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镇的孩子都是在六岁的时候拜馆的,每年都会在四五月挑一个好日子,然后将适龄的孩子集中起来,举行集体拜馆仪式,那可是村里的头等大事,所有人都会到场的。
今天也有十几个孩子要拜馆,无波就是托了他们的福,能参加这个仪式,不然村里不会为了她一个人大动干戈的。
无波有些紧张,这是她期待了多年的事,今天终于成真了,一时间她竟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看这边。”傅明心还贴心地拿了照相机来留照。
无波赶紧挤出一个笑来,被傅清庭取笑:“哎哟,你这笑得太难看了,这是好事啊,紧张什么?”
“有点不好意思。”无波对旁边那十几个好奇地盯着她看的小孩子比了比。
仪式终于开始了,无波赶紧溜到那帮孩子的后面,真是鹤立鸡群的感觉,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让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还好傅明睿出场了,他带着武馆所有的教头在武馆正厅的祖宗像前上香,然后转过来,表情严肃地郑重其事地对着即将入馆的孩童念读了傅家镇的族规。
这个族规无波从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不说倒背如流,大概的意思还是能说出来的,可现在,听着傅明睿用一种深沉的虔诚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诵读着,这份族规突然间变得很沉重,如果一把戒尺树在她的脑袋上,时时提醒着她,她现在已经是真正地傅家镇人了,以后就要像傅家镇人那样坦率而正直地活着,不要做让傅家镇摸黑的事。
无波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扭过头想眨掉这一丝酸意,却看到老外公正拼命用袖子擦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地,她就扑哧笑了出来。
她和外公都心想事成了,真好啊。
之后就是拜师仪式了,小孩子们拜的都是武馆的教头,只需要恭敬地给教头们磕头就好了,无波就不同了,她现在已经过了吃大锅饭的阶段,以后就是一对一的教学了,要拜的就是她真正地师父了,这个人选没有经过商议,但傅明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个任务,所以无波跪拜的就是傅明俭。
傅明俭和无波之前就只差了个名分而已,所以傅明俭很坦然地接过无波敬奉的拜师礼,喝了无波敬的茶,然后按照惯例掏了个红包递给无波当回礼。
无波站起来,对傅明俭甜甜一笑:“师父好。”
傅明俭绷着脸,嗯了一声。
本来到这里,无波的拜师仪式就完成了,可无波却转头向坐在旁边看热闹的傅元行走去。
傅元行正跟人说着羡慕傅明俭运气好的酸话呢,见无波过来,他立刻说笑道:“你过来干嘛?要找我拜师吗?我可没准备回礼哦。”
哪知道无波当真噗通往他前面一跪,认真朝他磕了一个响头。
“干、干嘛?”傅元行吓得腿都软了,他紧张地往傅明俭那边看去,师兄啊,他只是嘴上占个便宜而已,真没想过要跟他抢徒弟啊,千万不要来找他算账啊。
傅明俭并不意外无波的这个举动,当初如果不是傅元行的努力,无波根本不能进到武馆来陪练,说是陪练,可谁都知道无波是傅元行的心头好,没有傅元行,就没有今日的无波,所以傅元行当得起无波这一跪。
至于一个人只能拜一个师父?规矩是这样没错,可反正无波都破例拜馆了,再破一次例又何妨?
无波将拜师茶坚持地送到傅元行面前,傅元行左右为难,他是真想收这个徒弟啊,可是……他目带求助地看向傅明俭,傅明俭直接望天,看向傅明睿,傅明睿看地,他只能对上无波认真的眼睛。
“师父,喝茶!”无波一字一顿道。
“我喝,我喝还不行么?小祖宗。”傅元行投降道,无奈地接过无波的茶一饮到底,然后大手一挥,“拜师礼就不用了,我也没准备回礼。”
无波这才喜笑颜开地站起来,伸手在傅元行的肩膀上拍了拍,欢快道:“师父好啊。”
比起多数时间都是板着脸的傅明俭来说,无波在傅元行面前就轻松得多了,在她眼里,傅元行是哥哥辈的人,可以开玩笑,可以吐苦水,也可以一起约架。
“没大没小。”傅元行故意板着脸骂了一句。
无波才不怕呢,直接对他皱皱脸,就走回到傅明俭那边去了。
傅元行不由得嘀咕道:“这哪有当徒弟的自觉?我被小丫头的糖衣炮弹骗了,太亏了,竟然要帮明俭师兄培养徒弟,真是太亏了。”
“麻烦你不要用这种得意洋洋的语气来说,好吗?”旁边的人不爽快道。
傅元行哼了一声,看向无波的眼神又是欣慰又是爱怜,这些年的用心真是没有白费,总算小丫头有良心。
就这样,无波成为了傅家镇拜馆里的唯一一个外姓人,也是唯一一个同时有两位师父的人。
也不是没有人反对,可反对有什么用?且不说族长的态度,光是想到无波在傅家镇练出头了,却要被外面的人来摘果子,这种事谁也忍受不了,所以绝大部分的人都持认可的态度。
傅靖以接到他爷爷的电话时,已经没有了之前计划失败的恼怒,一招不成,还有二招么,反正他的几本目的也达到了——无波这会儿不是正式拜师了么。
“靖以啊,你看无波都拜馆了,要不,你明年也拜馆吧。”傅清栋异想天开道,“你看啊,你现在身体也不像之前了,你学武功又有天分……”
“没空。”傅靖以直接泼了冷水。
傅清栋有些失望,不过他想想就明白了,傅靖以还要在美国读书呢,根本就没有时间回来,拜什么馆呀,再说了,拜谁好呢?傅靖以肯定不会拜傅明俭为师的,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傅明俭根本拿傅靖以没辙,还怎么教武功?
