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弄明白这些事,我也反复问过底下的人,每个人都发誓没漏嘴……”
“算了,反正那些知道真相的人都调走了,停止调查也只是走走形式,你什么都别做,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张老爷子叮嘱道,“你不是说你儿子跟无波相熟么?让他多走动,我看那小姑娘藏不住话,看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
陈方同沉默片刻才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张老爷子才叹了口气,人老了,就想图个安静,可偏偏树欲静,风却不止。
无波再见到陈柏航时是在校门口,她很诧异:“你找我吗?”
陈柏航勉强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无波犹豫了一会儿才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你是不是怀疑我爸当年做了对不起你爸的事?”陈柏航突然回头道,一贯爽朗帅气的脸布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凝重,“是不是?所以你才给我爸下了药套他的话?”
无波没有回避陈柏航锐利的目光,平静道:“我没下药。”
“我爸从来不喝酒的!”陈柏航激动道,“如果我爸真的是个坏人,那他这些年为什么要不断去找你妈道歉?每年清明他什么要去个你爸扫墓?还经常不断提起你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这是因为他做了坏事,心里愧疚,所以要想方设法弥补你们,对吧?可在我看来,我爸这是出于同仁的情分,想帮忙照顾他不幸因公殉职的同事的家人,如此而已。如果我爸是因为内疚而想弥补,那他为什么想要认你作干女儿?那样他不是经常见到你经常触动他的愧疚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波从来不会怀疑傅靖以,所以对陈方同那日的“醉话”深信不疑,她扯扯嘴角,平静地看着陈柏航:“我已经不记得我爸的样子了。”
陈柏航一愣。
“家里有照片,可我看了那么多次,还是把他的样子忘掉了,而我从来没有去给他扫过墓,”无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甚至连他葬在哪里都不知道……从前我也曾经想问我妈为什么不让我去扫墓,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妈肯定是觉得不甘心,我爸答应我们母女俩的事都没做到就去了,连我长大的样子都没看到就去了,他在地底下得多不甘心呀,我要去给他扫墓,他看到我岂不是更不安?”
陈柏航被无波话里的哀戚震住了,喃喃道:“可,可这也不关我爸的事呀。”
“你觉得我冤枉了你爸,所以才来找我讨公道,”无波的语气顿时变得很尖锐,“这点委屈就受不了了,那我呢,我爸死了,难道我不该给他讨个公道吗?就算我讨到了公道又怎么样?能还给我这十几年失去的幸福吗?能还我一家团圆吗?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呢?杀了人还要受害者向你们道歉。”
陈柏航强辩道:“我爸没有!”
“有没有他心里清楚。”无波恢复了平静,“他要是清白,不会有人冤枉他,他要有罪,逍遥法外十几年也该心满意足了,一切都交由法律来处置,我希望你不要来找我了。”说完,越过陈柏航,大步向前走。
陈柏航拉过无波的胳膊,想让她停下来,无波脚下一顿,一个擒拿手把他摔在地上,疼得陈柏航咬牙兹嘴。
“我说不要来找我,这可是完全给你了着想,”无波居高临下道,双眸中带着警告,“我生气的时候可保证不了下手的轻重。”
陈柏航完全傻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被摔到地上了?望着无波坚定离开的背影,他突然觉得事情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96章 反问
陈柏航回到家后把事情跟陈方同说了一遍,陈方同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放松,他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柏航回房前回头,看到父亲低头沉思的侧面,心里想起无波今天的那番话,忽然有一股冲动让他开口问道:“爸,你究竟有没有……”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陈方同难得地声色俱厉道,随后想到了什么才缓了缓脸色,“我让你去问无波,不是为别的,就怕有人挑拨暗地里进行挑拨,我受点委屈没什么,组织肯定会还我清白的,我就怕无波他们放不下仇恨,这样子怎么过日子呢?”
陈柏航觉得自己应该相信父亲的话,可无波的质问犹言在耳,他纠结再三,只能沉重地转头。不管怎么样,他爸说得对,这已经不是他这个高中生能管的了,再说……如果无波说的是真的,那他又该怎么办?
晚上无波照例跟傅明俭过招,傅明俭心事重重,竟然让无波觑了个空子,一招反扑,反败为胜。
“伯伯,一心不要二用。”无波提醒道。
傅明俭的脸抽了抽,这话是他平时教训她说的吧,他挥挥手,自己站起来,缓了缓呼气,好奇地无波:“对于那件事,你心里难道都没什么想法吗?”
那件事是什么事,无波当然知道,她很惊讶傅明俭竟然会为此分神,想了想道:“怎么可能会没想法呢,只是现在很明显的,这已经超乎我的能力范围了,我再怎么想,事情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那我还要继续纠结下去吗?既然做不到,就干脆不要想了,我只要做好我现在应该做好的事,就好了。”
傅明俭似乎没想到无波竟能如此豁达,愣住了。
无波被傅明俭难得的表现逗笑了,傅明俭老脸红了红,收敛表情,招呼无波继续过招。
并不是无波圣母,而是她想通了,在等待陈方同前来赴约时,她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假设了无数次,假设傅明心的推测是真的,她应该怎么办?结果是,她毫无头绪……她想到了自己的名字,江上无波,一帆风顺,爸爸一定是希望她开开心心地生活,而不是心怀仇恨,所以就由时间来决定一切吧,再差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么?
