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向空智言道:“时间紧迫,还请空智禅师将这些秘籍稍作整理,晚辈拣要紧的先背。若是少林弟子中能有信得过的弟子一齐来背那是再好不过。”
空智依言将这些秘籍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整堆推到了宋青书的面前,合十言道:“人多口杂,难免走漏风声,一切就拜托宋少侠了!”不等宋青书有所反应,又道。“一日三餐自有少林僧人负责送上,宋少侠要用些什么,但说无妨。”说罢,便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宋青书目瞪口呆地望着空智的背影,许久才道:“他就不怕我背不下来?或者出于私心,即便背下来了也不肯奉还少林?”
莫声谷闻言只在宋青书的身后轻轻一笑,低声道:“少林开山立派数百年,并非少林弟子却能堂堂正正进入藏经阁的,青书你还是第一人。但凡空闻方丈对你有半点怀疑,纵然你通天本领,他也绝对不会放你进来。”
莫声谷此言显然是对宋青书品性的极高评价,宋青书听在耳里不由微微一怔。想说些什么,又发觉好似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便随手取过空智禅师放在书堆最上层的《易筋经》埋头看了起来。他天生过目不忘,这里的秘籍虽多,可有三天的时间也足够他看完。既然能看完,自然也就会背了。
然而背这武功秘籍,却不如背四书五经那般简单。少林武学煌煌威名,能够进入少林藏经阁学得一招半式,原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之事。宋青书于武学之道阅历又深、悟性又好,旁人难以尽数领悟的武学精要于他却是一望即知。如今这些中原武林之中最为上层的武学秘籍正在他的眼前由他任意取用,饶是他早知不可妄动心神以免走火入魔,可见识了诸多精要武学却仍不免心旌神摇。他心知背诵秘籍本是生死一线,故而这速度已刻意放慢许多,稍有心烦意乱便急忙合上书册,吐纳调息,待心性澄明方才继续。然而他毕竟年幼,定力不足,待看到第三册秘籍《拈花指法》时已逐渐心神失守,再难自控。
莫声谷自宋青书开始背秘籍起便一瞬不瞬地望着宋青书,此时见他面色潮红,大汗淋漓,急忙上前一步,扶着宋青书的肩头高喝一声:“青书!”宋青书已是充耳不闻,口中喃喃有声,翻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莫声谷心知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当即夺下宋青书手中秘籍随手丢至一旁,同时一拳打在宋青书的肩头。莫声谷这一拳乃是武当太极拳,拳劲似松非松,将展未展。一拳打下,劲力自云门穴直冲膻中穴,劲断而意不断,瞬间便将宋青书体内乱成一团的内息如数理顺,却不曾伤及他分毫。仅凭这一拳,便可得知莫声谷的武功已至江湖中一流水准。
宋青书急喘了一阵,逐渐清醒过来,低声道:“七叔……”
莫声谷见他神色憔悴,疲惫不堪,只觉一阵心疼。他并不出言责备,反而缓缓地将其揽入怀中,轻声道:“切莫心急,歇息一会再看。”
宋青书在莫声谷的怀中微微点头,平静了一会方才笑道:“这可真是过犹不及!这些秘籍任意一本让我看上三日都是受益匪浅。如今这七十二册秘籍全给我,只有三天时间,可真是要了命了!”
莫声谷亦知是这道理,沉默了一阵忽然应道:“难怪空闻方丈绝口不提门户之别,又放心让你一人背这七十二门绝技。我还以为……”说到此处,莫声谷忽而面色一红,竟是颇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不再吭声。
宋青书见状心中一动,突然问道:“原来方才七叔所言门户有别,又说我并非少林弟子,是担心空闻方丈借口我看了这少林秘籍便要我入少林门下?”
莫声谷仍旧不做声,但神色间更为赧然,显然已是答案。莫声谷早知空闻方丈对宋青书颇为看重,万安寺一役后便曾出言延揽。这一回的屠狮大会,宋青书识破圆真阴谋又说服三位渡字辈老僧放下往昔恩怨,将少林的劫难从容化解,空闻对他更是看重。张无忌说的没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莫声谷却知,当时他心中所想乃是无论如何也不愿青书离开武当,至于少林僧人的生死,却是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莫声谷这般看重于他,宋青书心中顿时一阵激荡,他哽咽着想说什么,却是如何都吐不出一个字来。隔了许久,方才缓缓言道:“七叔安心,青书决然不会背叛师门改投别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莫声谷急忙追问。
宋青书沉默地望了莫声谷一回,低声答道:“只是我早已立下誓言,斩断尘缘常伴青灯。纵然不做和尚,将来也会出家修道。”说着,他轻轻地扯住莫声谷的衣袖,柔声道。“七叔,待我受戒,自会搬去后山长住。你我难得相见,七叔还能时时回来探望太……”
岂料他话未说完,莫声谷忽然暴怒,将他狠狠推倒在地,厉声喝问:“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受戒也不愿成亲?”
宋青书却只垂头不语。隔了一会,他方才渐渐自地上撑起身来,双手抱膝靠坐在书架旁,神情悠远地低声言道:“七叔难道不明白,七叔有你的坚持,我自然也有我的。武当派本是道门,我要受戒修道,太师父是不会反对的。爹爹纵然不高兴,他也不会反对。”
“七叔不懂你在坚持什么?”莫声谷无力叹息,他的这个侄儿远比他心中所想的更为固执己见。话才出口,他又醒悟过来,接着追问:“什么誓言?为何要立誓?”