“唉,那以后别人说你妻管严的时候你不要嫌弃就好。”傅清栋嘀咕道。
傅靖以挑眉:“什么?”
“没什么,我说以后你要打架就找无波就好了。”傅清栋急忙编了句话糊弄过去。
傅靖以自觉自己听力不错,他爷爷一直抱有这个念头他是知道的,但也只是念头,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傅清栋用“妻管严”来形容他和无波的关系?
肯定是这几天的事,这几天就只有左家父子来的事,然后无波拜馆……他之前猜测的是左家父子要带无波走,而傅家镇一向拳头下讲道理,要人可以,先打赢再说,左家父子就算再强也没办法吧,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可现在,事情似乎有些偏差,难道是走“传媳不传养”这个路子?很明显嘛,人选都选好了,与无波青梅竹马的他,一直想订娃娃亲的他的祖父,还有一个疼无波如亲女的他的父亲……
还能再有创意点吗?
傅靖以只是不爽了一下子,因为他更加关注傅聚澜的态度,当时他就在镇上,甚至这件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多亏了他的插手,不然无波当时无师自通地耍出八卦掌,左家父子就有理由带走无波了,借口嘛也是现成的,你傅家的功夫不外传,我左家的功夫难道就外传了?竟然敢当面偷师,我左家的面子可怎么办?必须要拜入我左家才行。
所以,前世的相好被送给他当未婚妻,傅聚澜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他不信。
正想着呢,傅靖以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我是傅聚澜。”来人开门见山说道。
☆、第111章 推测
这个人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难道是因为那件事要找自己算账?
傅靖以满腹思绪地开口道:“你找我什么事?”
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傅聚澜并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而是问了一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无波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后要当警察的事?”
“说倒是没说过。”傅靖以按下所有的猜测,平静道,“但是她有这个想法不奇怪。”
“那你觉得她这个想法有多坚定?”傅聚澜又问道。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有多坚定?意味着他想改变无波的想法,却不想伤害无波的感情,看来这个人也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不妥了吧,傅靖以本来想调侃两句,可又想到傅聚澜不会平白无故问他,肯定是涉及到无波的重大事情,便坦白道:“现在最多只算一种理想,但是有人反对的话,那就会变得很坚定了。”
傅聚澜沉默了片刻,犹豫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或者听过他的名字——他叫陈方同,是无波爸爸生前的同事。”
ok,原来还牵扯到陈方同,所以上辈子究竟发生过什么?
“见过,他家之前跟我们家是一个小区。”傅靖以不想多说无波与陈方同的事,这不是他该说的,便直接说了结论,“不过事情都解决了,陈方同被调走了。”
“见过!”傅聚澜似乎很是吃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震惊,“那、那无波知道她爸的事了吗?”
“知道。”傅靖以不想再被傅聚澜牵着话题走,干脆道,“是因为陈方同贪功冒进才间接导致她爸爸的死,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傅聚澜许久不说话,半晌才道:“无波现在对我有些抵触,所以我的建议对她可能没什么用,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她,打消掉她当警察的志愿,我是有理由的,现在没办法跟你详细地说,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关乎她一生的命运,我不希望她日后一直活在自责之中……”
当警察会自责,还会自责一辈子……
傅靖以马上就想到东归山那个老相师对无波的点评,他说无波将来会犯人命,难道是这个原因?
假如那个老头说的是真的,无波失手杀了人,那按照无波的个性,是很难放下这个心结的,很有可能像傅聚澜说的那样,一辈子活在自责当中。
本来嘛,他就觉得奇怪,只要口味不是特别奇怪的,江无波这个人对异性来说,简直就是大杀器,要样貌有样貌,要懂事有懂事,要孝顺有孝顺,要脑袋有脑袋,要天真有天真,要活泼有活泼,要撒娇有撒娇,至于身材什么的,看样子以后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傅聚澜没理由会那么嫌弃啊?
现在就说得通了,发生了这种事的江无波肯定性格大变,变得很不可理喻,或者是有什么后遗症,让傅聚澜很难以忍受,或者傅聚澜出于关爱,娶了江无波也不一定,然后在傅家镇的柴米油盐中消耗掉所有的浪漫,变成了一对怨侣,相互折磨着。
撇开那些偏见,傅靖以觉得傅聚澜其实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所以为了避免日后相互伤害,所以傅聚澜才会千方百计将无波推出去。
只是,这会不会太搞笑了点?傅靖以对傅聚澜的做法不以为然,前世是前世,现在是现在,既然有着一辈子的经验,还愁没本事把日子过好?这不是因噎废食么?
反正他是不能理解傅聚澜的做法。
傅聚澜正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说最后那句话,重生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他必须谨慎地保守这个秘密,谁也不能透露,他并不知道傅靖以仅凭着只字片语和一个老相师的话将他的底子推测得七七八八。
他正愁着怎么打消无波的念头呢,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不能让无波再重蹈覆辙,或许,这就是他重来的使命。
改变无波的命运,也就能改变他的命运,他就不用日日守在村里那个破旧的武馆里,日日等着太阳西沉,等待枯燥的日子翻开旧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