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园来的小孩有些奇妙。戴着针织帽,是个矮矮胖胖的小孩。可是从阳台的挡板间隙曲折的角度望去,孩子快速的横穿了青豆的视野,已经从建筑的暗处消失不见。孩子的话,脑袋未免有些大,也许那只是错觉吧。
可是天吾不在那里。所以青豆没有注意那么多的心情。再次望向滑梯,望向天空中不断流逝的云群。喝着热可可,将杯子温暖在手心里。
青豆在那一瞬间看见的,当然不是什么孩子。就是牛河其人。如果再亮一些的话,或者如果看见那个身影的时间再长一些的话,她当然会注意到那不是什么大头少年。而且一定会想到,那个福助头的小个子,和tamaru说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可是青豆见到他的身影只是仅仅的几秒。看到的角度也不全面。而且幸运的是因为同样的理由,牛河也同样没有看见在阳台的青豆。
这里多少个【如果】浮现在我们的脑中,如果和tamaru的谈话没有那么长的话,如果青豆之后没有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做热可可的话,她就能看见在滑梯上仰望夜空的天吾的身影,然后飞奔出房间,达成二十年之后的再会。
可是同时,如果那样的话,监视着天吾的牛河,立马就会明白那是青豆。他发现青豆的住所后,大概会立即通报【先驱】的二人组。
所以青豆没有见到天吾的身影,是不走运,还是幸运,谁也无法判断。不管怎么样,天吾和之前一样爬上滑梯,眺望着夜空浮起的大小两个月亮,还有横穿之前多多少少的云。牛河在远处的阴影里监视着天吾。那时青豆远离阳台,和tamaru在电话里说着话,之后做了热可可喝。就这样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流去。某种意义上是决定性的二十五分钟。青豆穿着羽绒服,手里拿着热可可的杯子再回到阳台时,天吾已经离开公园。牛河没有立马追向天吾的身后。有必要一个人留在公园确认一下。结束之后牛河快速的离开公园。就是那最后的数秒被青豆在阳台上看见了。
云以之前一样的速度横穿过夜空。那是向南而去,到东京湾的上方,最后去向更加广阔的太平洋。之后云是怎样的命运呢,不明白。就像不知死后的魂魄如何的去向。
不管怎样范围缩小了。可是青豆也好天吾也罢,都不知道自己周围的范围急速地缩小着。牛河多少感觉到了那个动静。因为是他自己引发范围的缩小。可是即使是他也不能看见全貌。重要的事他不知道。自己和青豆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数十米的事。而且那时对牛河来说稀奇的是,离开公园时,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已经不能按照顺序考虑事情。
十点后寒气更加严重。青豆放弃着站起身子,回到开着暖气的房间,脱掉衣服,进入温热的浴池。一面热水浸泡着身体驱除着寒气,一面用手心按在小腹上。能稍微感到一些膨胀。闭上眼睛,似乎就能感觉那里有着小东西的气息。时间剩余的不多了。青豆不管怎样也要告诉天吾。自己怀着他的孩子。至死也要保护孩子。
穿好衣服到床上,在黑暗中横卧着入睡。在进入深深的睡眠前,梦见了老妇人。青豆在【柳屋敷】的温室里,和老妇人一同凝视着蝴蝶。温室像子宫一样微微昏暗而温暖。她留在房间的橡胶树也在那里。似乎被照顾的很好,看起来也很健康。重回了鲜艳的绿色。厚厚的叶片上面停着没有见过的南国蝴蝶。蝴蝶收起五彩斑斓的羽翼,像是安心的进入了睡眠。青豆看着很欢喜。
梦中的青豆的腹部隆起的特别大。似乎是临近产期。她能听见小东西的心跳。她自己的心跳和小东西的心跳混合着,成了令人愉悦的复合节奏。
