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的背影逐渐地变小,一种失重的感觉顿时充满了我的全身,自己能适应这个陌生的校园生活吗?自己能融入这个绿色的警营成为一名合格警校学员吗?我此时都不知道。我这个从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孩子从此时起要开始独立地面对生活了。
207宿舍里已经有两个人先到了,宿舍不大,里面整齐的摆着三张上下铺,洁白的床单、绿色的军被一下显出了警营的感觉和风貌。我进屋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瘦高个正在床铺旁摆弄着什么,他站在离门最近的上下铺边上,把写有林楠二字的纸条从下铺换到了上铺。
“唉,这位同学,你干嘛呢?”我问。
瘦高个一惊,不自然地回过了头。我这才看清楚他的五官,上帝给了他一双精致的眼睛和一张小巧的嘴,他脸上最大的东西也许就是那个鼻子了,其余都像被偷工减料了一样的微小,瘦高个眼睛离地很近,那样子活象一只麻雀。
“我没干嘛啊?”瘦高个回嘴道。
“没干嘛?我都看见了,下铺本来写的是我的名字,你为什么要把我换到上铺去?”我抓住了证据咄咄逼人地问。
“啊……你叫林楠啊……”瘦高个看了看手中的纸条表情不自然起来,而他稍作犹豫仍然不服输地说:“我是先来的,宿舍里不分谁上铺下铺,本来都是瞎贴的,我先来的就得住下铺。”
“你……”真没想到刚到宿舍就会碰到这种事。“那不行,写着我名字了就得我住。”我们就着样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吵了起来。
“别吵了……”躺在一旁下铺的同学制止了我们的吵架。“你们也真是的,上学第一天就打架,我说句公道话,你们俩石头剪字布,谁赢了谁睡下铺不就行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心想,本来属于自己的下铺为什么还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呢?但我又转念一想,毕竟自己刚来到警校,也不能伤了同屋的和气,就强忍着同意了这个建议。
“行不行啊……你们俩个?”那同学又问了一句。
“行,就怕他不同意。”瘦高个蔫蔫的回答。
“我也行,那就来。”我说。
“石头、剪字……布!”
“哈哈,我赢了!”我笑着用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将瘦高个霸占下铺的阴谋彻底粉碎。瘦高个沮丧地摇了摇头,抬手将行李扔到了上铺。我看了看贴在下铺的瘦高个的名字:黎勇。
行李收拾完毕,这种新的环境和感觉让人愣愣地不知做什么,我看了看刚才劝架的同学,他正在埋头看一本武侠小说,他床头上面贴着的名字是:胡铮。
“胡铮,我叫林楠,宣武区的,你呢?”我试着和胡铮打招呼。但胡铮似乎根本不领情,一句话也不回答。
“喂,架子不必这么大吧,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
胡铮抬起埋在书里的头,不解地说:“嗯?你是在叫我吗?”
“对阿,我是在和你说话啊。”我回答。
“可我不叫胡铮啊,我叫那海涛……”
“啊?那你下铺的名字怎么是……胡铮?”我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嗨,你不提醒我还忘了!”那海涛说着迅速撕下了胡铮和那海涛的名条,揉成一团扔在墙角里。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劝了半天架其实也和瘦高个黎勇是一路货色啊……
不一会儿宿舍的成员便到齐了,分别是我、黎勇、那海涛、胡铮、艾维维和秦天。当然,胡铮稀里糊涂地睡在了那海涛的上铺。
一小时后,我同400余名花季少年少女一起,整齐地排列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相同的折叠凳、钢笔和笔记本,而刚才身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也都换成了同一样式的迷彩服。按照入校名单的划分,我们被分成了四个队,此时我和舍友们此时正站在96级1队的行列里。十点的太阳骄人而耀眼,虽说此时已算是初秋,但老黄历毕竟赶不上新时代的发展,全球的温室效应让夏天的尾巴仍旧如此难熬,刚站了一会儿我的脸上就渗出了汗水。随着队干事一二一的口号声,我们集体迈出了脚步,这只初次组成的队伍踏着毫无章法的步伐朝着学校警体馆的方向走去。学员们不时在队列中东张西望,这个陌生的环境对于我们来说是新奇而神秘的,我们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生活到底将是什么样子。但这种期待、渴望、燥动甚至恐惧的心情,马上就被一声厉喝惊得无影无踪。
“一排第七名,出列!”队干事的声音铮铮作响。
大家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我用余光测了一下位置,发现被光荣点名的正是艾维维。
艾维维蔫头耷脑地从队伍走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队干事高声问。说是队干事,其实还不如叫师兄合适,96级1队的干事叫萧冲,是警校90级留校的毕业生,比我们也就大个五六岁,萧干事眉清目秀,1米80的个头和铿锵有力的声音正合适作这群少年的警察楷模。
“我……叫艾维维……96级1队5班的……”艾维维声音很小,与萧干事的气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知道为什么叫你出来吗?”萧干事问。
艾维维低头看着脚尖,半天才努出话说:“因为我说话了……”艾维维确实尴尬,毕竟自己现在正站在全级400人的前列,光荣地成为了萧干事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的受害者。
萧干事背着手继续问:“一个巴掌拍不响,艾维维,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我……”艾维维的声音更是小的可怜。一旁的那海涛心里这个恨啊,中国解放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实行连坐制啊。被抓不如自首,这是法律一贯实行的态度,那海涛是警察世家的后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是和我说话的。”那海涛主动从队伍站了出来。
大家本来认为批评两句也就算了,没想到萧干事的新官放火才刚刚开始。
“回到队伍里去!”萧干事高声说。
嘿嘿,还是主动比被动好,那海涛暗自窃喜,退回到队伍中。
“你们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能再把自己等同于那些社会的学生了,你们上的是警校,以后要当的是警察。警察是什么?警察是国家的工具和机器,是要有严密的组织性纪律性的,从现在开始我明确一项纪律,以后出列必须喊报告。刚才那位同学,执行这项纪律!”萧干事说。
那海涛本来以为完了的事情没想到刚刚是个开始。
“报告……”
“出列!”就这样那海涛又重新从队伍里站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萧干事问。
那海涛:“报告,我叫那海涛……哪个班的?您不是知道吗?”
