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注意到,一进屋,胡学正就坐到自己的写字台旁边,还在面前摆上了笔录用纸,看来,吴志深说得对,他不愿意得罪铁昆,所以主动承担记录的责任。而吴志深的脾气他知道,爱发火,也不能太指望他。李斌良责无旁贷,就承担起询问的主要责任。
询问开始了。却是铁昆先开的口:“好,你们要问什么,快问吧,我时间宝贵!”
开始了。李斌良按照询问笔录上的项目逐一发问:“姓名、年令、民族、籍贯、现住址……”
没问几项,铁昆的眉头就反感地皱起来:“李教导员,你这是干什么?把我当犯人了还是不知道我?”
是的,无论是李斌良、吴志深还是胡学正都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计有各种商店和行业场所18处,企业3家,工程队2支,总资产一亿多元,是本市重点保护的企业家,而且是市人大代表。在本市,没有人不认识他。他叫铁昆,其实并不姓铁,而是姓徐,因为名气太响亮,人们把他的姓都省略了,很多人就以为他姓铁,甚至有人称他为“铁哥”、“铁老板”。
可现在是在刑警大队,是三个刑事警察在询问他,这些尊称就都免了。可而且,在李斌良的眼里,他还是个犯罪嫌疑人,而且,是重大杀人犯罪嫌疑人。但这话不能说出来。李斌良只能耐心地对他解释:“对不起徐总,我们是在对你询问,不是讯问,我们有规定,不管是谁,这些项目都是必须问的。”
又费了好多话,好歹算把铁昆的情况记下来:姓名,徐铁昆;性别,男;年令44岁;现住址……
询问渐渐深入了。
李斌良对铁昆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
就在毛沧海被杀前,有人看见,他曾与铁昆共进晚餐,而此前两人曾发生过重大冲突。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而且,无论是社会上的传闻还是种种迹象看,铁昆这个人绝不是善主。据说,他当年就是靠打打杀杀起家的,去年,省环保局下来检查,发现他的一家工厂排污,依法进行了处罚,检查组没等离开本市,一个主要成员就在大街上被一伙暴徒砍成重伤。当时,公安局曾经立案侦查,也把他列为怀疑对象,可是因为没有证据,案子就拖下来,到现在还没破。可是,人们都猜测说,那是铁昆指使人干的。
可是,没有证据。尽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尽管有很多人围观,可调查时没一个人出来做证,都说没看到,没看清。调查不了了之。事后,铁昆还放风说:“就是老子派人砍的他,能怎么样,谁他妈的跟老子过不去,就是这个下场。省里来的,省里的多他妈个蛋……”
连省里来的人都敢砍,毛沧海有什么不敢杀的?他有犯罪的动机,行动上也有犯罪嫌疑。然而,由于他特殊的身份,也由于没有证据,李斌良等人只能以询问的方式找到他,和他谈话。
看着铁昆那横肉凸出的脸,那骄横的眼睛,那叼着“万宝路”香烟的紫黑色嘴唇,那戴着劳力士金表的手腕,那高高翘起的二郎腿,李斌良心里明白,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省环保局挨砍的事十有八九是他所为。是的,他不可能是好人,从他这张脸上就看得出来。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林肯辞退一个应聘者的原因就是不喜欢那人的脸。当时有人认为林肯是以貌取人,林肯解释说:“一个成年人要对他的脸负责!”这话实在有道理。问题不在于你的脸是英俊还是丑陋,而是你的脸能告诉人们什么。瞧这张脸,哪里有一点善的东西呢?你怎么能指望这样一张脸干出对社会、对人民有益的事情呢?也真是奇怪,现在,有钱的往往是这种人,甚至往往是危害社会、破坏社会的人才有钱,而那种真诚善良、对社会有益的人,往往却受穷,受欺。现在,自己面对的现实就是如此:他极有可能是杀人犯,应该受到严格的讯问,自己却只能对他客客气气甚至低三下四。瞧:做为询问人的自己和被询问人的他并排坐在沙发里,还把好一点的让给了他,给他沏上了茶水。他翘着二郎腿仰在沙发靠背上,自己则谦恭地向他躬着身。哪个被询问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就是这样,他还老大不高兴。好象赏光一般来到刑警大队。
询问进行不到二十多分钟,铁昆就不耐烦了。看了两次表,终于忍不住了:“还有别的没有?翻来复去不就是这些事吗?我都说清了,没别的我得走了!”
李斌良急忙劝阻:“不,请您再等一等,有些细节再核实一下。你说,是毛沧海主动约你到饭店吃饭是吗?”
“是啊!”铁昆说:“他给我打的电话,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商量,我能不去吗?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虽然是竞争对手,可也是合作伙伴,该坐下来谈就得坐下来谈!”
李斌良:“你们具体谈了些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铁昆又不耐烦了:“你们记没记?谈我们俩的生意问题。你们也知道,瞒着也没用,他是外地人,来本市抢我的生意,我当然反感,手下的一些兄弟也有气,干过过头儿的事,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他提出要和我商量一个共同发财的办法,我当然同意了。就是这些喀儿,还有啥细节?!”
“你们……”李斌良想了想问:“你们在谈话时,争吵过没有?”
“没有!”铁昆干脆地说:“酒桌上,都是明白人,话一说就开,吵什么?我们没有吵?谁说我们吵了?你把他递出来,他怎么知道我们吵了?”