老妇人坐在青豆身边,像往常一样挺直着背,嘴唇紧紧闭着,静密地呼吸着。两人都没有开口。为了不惊醒睡着的蝴蝶。老妇人一片超然,看起来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青豆。当然青豆是知道的,自己在老妇人的层层保护下。即使这样,不安也没有从青豆的心里消去。放在膝上老妇人的双手看起来特别的纤细脆弱。青豆的手无意识的摸索着手枪。可是怎么也找不着。
她一面陷入在深深的睡梦里,一面又知道那是梦境。青豆不时会做那样的梦。身处栩栩如生而鲜明可见的现实里,却又明白那不是现实。那是详细描绘的别的小惑星的情景。
那时谁打开了温室的门。不祥的冷风吹进。大大的蝴蝶惊醒,展开翅膀飞离橡胶树。是谁呢,扭过头去想看看看。可是在她看见那个人影前梦结束了。
醒来时青豆出着汗。冰冷的让人厌恶的汗。脱下湿透的睡衣用毛巾擦拭身体,换上新的T恤。也许是谁在盯着我的这个小东西。也许那个谁已经很接近。一秒也好,必须尽快找到天吾。可是除了每晚这么监视儿童公园以外,现在的她什么也干不了。提高警惕,耐着性子,毫不懈怠的注视着世界。被隔离开了小小的世界的一角。那滑梯上的一点。可是人总是会看漏什么。毕竟只有那么一双眼睛。
青豆想哭,却没有眼泪。她再一次在床上躺下,手心按着小腹,静静的等待着睡眠的降临。
第18章 天吾·一针刺下就会见血的地方
“之后的三天时间。什么都没发生。”小松说,“我把给我的饭吃掉,夜晚来了就在小小的床上睡觉,早上到了就睁开眼睛,房间的里面有小的厕所可以满足需要。虽然厕所勉强有个遮掩的门,但是锁不上。虽然还是残暑最厉害的时候,送风口似乎有空调,也不怎么感觉到热。”
天吾一言不发,听着小松的话。
“饭一天送来三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手表被拿走了,房间里没有窗户,白天还是黑夜都闹不清楚。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这里面的声音大概也传不到任何地方去。完全不知道被弄来了什么地方。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是远离了人群。总之我在那里待了三天,那期间什么也没发生。三天这个说法也不确信。饭送来了九次的分量,然后按顺序吃下。房间里的灯灭了三次,睡了三回。我本来是睡眠浅又不规则的人,可是那时竟然毫无痛苦的睡着了。想起来真是奇怪呢。不过谁管得了那么多呢?”
天吾沉默的点头。
“那三天里,我一个字也没开口说过。送饭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瘦瘦的,戴着棒球帽,系着白围巾。穿着体操的运动套衫似的分体的衣服,还有脏兮兮的运动鞋。那个男人把饭装在托盘里拿来,吃饭之后再来撤走。用的是纸做的一次性餐具,还有软趴趴的塑料刀叉和勺子。给的也是极为普通的速食食品。虽然称不上好吃,但也不是吃不下去。量不多。肚子饿的时候能吃的全都不剩呢。这也很不可思议。平时没什么食欲,忙起来根本忘了要吃饭。喝的是牛奶和矿泉水。没有咖啡和红茶。也没有麦芽威士忌和生啤酒。抽烟也不行。哎没办法。又不是来度假旅馆静养的。”
小松像是想起来似的取出万宝路红色的盒子,嘴里叼上一根,擦然纸质火柴。徐徐的将烟吸进肺里,吐出,然后皱起脸。
“送饭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恐怕是上面禁止开口吧。那个男人毫无疑问只是个打杂的下手罢了。可是恐怕是精通什么武术。举止里有种不松懈的气息。”
“小松先生也没问些什么问题么?”
