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捡破烂的?可是,这种时候,捡破烂的也该回家了,他怎么还呆在这里?不过,李斌良很快就不奇怪了。这些年,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景。在哪一个城市里没有这样的人?谁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无家可归,夜晚来临,随便找个地方就过上一夜,没有谁注意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可苗雨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厉声地:“问你呢,听见没有,干什么的,为什么藏在这里?”怪事发生了。“捡破烂的”慢慢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躬下身,从口中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来:“政府好!”苗雨吃了一惊:“什么……”“政府好!”苗雨还想再问,被李斌良拉住。李斌良走上前,屏着呼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可以辨出,这是个中老年男子,因为头发胡须太长,不好确定他准确的年龄,大约有四五十岁、五六十岁了吧。面对他俩的目光,他依然规规矩矩地躬身垂首,一动不动地站着。李斌良改用温和的语调:“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政府好!”苗雨走上来拉了李斌良一把,悄声地:“他好像精神不好……是疯子吧……可是,他为什么老说这一句话呢?”李斌良小声地:“因为,他在监狱呆过。”苗雨:“你说,他是个劳改犯?”李斌良:“不,他曾经是过!”“这……可是……”苗雨又往前走了一步,端详着对面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呆在这里,你没有家吗?你有什么困难吗,我们是警察,可以帮助你。”李斌良感到,“疯子”好像稍稍迟疑了一下,然而,他口中吐出的还是:“政府好!”他好像不会说第二句话,苗雨回过身,无奈地和李斌良对视了一眼,二人怏怏离去,苗雨边走还边回头。李斌良也回头看了一眼,见“捡破烂的”依然躬身站在黑暗中。苗雨:“李局长,你怎么知道他蹲过监狱?是因为他说‘政府好’吗?”苗雨说对了。为了破案,刑警到监狱提审已判决的犯人是经常的事。那次,李斌良去一所监狱提审犯人,走进监舍走廊,他看到,监舍内的犯人整齐地盘坐,在他走过时,里边整齐地发出:“政府好”的呼声。提审中,那犯人就像刚才那个“捡破烂的”一样,躬着身子,一口一个“政府好”。当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那个监狱的领导还得意地把这当作自己的工作成绩向他炫耀。据此,他判断这个人蹲过监狱,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不过,已经出狱了,为什么还这样呢?苗雨说得对,他一定精神不好,是个疯子。苗雨还在边走边回头。李斌良:“苗雨,还看什么呀?”苗雨:“这……他难道就在外边过夜?怎么能帮帮他呢?”李斌良的心动了一下,他意识到,身边走着的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女性。可是,怎么帮他呢?当年,他也曾这样做过,可是,他渐渐发现,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太多了,靠一两个人的好心是帮不过来的。他无法回答她的话,只能把她的注意力转到另一个方向:“苗雨,还有多远哪?”“啊,快了,前面那个房子就是!”李斌良抬头向前看去。一个不大的独门小院,围着一圈木板夹的樟子,一幢两间格局、六七十平方的小屋,混居于一片同类的住宅群中。如果不是看过案卷及相关照片,李斌良真的无法想象,这居然是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家。当然,这间房子很久不住人了,这个家已经名存实亡,妻子女儿被害,只剩下孤独的一个男人,还能称其为“家”吗……李斌良站在院门向里边看去,小屋沉默着伫立在夜色里,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有生命的物体,像一个心中隐藏着什么秘密的人,在怀疑地迎接他俩的到来。苗雨拿出钥匙,打开院门的锁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可是,李斌良却好像听到室内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救命——”他知道,这是自己心灵发出的声音,是那对被害母女亡灵向自己发出的呼声。是的,她们在被害前,一定在这个屋子里用心灵呼叫过,渴盼着有人从魔掌下把她们救出来,可是,他们却现在才来到……他内疚地在心里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李斌良并没有直接进入室内,而是首先绕到房子的东侧房山处,借着苗雨的手电向地下仔细观察着。这里应该是凶手实施犯罪前隐藏的地方,可是,已经三个月过去,当然不会再发现什么了,然而,他仍然注意地观察着,还模仿着凶手蹲下身,向四下打量了一会儿。这里真是藏身的好地方,既隐蔽,又能观察到院内院外的动静。苗雨小声地说了句废话:“现场勘查认定,凶手在作案前,就躲藏在这里。”李斌良没有说话,带着苗雨走向屋门,让她打开,在手电光柱的引导下,走入室内。苗雨找到电灯开关,打亮电灯。
室内同样很普通,外间是厨房,灶台,碗橱,一切都和寻常百姓家差不多。里间分前后屋,李斌良走向前屋,刚要推门,又把手缩回来,现场勘查记录表明,那五个指印,就印在这个门上。他看了看门,意识到现场已经被人进出过很多次,并已经勘查结束,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苗雨又打亮室内的电灯,映入眼帘的一切仍然同样的普通:一张双人床,两张单人沙发,一个茶几,一个衣柜,一个老式的梳妆台,惟一称得上大件的是一台彩电,还是21英寸的。看上去,屋内确实很久没住人了,家具和地面浮着一层灰尘。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大约是勘查人员留下的。屋子不像照片上那样零乱,但也谈不上整洁,看上去,现场处理完之后,有人匆忙地收拾过。引起他注意的是,白粉墙上有一处方形的痕迹,挂着些许灰尘,痕迹的下半部分,还钉着两个短短的铁钉。那里,一定是挂过什么。是什么呢?照片。是的,原来,在那里一定挂着一张照片,一张全家照,一张幸福的照片,而今,如果它仍然悬挂在那里的话,只能是悲惨和绝望的写照,所以,把它摘了下来。一定是这样。李斌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白墙,好一会儿,苗雨才在他身后低声地:“李局长,现场在后屋。”