“闭嘴!我问你你就回答什么,别说别的!”萧干事厉声说。事情就是这样,特别是在警营,有时你觉得最基本的问题在特定的时候都必须重复,而重复的含义却已不仅仅是叙述和说明了,而变成了一种规矩。
“我是96级1队5班的。”那海涛说。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萧干事显然是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去给这帮新生杀风。
那海涛面有难色,似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萧干事见他不说,就将攻击目标转向了艾维维。
“艾维维你说,刚才你和那海涛说什么来着?”萧干事语气稍作平和:“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警校学员,就必须要诚实,无论你们刚才说了什么,只要实话实说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
“我们刚才说的……”艾维维长得斯斯文文,一张写满天真的小脸透露着稚嫩。当然,这与此人日后被起的外号不无关系。“报告干事,是什么都能说吗?”艾维维小声说。
“当然了,警校学员必须诚实!”
“刚才……我前面的胡铮放了一个屁,那海涛说他是平谷口音……”
笑在这个时刻当然是被禁止的,但艾维维的一席话让处于高压状态的学员们都无法再抑制正常反映,96级1队哄地一声发出了笑声,连萧干事也有些忍俊不禁,但干事毕竟是干事,萧冲迅速调整了状态。
“别笑!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开学第一天就这样以后还得了?每人50个俯卧撑,做!”
艾维维和那海涛就这样在400名新学员面前表演了动作极不标准的俯卧撑,而这50个现在看似简单的俯卧撑,他们俩在当时竟然做了5分钟之久。此后的开学典礼等过程到如今大家都已经淡忘了,但那时艾维维和那海涛做俯卧撑时的表情和平谷口音的段子至今还为我们津津乐道,岁月就是这样,能让人回忆的往往只有几个点,而其他的琐事会逐渐被尘封和淡忘的。事后那海涛总结:说了实话还得挨法,岂不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经过一天诸如开学典礼、校规学习、领取物品等事务性的活动后,大家在警校的第一个夜晚悄然地到来了。警校的夜晚很美但太短暂,新学员们还来不及欣赏那星星点点的夜空和夜幕下的校园,熄灯号就仓促地吹响了。六个警校新学员在同一屋檐下各自开始了床上的辗转反侧,艾维维由于上午做了N多个俯卧撑到现在还在床上喊胳臂疼,那海涛倒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开着手电看武侠。这时我上铺的黎勇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艾维维,我看咱们那干事可是够凶的,今天第一把火就烧到了你的头上,哎……从明天开始的军训可够受的啊。”
“是啊是啊,听说咱们要军训三个月呢,好家伙,这不是当兵的标准吗?又赶上了这么个干事,估计没好日子过了。”对面上铺的胡铮也接着话茬说。
那海涛合上小说不屑地说:“当兵的标准怎么了?一个警察就是半个兵,当兵几年而当警察是一辈子。我来之前我爸就特不愿意让我当警察,老说别再走他的老路,可我不干警察干什么啊?”
“啊,老那,你爸也是警察吗?”胡铮好奇地从上铺探下头来说。
“是啊。”那海涛回答:“不光是我爸,我妈、我叔叔、我舅舅、我爷爷都是警察。”
“啊……那你可是警察世家了吗?”艾维维也声音小小地说:“那海涛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考警校啊?”
老那似乎对小艾的问题没有准备,他停顿了一会儿说:“为什么当警察?我还真没想过,我家里人都是警察,我从小就长在这个警察圈子里,我不干警察干什么啊?别光问我,小艾,你为什么要考警校呢?”
“我吗?我家在农村,我爸说考警校可以农转非,所以就考了。”
“农转非?什么叫农转非?”黎勇好奇地问。
“农转非就是把户口从农业户口转成城市户口。”小艾小声地说。
“那为什么呢?农业户口有什么不好的呢?”黎勇又问。
小艾似乎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的,我家里穷,我得以后找个好工作去养爹妈啊……”
“警察算是好工作吗?”秦天突然插话说。
“警察不是好工作你为什么要报考呢?”老那似乎很厌恶秦天的这种态度,不客气地说。
“我压根就没想考什么警校,还不是我妈,非说让我考个警校收收心,要不就让我去当兵,当警察总比当兵好吧。”秦天有些不屑地说。
我看着窗外白色月光映照下的地板,听着大家的各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