“啊,我知道不管怎么搭话都不会回答的啦。所以就这么沉默着。吃掉送来的饭,喝牛奶,灯灭后上床睡觉,房间的灯亮了就睁开眼睛。早上那个年轻男人来,放着电剃须刀和牙刷。用那些刮胡子刷牙。用完后又取走。除了厕纸之外房间里没有任何能叫做日用品的东西。也不能洗澡也不能换衣服,所以也不会想要洗澡换衣服。房间里没有镜子,也没有太大的不方便。最要命的是无聊。从睁开眼睛到睡着,在像个骰子似的正方形雪白的房间里,一直一个人沉默着过来。无聊的不行。我是房间服务指南也好菜单也好,总之身边有铅字就会觉得安心。是个铅字中毒的人嘛。可是没有书,没有报纸,没有杂志。也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游戏。没有人说话。能干的事只有坐在椅子上一直瞪着床啊墙壁啊天花板。真是奇怪的心情。你说是不是嘛,走在路上,被不明不白的家伙抓住闻了氯仿似的东西,被弄到这种地方来,监禁在没有窗户的莫名其妙的房间。怎么想不都觉得是异常的状况么,还有那种让脑子都要疯掉的无聊。”
小松的指间夹着香烟,感慨颇深的看了一会,然后将灰掸落在烟灰缸里。“大概是为了让我的神经不正常吧,三天里什么也不做,故意放我在狭小的房间里。那方面真是熟练的很。非常清楚怎么样才能让人的神经紧张,心情不爽。第四天——就是说第四次早餐之后,来了两个男人。我想这就是诱拐我的那个两人组。被袭击的时候太突然了,我什么都不明白,甚至没看见对方的脸。但是一看见这两个人,又多少想起那时候的事。被拉扯进车里,像是要扭断我的胳膊似的拧着我,沾了药品的手巾捂住我的鼻子和嘴。那时两个人始终没说一句话。之后就成了这样。”
小松想起了那时候的事,轻轻皱起脸。
“一个人个子不高,结结实实的,头发剃光了。晒得很黑,颧骨很大。另一个人个子高,手长脚长,脸很瘦削。头发梳在后面。并排站着像是说相声的组合一样。瘦高个和矮胖墩。但是一眼看去,就能想象到是非常危险的家伙。必要时能毫不犹豫下手的类型。可是没有透露出这样的信息。言谈举止很稳重。没有多余的动作。眼神给人非常冷漠的印象。都穿着黑色棉布裤和白色半袖T恤。两个人大概都是二十岁过半,光头那个看起来稍微岁数大些。都没有戴手表。”
天吾沉默着等待接下来的话。
“说话的是光头。瘦瘦的马尾男一句话没说,动也不动,挺直了背站在门前。像是一直听着我和光头说话似的,或者什么也没听。光头坐在带来的椅子上,和我说起话来。没有其他的椅子,我就坐在床上。真是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当然是动嘴巴说话的,可是脸上其余的部分纹丝不动。简直是个用腹语术说话的人偶一样。”
和尚头最开始向小松说的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们是谁,这里是哪里,恐怕能推测到吧。”这样的问题。小松答推测不出。和尚头用缺乏深度的目光盯了小松一会。然后问“可是如果说你推测看看的话,你会做怎么样的推测呢。”用词非常礼貌,却有种强迫式的回响。那个声音像是长时间放在冰箱里后拿出来的金属制品似的,又冷又硬。
小松不知所措,之后诚实的回答道,如果说非要做推测的话,是不是和《空气蛹》的事有关呢。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事。这样的话,你们是【先驱】的人,这里也许是教团的领地。不过也仅仅是假说。
和尚头对小松说的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一言不发的看着小松的脸。小松也沉默着。
“那么我们就基于这个假说开始谈话吧。”和尚头平静的提出来。“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只不过是你的这番假说的延长线上的东西。如果假定是这样的话——附带这样的条件。可以把。”
“可以。”小松说。他们能做的是尽可能的推进话题。不坏的征候。如果不打算放他活着回去的话,就没有必要这么麻烦。
“你作为出版社工作的编辑,负责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