李斌良从前屋走出来,通过厨房走向后屋,当走到门口时,他又下意识地站住了,一种恐惧感升上心头。这里就是那对母女被杀的现场。尽管他知道,受害人的尸体早已移走,火化,消失,可他还是有些恐惧,他担心推开门后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特别是害怕看到那女孩儿的尸体。他有一种感觉,那对母女的亡灵还在室内,在等着他,等着他的到来,等着他给她们报仇。他觉得,自己走进室内,就意味着一种承诺,是对她们的承诺,承诺破案,承诺为她们伸张正义,为她们复仇……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苗雨提示地叫了声“李局长”,才抬起腿,随着她走进去。
屋里没有人,更不会看到亡灵,地上还残留着技术人员画出的白线,那是两具尸体的轮廓。这就是现场。那位母亲、那个花季少女就是在这里被残忍地杀死。当时,她们肯定挣扎过,反抗过,哭泣过,哀求过,求救过,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两条宝贵的生命无情地被凶手残忍地夺走……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场已经被几次、几十次地勘查过,不会再有任何新的发现。因此,他没有翻动任何东西,只是默默地站着,任无言的痛苦噬咬着自己的心。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苗雨,咱们走吧!”离开郑家住宅,李斌良心情沉重地随着苗雨的手电光走着。突然,苗雨轻轻扯了一下他。他一惊,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小声地:“怎么了?”苗雨紧张地低声回答:“好像有人!”李斌良又是一惊,可是,没有表露出来,边走边低声问:“在哪里?”苗雨:“我也没看见,不过,后边好像有脚步声。”李斌良注意听了听,什么也没有,他扯了一下苗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向前走。果然,后边传来非常轻微的脚步声,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这是什么人?是路人,还是……李斌良猛然回头,恍惚间,一个人影在远处一闪不见了。真的有人,而且,绝不是路人。那么,他是什么人,莫不成是凶手?不可能吧,三个多月没有一点线索,怎么自己一来,凶手就出现了?可是,如果不是凶手,又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他显然在跟踪自己。李斌良拉了苗雨一把,二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后边的脚步声又隐隐传来。二人向前走了一段,前边出现一个胡同,李斌良又扯了一下苗雨,矮下身子,闪进胡同,隐伏下来。李斌良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胡同口有一处亮光,那是附近住户的窗子射出来的,如果跟踪的人走过来,必然会经过这里,暴露出面目。可是,跟踪的人显然是个内行,他轻手轻脚走过来,却把面部躲在黑暗中,李斌良只看到两只暴露在亮光中的脚。那是一双强有力的、男人的脚,脚上穿着一双登山鞋。这样的鞋穿在脚上,走路轻捷稳健,而且不易发出声响,是监视和跟踪的首选。李斌良的目光顺着双脚、大腿向上看去,想看清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孔。看上去,这是个年轻人,身体瘦长,虽然看不清面部五官,可感觉上,也是一张瘦瘦的面孔。苗雨耳语着:“怎么办,抓住他?”没等李斌良回答,那双脚突然移动起来,向远处走去。不能再犹豫了,李斌良迅速跳起身来,拔枪追上去:“什么人,站住,我们是警察!”
听到喝令,前面的人影好像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加快脚步,向远处逃去。李斌良和苗雨追赶。苗雨对李斌良:“开枪吧!”不等李斌良回答,就把枪指向天空:“站住——”苗雨扣动扳机,子弹射向天空。可是,前面的人并没有站住,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暗中。李斌良和苗雨追了一会儿,不得不停下来。苗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气喘吁吁地:“李局长,怎么办?”李斌良想了想:“我好像有邱局长的电话号码。”他说的是山阳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也是专案组成员之一的邱晓明。同是刑侦副局长,自然有业务上的来往。李斌良拿出手机,很快找到了邱晓明的手机号。可是,他拨了一遍后,传来的却是:“你拨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直到第三遍才打通。李斌良自报家门,把刚才的情况讲了一遍。邱晓明有些惊讶:“有这种事,这个人是谁呢……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了,你们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天见!”只能如此了,李斌良怏怏地放下电话。这时他才发现,脚下是来时那个捡破烂的藏身之地。苗雨也发现了这一点,四下寻找着:“哎,那个疯子哪儿去了……对了,刚才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疯子?”李斌良笑了,因为苗雨一下子表现出女人的共同弱点,想象力丰富却又不切实际。他已经看到了那个逃跑者的轮廓,肯定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疯子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苗雨不高兴地:“李局长,你笑什么,如果不是那个疯子,那疯子哪儿去了?”李斌良:“我哪能知道,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他,你不是也看到他的背影了吗?那是个年轻人。”苗雨固执地:“那,疯子哪儿去了?”李斌良:“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有家人,已经回家了!”苗雨沉默片刻:“但愿如此。真没法想象,他如果没有家,该怎样生活,难道就在这路旁栖身吗?你说他蹲过监狱?他犯的什么罪呢,怎么会成了疯子呢?”李斌良无法回答,他只能说:“明天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