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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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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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绘里用筷子不慌不忙地把竹荚鱼的肉从骨头上剥下来,送入口中,花时间慢慢咀嚼。像是无比的美味。接着喝一口味噌汤,品尝滋味,判断着什么,然后把筷子放在桌上,沉思起来。

将近九点,远处似乎响起微弱的雷鸣。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一看,只见已经漆黑一片的天上,形状不祥的云团接连不断地流过。

“你说得完全正确。云变得不稳定了。”天吾合上窗帘,说。

“因为小小人在闹腾。”深绘里表情严肃地说。

“小小人一闹腾,天气就会发生异变?”

“要看情况。因为天气这东西,说到底是怎样理解的问题。”

“怎样理解的问题?”

深绘里摇摇头。“我不清楚。”

天吾也不清楚。他觉得,天气说到底是一种独立的客观状况。不过这个问题再追究下去,恐怕也不会得出结论。他决定问别的。

“小小人是在对什么发火吗?”

“要出事了。”少女说。

“什么事?”

深绘里摇摇头。“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们在洗碗池边洗餐具,擦干后放进碗橱,然后在桌边面对面坐下喝茶。天吾本来想喝啤酒,但他觉得今天最好少摄取酒精。总感觉四周的空气中飘漾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似乎该尽量保持清醒,以防万一。

“最好早点睡觉。”深绘里说。还像蒙克①的画中出现的那个在桥上呐喊的人一样,把双手抵在面颊上。但她没有喊叫,只是困了。

“好啊。你睡在床上。我像上次一样,睡那个沙发。”天吾说,“你不必介意,我在哪里都能睡着。”

这是事实。天吾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立刻睡着。这甚至称得上才能。

深绘里只是点点头,没表示任何意见,盯着天吾的脸看了一会儿。

然后飞快地摸摸那对刚造出来的美丽耳朵,仿佛要确认一下耳朵是否还好好地在那里。“能和你借睡衣吗。我的没带来。”

天吾从卧室衣橱的抽屉中拿出备用的睡衣,递给深绘里。是上次深绘里在这里留宿时,借给她穿过的同一套睡衣。蓝色棉布,没有花纹。

那次洗过后,便叠好一直放着。天吾为慎重起见,凑近鼻子前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深绘里接过睡衣,走到卫生间换好,回到餐桌前。头发这时放了下来。睡衣的袖口和裤脚部分像上次一样,挽了起来。

“还不到九点。”天吾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你总是这么早睡觉吗?”

深绘里摇摇头。“今天特别。”

“是因为小小人在外边闹腾吗?”

“说不清楚。我现在就是很困。”

①Edvard Munch(1863…1944),挪威表现主义画家。下文所述画作为其代表作《呐喊》。

“你真是睡眼朦胧的样子。”天吾承认。

“我上床后,你能读书或讲故事给我听吗。”深绘里问。

“行啊。”天吾说,“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可做。”

这是个闷热的夜晚,深绘里上床后,仿佛要把外部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严密地隔开,把被子一直拉到脖子那里。钻进被子后,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不会超过十二岁。窗外传来的雷鸣比先前更响,看来开始在近处打雷了。每次打雷,玻璃窗就会颤抖,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奇怪的是看不到闪电。雷声响彻漆黑的夜空,却毫无下雨的迹象。其中的确存在某种不平衡。

“他们在看着我们。”深绘里说。

“你是说小小人吗?”天吾问。

深绘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天吾说。

“当然知道。”深绘里说。

“他们想对我们干什么?”

“对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那太好了。”天吾说。

“暂时。”

“暂时,对我们还下不了手。”天吾有气无力地重复道,“但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

“谁也不知道。”深绘里干脆地断言。

“可是,他们虽然没办法对付我们,却可以对我们周围的人下手?”天吾问。

“那很可能。”

“他们也许会伤害这些人。”

深绘里就像聆听海上幽灵唱歌的水手一样,认真地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那要看情况。”

“小小人也许就对我的女朋友动用了力量。为了警告我。”

深绘里从被窝中伸出手,搔了搔刚完工的耳朵。然后那只手又缩回了被窝。“小小人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

天吾咬了咬嘴唇,说:“比如说,他们具体能做什么?”

深绘里打算发表什么意见,但念头一转,又作罢了。那意见未曾说出口,就悄悄沉落到了原来的地方。那儿不知是什么地方,既深又暗。

“你说过,小小人拥有智慧和力量。”

深绘里点点头。

“但是他们也有局限。”

深绘里点点头。

“因为他们是住在森林里的人,一旦离开了森林,就不能很好地发挥能力。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某种能与他们的智慧和力量对抗的价值观之类的东西。是不是这样?”

深绘里未作回答。也许是因为问题太长了。

“你遇到过小小人?”天吾问。

深绘里漠然地注视着天吾的脸,似乎不能理解提问的用意。

“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们的身影?”天吾又问了一遍。

“看到过。”深绘里答道。

“你看到过几个小小人?”

“不知道。因为那用手指是数不完的。”

“但是不止一个。”

“有时增加有时减少。但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就像你在《空气蛹》里描写的那样。”

深绘里点点头。

天吾脱口而出,问了很久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告诉我,《空气蛹》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事?”