正如傅明俭预料的那样,傅靖以的那份录像或许对陈方同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可到底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实质的伤害,经过一段时间的停职调查后,陈方同就恢复了职务。
傅明俭告诉无波时,无波很平静,她想了想,说:“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我妈了。”傅明心执着了那么多年,如果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傅明俭比谁都清楚傅明心的不甘,长叹一声。
无波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伯伯,你知道我爸的墓地在哪里吗?”
傅明俭吃惊,他没想到傅明心竟然瞒着无波,他迟疑道:“这个,你还是去问你妈吧。”
无波点头:“那我改天回去再问吧。”
“不要怪你妈,她心里苦呢。”傅明俭劝解道,“你现在长大了,她也应该想通了。”
无波笑了笑,说:“我都明白的。”越是长大,越能明白傅明心之前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原因,江华成的死在傅明心的人生里划下了一道分明的分水线,之前代表着幸福,支护代表着黯淡,看到她就会让傅明心想起过去那些美好,越发显得此后人生悲苦,正如她见到傅明心总免不了会想到那逐渐模糊的面容。
最近她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早知道会有今日,听到傅明心要再婚的时候,她还会不会拒绝接受?
纵然母亲有抚养儿女的义务,可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是么?
过了几日,无波见到了陈方同,是自吃饭那次后的第一次见面,无波吃了早饭后正要出小区门口,陈方同的车从她后面开过来,与她擦肩而过。
无波一眼就可以看到驾驶座里的陈方同,面沉如水,冷峻而深沉。
陈方同自然也看到了无波,两人在错身的那瞬间对视了一眼,然后分开,远去,正如他们之后的人生。
对于自己的平静,无波也相当意外,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自己过下去的,别人谁也不能帮你过。
元旦放假,无波和外公一起回了古平村。
傅元行终于要结婚了,无波惊讶极了,之前可没听说什么消息,怎么突然就结婚了。经过大胖的解释后,才知道原来是傅元行在上次的比武大赛中表现相当好,被隔壁村一个姑娘看中了,对他开展了热烈的追求,单身多年看见一男一女站得过近就受不了的傅元行哪里抗得住这种温柔而甜蜜的攻势?恋爱,结婚,水到渠成。
无波惊呼连连:“这么浪漫?”
“你都没看到师母过来找师父,他那副样子,搞笑死了。”
“那你们终于可以放心了,”无波也笑道,“以后要是被训得太惨,就有地儿可以告状了。”
大胖乐了:“你这个主意太好了,对,就这样,让师母去教训他。”
如果不是傅元行的努力,无波也不会有进武馆学习的机会,她对傅元行的尊敬之情并不比傅明俭差,因而傅元行结婚当天,她自告奋勇去帮忙。
这个帮忙,有很多种帮忙,接待客人、后厨帮工……傅元行是多么精明的人,直接就把无波放在最关键的位置。
傅家镇的特殊风俗——拜堂后,女方的亲人要跟男方的亲人好好打一架,这个环节不能太认真,也不能放水,因为这代表着婚后生活究竟哪方是主掌,傅元行可不想以后被人笑话是个妻管严,所以这一架一定要赢。
无波还记得小时候去喝喜酒时也见过打架的环节,没想到自己还有上场的机会,心里还是挺高兴得。
女方见出来的是个女孩子,也推出一个比无波大一点的女孩子,后来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又换了个二十多对的小伙子。
看热闹的人就笑了,看来对方是认出了无波,不敢轻敌,赶紧换了对手,不至于实力相差太多。
既然不是认真的,无波和对手都没出全力,玩的都是套路,你来我往,你攻我退,你挑我压,你迎我挡,干净利索又招招相连,如同教学视频一样,趣味盎然,富有看点。
围观的人看得津津有味,连连叫好,人群中,傅聚澜平静地看着,脑海里却恍惚地想起一些本该彻底忘记的过往。
同样的婚礼日,稍微成熟的面容,低眉善目的温顺,对视间的慌乱与羞涩,轻唤他“阿澜”的欢喜……
那样地熟悉而陌生,那样地遥远而清晰,在他的回忆与现实中纠缠着。
“无波,干得好!”呼叫声惊醒了傅聚澜,他抬眸看去,无波面带笑意地跟对方敬了礼,显然是赢了,还赢得很漂亮,不会让对方太丢脸。
无波转头,就对上了傅聚澜深沉的目光,一愣,然后想起傅靖以的警告,头皮发麻。
“大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傅聚澜简单答道,然后示意无波跟他走。
看来真的是要找她算账的啊,无波想反正迟早有这么一遭,早死早超生。
“事情都解决了么?”傅聚澜开口道。
无波愣了愣:“事情……什么事呢?”
“傅靖以回国难道就是为了跟你过国庆假期?”傅聚澜反问道。
无波送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大表哥知道了陈方同那件事呢,心想,这件事应该算完结了吧,便点头:“解决了。”
傅聚澜沉默了片刻,又问:“无波,你觉得我对你一向如何?”
无波很是诧异,不明白傅聚澜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大表哥对我一向很好呀,就跟我亲哥哥一样。”
“亲哥哥。”傅聚澜重复了这三个字,半晌又道,“既然你把我当作亲哥哥,那我这个哥哥让你做的事你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