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听到平峦民声谓我儿是个清官,此生足矣。即使有一天溘然而逝,也将含笑九泉。如果你有违父训,成为人所不齿的腐败分子,为父也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死后,不准你到我灵前……”
“爸爸……”
泪水终于流出来,何清的眼睛模糊了。泪眼中,他看到了自己走过的道路。
实事求是地说,何清原来并不是这样。在学校时努力学习,无论小学中学,成绩都很好,后来考上了大学,不但以优异成绩毕业,还练出一手好文章,毕业后参加工作,由于严格要求自己,工作努力,再加上文笔出色,被调到地委调研室,并一点一点从普通干部熬上了调研室的副主任,后来又调到地委办公室当副主任,直到两年前当上了平峦县委书记。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难以断定,是一点一滴、不知不觉的。参加工作最初几年,他想得不多,就是一门心思干好工作,后来,心思就多起来。同事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官场上的人事变动,哪个人提拔了,哪个人调到实权部门了,哪个失宠了等等,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这对他不可能没有影响,特别是本单位一些能力平平的上去了,自己却原地踏步时,更觉不平。因此,他开始往这方面用心思,很快发现,当官的秘诀并不完全取决于能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不是有人,或者说有没有后台。如果没有,那就靠你自己努力了。而这种努力往往又不取决于工作,而是多和领导靠近,建立私人感情,赢得领导好感,并要舍得投入,也就是人们通常戏称的“政治经济学”。然而,他没有人,钱也不厚,除了工作上加倍努力,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外,还开始借款投入。还好,一个有钱的表哥理解他,给予他大力资助,经过近二年的“努力”,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平峦县委书记。当然,这些,已经退休的父亲并不知道。
平心而论,他往上爬的动机并不完全是为捞好处,也不想当什么腐败分子,当然,也不能说是为人民服务,那太假了。更多的,是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在机关工作多年,他已经看出,那些拿笔杆的,即使能力出类拔萃,提拔了你,也多安排到一些没有实权的虚职上,什么调研室了、科协了、史志办了等等,而一些平庸之辈甚至口碑不佳之徒,却堂而皇之地掌握起一方大权,这让他心里很不平衡。他不想写一辈子官样文章,不想一辈子当替人捉刀的角色,很想亲身干一番实实在在的事业。他觉得,和那些平庸之辈乃至素质极差却掌握着大权的一些家伙比,怎么也能比他们干得好,一定能干出成绩来。他有这个信心。因此,他雄心勃勃地到平峦上任了,要大显身手,干一番事业。
就在他赴任之前,父亲与他进行了长谈,谈了自己的过去,谈到对儿子的希望,特别嘱咐他不能当贪官,还把古人的一段话送给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真诚地倾听着,嘴里嗯嗯地应答着,可是,望着父亲瘦瘦的面庞和身体,望着他花白的头发,心底却充满悲伤的感情,暗说:爸爸,你哪里知道现在社会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哪里知道官场是什么样子啊,我要完全按你说的去办,将无法在这社会上立足,更何谈什么提拔重用啊!
可是,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他不忍亵渎父亲那神圣的感情。
说实在的,他对自己被任命为平峦县委书记有些意外,尽管他也提出下到哪个县市当书记或县长的请求,却没有想去平峦。因为谁都知道,平峦是全区最重要的一个县,也可以说是通向地委和行署领导的桥梁。七年前的平峦县委书记已经提拔到了省里,而五年前离开平峦的赫书记已经地委主要领导职务。总之,只要当上了平峦县委书记,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地区级后备干部,就意味着提拔,这是人所共知的。而他所以能得到这个职位,并不是自己活动的结果,而是地委研究干部时,另外两名拟提拔的干部都想到平峦来,争得厉害,双方势均力敌,且都是自己上不去也不想让对方上去,最后让他鱼翁得利。
要说父亲的话一点作用没起也不准确,最起码,上任之初,那些话是起到一定作用的,任用干部时,他谨慎地拒绝了一个个塞满钞票的大信封,努力按照组织原则和任用干部的标准选拔干部,为此不惜得罪一批人。可他不后悔,也不害怕,因为自身干干净净,就没有什么畏惧的。后来,他又真理在手正义在胸地准备和李子根一伙较量,万没想到,就是这场较量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不,较量还没开始,刚一过招儿他就败下阵来,并从此一蹶不振……
5
在来平峦前,何清对李子根有所耳闻,知道这是平峦乃至全区的著名民营企业家,家财过亿,当然,也听过一些他为富不仁的传说。不过,因为事不关己,也没过多往心里去。可当他到平峦就任后,这个人就成了他躲不开的难题。上任前,就有领导提示,乌岭煤矿是平峦的支柱产业,要多多扶持,也有领导暗示,乌岭煤矿将是对他的考验。上任后,他很快收到一些匿名举报信,加上其它渠道的信息,使他知道了李子根是什么货色。多年前,他只是一个农村生产队的二流子,接近于村匪屯霸的角色,后来,到乌岭开了小煤窑,因为能打能杀能拍能送,拉拢了一些用得着的权力部门及领导干部。后来,渐渐蚕食了其他小煤窑,开始与国营大矿分庭抗礼,最后,采取各种卑鄙手段,将大矿挤垮,并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将其廉价收购下来。
