黑恶势力的斗争,事关党的事业和人民的利益,所以我就不想退了。可是,不退就得斗争,可我们俩这种关系,不掌握确凿证据,不能乱来呀!他又不是一般群众,你们公安机关也不能介入,所以,我也很为难……”
林荫的神经被洪市长的话所触动:既然万大老板和大军子关系这么紧密,如果把大军子打掉,必然会牵出他来。可是,要突破大军子,必须首先抓获二军子赫刚,从而一个牵一个……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看来,自己的作用还真挺关键呢,怪不得他们千方百计想搞掉自己。
想到这里,林荫才低声跟洪市长谈了自己的斗争策略,谈了为什么目前如此低调。洪市长听后眼睛亮了起来:“我说呢……好,你做得对,我完全同意。要是攻破大军子这条防线,就什么都好办了。你的总体策略是对的,但还不够,还得进一步麻痹他们……对了,可以把你爱人接来呀……”
当林荫站起来告辞的时候,洪市长与他紧紧握手说:“眼光放远点,不要灰心,他能量再大,一只手也遮不住天。最近我要跟地委专门汇报一下,其中也包括你的问题。不能让领导光听他一个人的。你说得对,要是依着他随便干,清水就让他整完了,将来都难以翻身。不能再让他这么胡搞下去了!”
林荫离开洪市长家的时候,觉得身心热乎乎的,增加了不少力量。苗雨把他送下楼,送到楼外。二人站在蒙蒙的雪粉中,在黑暗中对视着,没有马上告别。沉默片刻,苗雨低声道:“舅舅都跟你说了吧……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是孤独的,有很多人在支持你。我也希望……希望你不要改变自己,我们的社会需要你这种人,老百姓需要你这样的人,我……我也喜欢你这样的人!”
林荫的心忽悠了一下,涌出一股难言的感情,可是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谢谢,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真的要调走吗?还是不要走吧!”
又沉默片刻,苗雨忽然说出一句:“你要不走,我就不走,你要走,我只能走!”
苗雨说完忽然发出一声哽咽,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掉头走去。
林荫一下愣住,盯着苗雨的背影,见她走到楼栋口又站住,转过身来,在黑暗中向自己这边看着。他叹口气,用心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挥挥手掉头走去。当走到大院门口回头看时,见她的身影从楼栋口又走出来,孤独地站在雪地中,向自己的方向看着。
林荫想走回去劝慰她几句,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毅然向远处走去。
远处,齐秦忧郁的歌声传来:“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试去……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林荫在风雪伴和的歌声中向前走去,再没回头。
可是他知道,这个夜晚的情景自己恐怕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