他在说谎,因为那家酒店的服务员证明,他们在包厢喝酒时曾经吵过,可他却否认。这就说明他心里有鬼。遗憾的是,那位服务员虽然能证明这点,却不同意写入笔录,因此无法充分使用这一证据。
当然,他否认与毛沧海争吵,也可能是为了免受怀疑的自卫反应。可是,李斌良坚信这里有问题。
然而,没有证据。
李斌良继续问下去:
“那好,请您再把出事那天的经过都讲一遍,从零点开始,每个细节都不要丢掉,越细越好。”
没待李斌良说完铁昆就急了:“都三天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呀?我一天忙得要死,谁能把每件事都记下来?”
李斌良目光坚定地望着铁昆:“对不起,我们为了破案,也为了洗清您的嫌疑,您必须配合我们,把那天的活动情况说清楚!”
铁昆一拍沙发,盯着李斌良大声道:“我说不清楚,你能怎么样?”
没等李斌良说话,吴志深猛地站起来,手指铁昆:“你什么态度,老实点……”
铁昆火了,手指吴志深:“你跟谁说话呢?你他妈的什么态度……”
两人要吵起来,李斌良急忙制止吴志深,用虽然和缓却仍然坚定的口气对铁昆道:“对不起,你应该知道,我们对您是充分尊重的,您是市人大代表,还是铁忠的哥哥,应该支持我们的工作!”
这话好象起了作用,铁昆的脸色缓和下来,又坐下来:“好,说吧,从零点到6点我在睡觉,住在豪华饭店3楼18号房间,有服务员可以证明。然后是起床洗脸吃饭,接着是参加冯副市长召开的全市个体私营工商业者座谈会,中午和冯副市长在一起吃的饭,大约吃了两个小时,我们唠了一些喀,他问我身体怎么样,我说还不错,我问他孩子在大学学习怎么样,他说……”
“你……”吴志深又想站起来,被李斌良摇手止住,扭头对胡学正大声道:“记录得详细些,多准备一些纸,越详细越好!”
听了这话,铁昆反倒不说了。眼睛盯着李斌良:“我跟你说,我今天坐到这里,有一半冲着蔡局长,一半冲着铁忠,你是我兄弟的领导,我不能不给你面子,可看来你是真和我过不去呀?那好,你如果想听,我能讲一夜!”
李斌良:“您讲吧,我们一定认真听!”
铁昆终于忍不住了,再次猛拍沙发扶手,声音也更大了:“你有时间听我还没时间讲呢?好,我再告诉你们几件事。那天下午,我又跟魏市长、刘副书记一起给工商大楼剪了彩,晚上又一起喝的酒。对了,酒没喝完毛沧海给我来了电话,我就去了,就这么简单,魏市长和刘书记都能证明。这一天就这么过的……你还有什么问的?对了,跟毛沧海分手后,我就回家了,跟老婆睡觉了,还办事儿来着,这用不用证明,你去问我老婆吧……好了,就这些了,我得走了!”
铁昆说着站起来要走,却被吴志深横身拦住他:“你别走,这里是公安局,是刑警大队,我们在询问你,说走就走,那不行!”
铁昆好象不认识似的看看吴志深,冷笑起来:“喝,吴大队好神气呀!你跟谁来这套?公安局咋的?刑警大队咋的?我一没违法二没犯罪,你能把我咋样?告诉你们,要不是铁忠再三求我,我根本就不来这里。对不起,我没时间奉陪,我就是要走!”
铁昆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吴志深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两人撕扯起来,吵嚷起来。这出乎李斌良的意料,他也非常反感铁昆,可现在终究是询问,目前他只是个证人,有气也得忍着……他上前分扯着二人,二人却谁也不让谁,而胡学正却又坐在桌子后边看热闹,不上来帮忙,因此直到秦副局长走进来,二人才住手。
秦副局长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听过各自讲述后,脸色不快地喝斥吴志深两句,又对铁昆道:“他们态度不好不对,可你是市人大代表,总该支持公安机关的工作吧。我们找你为啥?还不是为了破案?您还是多支持支持吧!”
铁昆这才勉强平静下来,但是,再怎么问,也还是那些话,没有什么新东西。秦荣把李斌良叫到走廊里,问了情况后思忖着说:“他虽然挺霸道,可杀人……还不至于吧……咱们可千万要拿准,别打不着黄皮子沾满身臊。我看,还是多做外围工作吧,扩大范围,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对他这样的人,不要指望在询问取得什么突破,还是多搜集证据,然后再找他。我看,还是先让他回去吧!”
李斌良觉得秦副局长说的有理,也就同意了。回到办公室对铁昆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您看看笔录,是否和您说的一样,如果一样,你就在这里写上,‘这份笔录我看过,属实’,再写上您的名字,然后您就可以走了!”
铁昆反感地:“这……还有这些罗索,知道这个我就不来了!”
他按照李斌良的指点,在笔录后边签字。李斌良注意到,他拿笔很不习惯,写的几个字也很费劲,还写错了一个字,把笔录的“录”字写成了“路”,属实的属字还想了一下才写上,字更写得不成样子。只是写他自己的名字时挺熟练,刷刷几笔写出一个挺气派的“铁”字。经提醒,才又在前面补了“徐”,后边补了“昆”字。两个后补的字与“铁”字相比就逊色多了。李斌良猜测,他平时一定经常签字,而且,只签一个“铁”字。
铁昆签完字,头上已经有点冒汗。他悻悻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抬头又问李斌良:“还有什么事吗?”
李斌良:“没有了,不过,我们今后可能还要找您,还得请您多配合!”
铁昆眼睛上下盯着李斌良,哼了声鼻子说:“那我得把丑话说到前边,我可是个忙人,有没有空儿很难说!”
铁昆使劲把门一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