一封匿名举报信把李子根收购国有大煤矿的过程说得有根有蔓。其实,收购时,李子根家财还不过千万,而国有大矿固定资产在三亿以上,他是买不起的。可是,作价时,由于有人帮忙,仅做了不到两亿元。而矿上欠银行贷款一亿两千万元,最后达成的协议是,李子根只要同意接过欠银行的贷款,不必掏一分现钱,就接手国有煤矿的全部权力及产业。那么,银行的贷款怎么还呢?李子根拿出不到五百万元在县城和外地购买了一些破厂房、旧车辆及一些快要报废的机械设备,完全按新产品作价给银行顶了贷款。由于各方面领导的同情理解和大力支持,终于逼迫银行就范,接受了这些破铜烂铁。当然,银行虽吃亏了,可银行的领导个人却从中得到了很大的好处。乌岭煤矿的贷款终于还清,成功转制,走出困境,焕发了生机。
由此,李子根迅速成为平峦乃至全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很快把乌岭建成了一个独立王国。别的不说,连派出所都是他自己活动建立的,用的全是他的亲信,连县公安局也没放在眼里,别的部门更难以对他形成制约。之后,他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统治那块土地,恶行累累。他为了节省成本,就大幅度减少安全投资,导致矿难频发;他为了多采煤,在某些力量的支持下,以强制手段廉价收买了果农的果园,然后把绿色的果园变成了黑色的矿井,他拆毁了校园建起矿点,还往校园里抛废渣;他把自己和几个亲信的家建在风景优美的高处,居住在低处的居民却脏水横流,还要昼夜承受着开采噪音的骚扰。收购时,协议书上明确规定,他必须同时接收全矿职工并保证他们的生活,可他根本不予履行,收购后大肆解雇矿工,或者名义上留用却不给开工资或开很少的工资,由此引发了几百人的集体上访,他又有意激化矛盾,促使上访人做出越轨行为,然后迫使政法机关出面,将几名为首者判刑。最后,他取得了完全的胜利,购买时签的协议也就成了一纸空文。更不正常的是,他因为在开小煤窑时死人多,被法院判了缓刑,可这居然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发展壮大,他统一乌岭就是在服缓刑期间完成的,简直是人间奇迹。
当然,不管怎么说,他表面上对县委县政府还是尊重的。一方面,他当年收购煤矿,是以县政府名义出面购买,然后承包给他的。另一方面,他也有很多地方需要借助地方党委政府。何清刚上任不久就遇到一件事,李子根的矿里死了十几个人,如果认起真来,够他喝一壶的,当时,何清也想认真来着,可是,这件事牵扯着两头,他倒霉你也好不了。死亡超过十人就算特大了,当地党政主要领导要承担责任,所以,往上报的时候,最多只能报九人。当然,报九人看起来还是多,一般情况下,就报三、五个人。李子根是个明白人,事情过后,曾送来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可是,被他拒绝了。
矛盾暴发于前年的春节前夕。李子根的手下用小车给县委、县政府各送来一个编织袋,里边是大大小小的信封,送给何清的则是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他问这是什么钱,回答是年末分红。他把钱收下后,立刻召开常委和有关部门领导参加的会议,把档案袋摆到了桌子上。说:“这是分的什么红?诸位难道有谁在乌岭煤矿投资入股了吗?我记得中央有规定,党政干部不许到企业投资入股啊,再说了,我清楚自己没入股一分钱,怎么也会分红,而且一分就是几十万?据我所知,乌岭煤矿是以县政府的名义办的,而县政府做为党政机关,是不允许办企业的,就算允许,乌岭煤矿与县政府又是什么关系,县政府如何对其进行领导制约的,这个问题应该引起重视,认真解决……”
会上,几乎所有人都表了态,都支持他的讲话,都表示要把钱退给李子根。可是,何清在会后却立刻感到那个冬天特别寒冷起来,特别是机关内部和那些权力部门,和他的距离一下变远了,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眼睛深处充满敌意,而且却用一种他能感觉到却无法指出的方式表现出来。他这才知道,原来李子根深得人心,他不但维护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及次要领导,一些用得着的部门、包括基层干部,他也豪爽大方,逢年过节也有红包赠送,甚至有的干部干脆就辞职跟他干了。乌岭煤矿现任的办公室主任尤子华,当年就曾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去乌岭后年薪达到六位数,后来还成了李子根的妹夫。对这件事,机关干部们都当做一件佳话,用羡慕的口吻来议论。
何清意识到自己冒进了。畏惧和愤慨同时产生。一不作,二不休,他决定和李子根一搏,积极着手组织得力人员深入调查乌岭煤矿的问题,以求彻底解决。可就在这时,他自己出事了。
这都怪他自己。
他到平峦后,没有很快把家迁到平峦,而是住到县招待所,吃在招待所的食堂,目的是避免家庭搬来之后的各种干扰。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使他的防线上出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
县委书记住招待所,招待所的领导乃至服务员们自然要格外照顾。就在这其间,一个专门负责他房间起居卫生的女服务员走进了他的生活。女服务员不到三十岁,长得漂亮却不张扬,文静而又温柔,举止言谈都很得体,使独在异乡的他感到很亲近。随着接触日多,渐渐产生了感情,而他这种特殊的生活环境又给他们的接触提供了便利,终于有一天夜里,他们跨越了最后的界限。
可是,他并不是裁在这个女人身上,而是通过这件事,使人发现了他身上的弱点,知道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