宋青书却只笑着摇头,将方才被莫声谷丢至一旁的《拈花指法》给拾了回来,低声道:“七叔,正事要紧。其他的,暂且放在一旁罢!”说着,又翻开书册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莫声谷被宋青书堵地一窒,那是他的终身大事也算是小事么?他咬牙狠狠地瞪了宋青书一阵,终是幽幽一叹,随手自书架上取过一卷《般若心经》轻声诵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宋青书侧头望了莫声谷一会,心知他这是担心自己会再度走火入魔,方才为他诵读心经。宋青书的心中阵阵悸动,急忙低下头死死地盯着书册,清心自守,将这书册上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入心头,至死不敢或忘。
这一看,便到了深夜。宋青书随手将看完的《小无相功》放到一旁,又换上一支新烛,这才发觉原本一直如潺潺流水般在他耳边响起心经已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接着烛火转头望去,原来读了一整天心经的莫声谷早已靠在书架上睡着了,那一卷《般若心经》却仍牢牢地捏在手中。此时万籁俱静,昏黄灯火微微摇曳,整个藏经阁内除了他与莫声谷空无一人,唯有数之不尽的书册陪伴着他们。此情此景,宋青书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幼年时,夫子布置下许多功课,爹爹忙于武当庶务分身乏术,总是七叔默默地陪着他。
宋青书沉默地望了莫声谷许久,心头宁静欢喜,只觉倘若时间便在此刻停驻,就此一生,他也是愿意的。然而,他亦明白这是痴心妄想,不由低头轻轻一笑。片刻之后,他忽然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俯下身,四肢并用,匍匐着爬到七叔身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提起笔,轻轻地在莫声谷的脸上落下一笔。熟睡中的莫声谷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痒,不禁微微皱眉,伸手抓了两下。宋青书急忙收回毛笔,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莫声谷,防备他突然醒来;一边又用力捂住口鼻,忍笑忍地双肩发颤。过了一会,见莫声谷不曾醒来,他又抬起手腕在莫声谷的脸上落下第二笔。
宋青书动作熟练画技了得,莫约是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已大功告成。他心满意足地收回毛笔,哪知还未及细细欣赏一番自己的作品,藏经阁的房梁上忽然爆出一声笑。那笑声压抑而低切,才传出一声,便又被死死捂住,显然是忍耐许久终究忍无可忍。宋青书猛然一惊,高喝一声:“是谁?”手中毛笔已如一支利箭般向那笑声的来处激射而去。
宋青书的武功已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之列,他这一手暗器的本事更是莫声谷言传身教,十分了得。不料这毛笔方才飞至半途,竟是被一道强横真气打成了两截。那梁上君子见暴露行踪,又爆发出一长一短两声长笑,两人齐声回道:“宋少侠,当真好本领啊!”话音一落,便撞破屋顶,扬长而去。
有此动静,莫声谷早已清醒了过来,低声言道:“玄冥二老!”
“他们是来偷经书的!”宋青书了然道,一边说一边用力握紧了拳头,暗自心道:方才的事,他们看到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幽暗烛火下,他的目光逐渐森冷狠戾,显然杀心已起。
玄冥二老深夜光降少林,闹出这番动静,很快便将空闻、空智两位禅师,以及武当派俞莲舟、殷梨亭一同引了过来。空智禅师最是性急,劈头便问:“经书可曾有失?”
“并无!”宋青书沉静地摇头。但凡做贼,总要夜深人静无人得见才好下手。可方才他一直醒着,还点着灯,身边又有七叔在,宋青书相信他们应该不曾找到下手的机会。
“阿弥陀佛!”空智禅师庆幸地叹息。
空闻方丈跟着走上一步,问道:“莫七侠与宋少侠可有损伤?”
宋青书又摇头,答道:“不曾。”顿了顿,又问。“山下可有动静?”
“今日十分安静,无忌已下山,说是要想办法救峨嵋派的周掌门。”俞莲舟上前拍了拍宋青书的肩头,关切地问道,“经书看了多少?”
宋青书随手揉了揉眉心,回道:“刚看完《小无相功》,这是第十三册。”
如今子时已过,可算是第二日了。空闻一听这进度耳朵便是一动,刚想安抚他一句“尽力便是”。殷梨亭却已笑道:“以这速度,想必三日之内看完七十二册经书并无困难?”
宋青书老实地点头,叹道:“但愿王保保晚些时日才到,我也可背地扎实些。”他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阵沉默。待王保保率大军赶至,就是生死一搏了。
正在此时,莫声谷从被玄冥二老撞破的房顶落地,言道:“我看那玄冥二老已往山下的方向去了,应该不会在少林逗留。”
莫声谷话音未落,殷梨亭便已喷出笑来,指着他道:“七弟,你……你……”
莫声谷反问:“我怎么了?”殷梨亭却已捧腹大笑,再也不能回答了。莫声谷又一脸疑惑扭头望向旁人,大伙却俱是面目扭曲拼命忍笑,唯有宋青书一人咳嗽两声,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挪。
半晌,俞莲舟方才幽幽挤出一句:“去洗个脸。”
莫声谷不明所以地冲下楼,打了盆水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他的左脸上画着一只摇头摆尾的乌龟,右边脸上画着的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肥猪,且无论是乌龟还是肥猪俱是活灵活现。莫声谷一眼便瞧出这是谁的手笔,登时怒不可遏地一拳砸进水盆,暴喝一声:“宋青书!”
眼见宋青书呼天抢地地被怒火中烧的莫声谷拖进一旁的房间,同样选择袖手旁观的俞莲舟、殷梨亭二人不禁又是同声一叹。隔了许久,俞莲舟方才正色向空闻、空智二人拱手施礼道:“我武当门下唯有青书与无忌两个子侄辈的弟子,难免娇宠些,让两位禅师见笑了!”
宋青书这般童心未泯,空闻与空智二人却是觉得十分有趣,不由相视一笑。空闻方丈佛法高深,定力过人,当即忽略掉隔壁房间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