“真实又是什么意思。”深绘里不带问号地问。

天吾当然答不出来。

空中响起一声巨雷。玻璃窗微微颤抖。但还是没有闪电,也听不见雨声。天吾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关于潜水艇的电影。深水炸弹一个接着一个爆炸,猛烈地摇撼着潜水艇。然而人们被关在黑暗的钢铁箱子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连续不断的声响和震动。

“读书或讲故事给我听,好吗。”深绘里问。

“好啊。”天吾说,“不过我想不出什么书适合朗读。要是《猫城》的故事也行,我倒可以讲给你听。虽然这本书不在我手上。”

“猫城。”

“一个由猫统治的小城的故事。”

“我想听。”

“睡觉前听这个故事,可能有点吓人。”

“没关系。不管什么故事我都能睡得着。”

天吾把椅子搬到床边,坐在上面,双手放在膝头,手指交叉着合拢,以雷鸣为背景音,开始讲述《猫域》的故事。他在特快列车中读过两次这个短篇小说,在父亲的病房里还朗读过一次,大致的情节已经记在脑子里。故事不算复杂精巧,文章也不算华丽优美,因此,适当地对故事做些改编,他并不抵触。他将累赘处删除,再酌情加进一些小插曲,把这个故事说给深绘里听。

故事本来不长,讲完却花去了比预想要多的时间。因为深绘里一有疑问就提,每一次天吾都中断讲述,仔细回答每个问题。逐一说明小城的细节、猫儿们的行动、主人公的人品。如果那是书中没有写到的东西——几乎都是这样,他就酌情编造,就像改写《空气蛹》时一样。深绘里似乎完全沉浸在《猫城》的故事里,她的眼中已经没了睡意。不时闭上眼睛,在脑中浮想猫城的风景。然后再睁开眼,催促天吾讲下去。

当他说完故事,深绘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笔直地凝视了他片刻。

仿佛猫儿把瞳孔完全张开,凝视着黑暗中的物体。

“你到猫城去过了。”她像责难天吾似的说。

“我吗?”

“你到你的猫城去过了。而且坐电车回来了。”

“你这样觉得吗?”

深绘里把夏凉被一直拉到下巴,点头。

“你说得没错。”天吾说,“我去过猫城,又坐电车回来了。”

“那你驱过邪吗。”她问。

“驱过邪?”天吾说。驱邪?“不,我想还没有。”

“不驱邪可不行。”

“比如说驱什么邪?“

深绘里没有回答。“去过猫城回来,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准没好事。”

一声巨雷轰响,仿佛要把天空炸成两半。那声响愈来愈强烈。深绘里在被子里缩起身子。

“你过来和我一起睡。”深绘里说,“我们必须两个人一起到猫城去。”

“为什么?”

“小小人可能会找到人口。”

“是因为没有驱邪吗?”

“因为我们两个人是一体。”少女说。

第13章 青豆·如果没有你的爱

“1Q84年。”青豆说,“我现在生活的,是在一个被称为1Q84的年份,这不是真正的1984年。是这样吗?”

“什么才是真正的世界,这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那个被称作领袖的男人依旧脸朝下趴着,说,“这归根结底是个形而上的命题。不过这里就是真正的世界。千真万确。在这个世界里体味的疼痛,就是真正的疼痛。这个世界带来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流淌的是真正的血。这里不是假冒的世界,也不是虚拟的世界,更不是形而上的世界。

这些我可以保证。但这里不是你熟悉的1984年。”

“是像平行世界那样的东西吗?”

男人微微颤动肩膀,笑了。“你好像是科幻小说读得太多了。不,你错了。这里不是什么平行世界。不是说那边有一个1984年,这边有个分支1Q84年,它们并肩平行向前。1984年已经不复存在了。对你,对我,事到如今,说到时间就只有这个1Q84年了。”

“我们钻进了时间性里。”

“完全正确。我们钻进这里面了。或者说时间性钻进了我们的内心。而且据我理解,门是单向开的。没有归路。”

“是从首都高速公路的避难阶梯下来时,发生了这种情况?”

“首都高速公路?”

“在三轩茶屋附近。”青豆说。

“不管是在哪儿都无所谓。”男人说,“对你来说,是三轩茶屋。

但具体的场所不成问题。说到底,在这里时间才是问题。就是说,时间的轨道在那里转换,世界被改成了1Q84年。”

青豆想象着几个小小人一起动手,扳动轨道转换器的情形。深夜,在苍白的月光下。

“而且在1Q84年,天上是浮着两个月亮吧?”她问。

“完全正确。浮着两个月亮。这是轨道已经转换的标志。根据它,人们就能把两个世界区别开来。不过,并不是这里所有的人都能看见两个月亮。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不注意这件事。换句话说,知道现在是1Q84年的人,为数有限。”

“这个世界中的很多人,都没注意到时间性已经改换了吗?”

“没错。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里是毫无奇异之处、一如既往的世界。我说‘这是真正的世界’,就是出于这个理由。”

“轨道已经被转换了。”青豆说,“要是没有转换,我和你就不会在这里相遇了,是不是?”

“谁也说不准。这是个概率的问题。不过大概如此吧。”

“你说的,是严正的事实呢,还是仅仅是假设?”

“问得好。不过,要识别这两者极其困难。你瞧,老歌里不也是这么唱吗?Without your love,it's a honky…tonk parade。”男人轻声哼着旋律,“如果没有你的爱,那不过是廉价酒馆的表演秀。知道这首歌吗?”

“《那只是个纸月亮》。”

“对。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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