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彦道:“交代?你要什么交代?”李亦杰道:“很简单,叫你们的兵给我下去救人,尽量减少大伙儿伤亡!”此时大块大块的土石滚滚而下,冥殿里传出一迭连声的凄惨哀号。众官兵在洞前站立张望,也已为之胆寒,眼神都带了些祈求的看着曹振彦和李亦杰,恳请他们收回成命。李亦杰不为所动,朗声道:“是谁造的孽,就得自己付出代价。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想想看,如果现在还陷在底下的是你们自己,或是你们的父母弟妹,旁人也这么无动于衷的瞧着热闹,你们又会怎么想?人贵将心比心哪!你们不是始作俑者,奉命行事,这笔罪孽还有偿还清楚的可能。别再犹豫了,都来搭一把手!”在衣襟上撕下长长一条,又吩咐别人依法炮制,将众多条衣襟束成一条长带,垂入洞内。众官兵握着绳头环视四周,都道:“李大人,这不……不行啊。边上又无树木一类可供支撑之物,单靠一截绳子,吃不住什么力道……”李亦杰道:“少废话,一定有办法的,没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但他嘴上说得有把握,心里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大块土石跌落的声音吵得他心绪更增烦乱。
这时几名弟子的头在洞口隐约可见,一只手刚要攀上地面,冷不防被滚落的一块尖石砸中指骨,手一松又跌了下去。他身旁还拉着一人,这一下两人一起跌了下去。守在洞旁的几名官兵双手齐伸,探入洞中拉住了那人手腕,合力向上提。那人得了助力,手上用劲,双腿也在洞壁间用力蹬下,终于都爬了上来。众官兵一见这法子好,既能救人,又应付了李亦杰。一下子呼啦一群人都赶来洞口候着,见到有爬上来的就伸手相拉。这一来一去的,倒也救上了不少。
李亦杰也始终是忧心忡忡地守在一旁,看到正派弟子一个个被拉出洞口,死里逃生,不由露出个欣慰的笑容。等到一位老者气喘吁吁的爬上来后,好一会儿都再没了动静。探头张望,土块滚下时激起的烟尘几乎将视线全遮住了。洞里也再听不到呼救声,但他还有些不放心。向那老者问道:“师伯,冥殿里还有人么?”
那老者抹了把脸上的灰土,道:“咳,没有啦!”李亦杰舒一口气,刚想说声“还算好!”,那老者身旁一名搀扶着他的弟子忽道:“不对,晕倒的那些个……对了,是黄山派的弟子,还在里面。”李亦杰向那群官兵一招手,道:“别都挤在一处啊!快去救人,就算晕倒了,咱们也得救他。”一名官兵迟疑了半天,才道:“李大人,救不出来啦!”他这一说犹如点燃了导火索,众官兵也都响应起来,道:“土块塌落得太厉害啦,这冥殿很快就要塌了。现在进去,就是陪着他们去活埋的。”“半途被砸一下,也够你脑袋开花的了。”“李大人,这人都昏了,离死也差不了多少,让他们没有痛苦的去,那也就是了。”正派也有人劝道:“是啊,毕竟多半人还是平安脱险了,少那黄山的半数弟子,咱们正道也不会就此完了。别理啦,盟主的贵体要紧啊。”“是啊,那半数人,也没有盟主您一个来得重要。大不了来日请一班道士,给他们诵经超度便是。”
忽然抢出一名黄衣弟子,苦苦哀求道:“盟主,那下面……还有我的亲弟弟啊。我们兄弟两个是穷苦人家出身,从小就没享过什么福,拜在黄山门下后,至少是吃饱穿暖了。我拼命练武,就是想活出个人样儿来,好养活我弟弟……他得活着,他得活着啊!盟主,求您救救他!”李亦杰也不禁一阵鼻酸,宽慰道:“若是能救,我一定会救。”向悠闲看戏的陆黔狠瞪一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陆黔笑道:“是啊,是我打晕了他们。怎么样,现在可算知道小弟办事很好了罢?他们都是刘慕剑的人,给他带着就是去防范您,牵制您。简直是死有余辜啊。”
李亦杰低声道:“只是拿了人钱财,就得给人办事,错不在他们。”向众官兵抬手一指,道:“救出来了没有?”一人苦着脸道:“冥殿都快给埋了,谁还敢去救哪?李大人,您体谅他们的生死,就全不顾我们的死活了么?”“是啊,李盟主,咱们是跟你一块儿打江山的兄弟……”李亦杰脸色一沉,道:“都住口!我亲自下去救他们!”又检视了遍那腰带上挎的锈剑和单刀,伸手握住了绳子。原翼劝道:“不成,李盟主,自古就没听过哪个主子为救下属而死。你……”李亦杰苦笑道:“你们想得太严重了。我只是下去救一个人,并不算是独闯龙潭虎穴,也没人说必死无疑。各位难过得太早了些。”铁了心正要跃入,一看腰间索命斩,又有些放不下。狠狠心解了下来,交到原翼手中,道:“原公子,这索命斩就先放在你这儿了。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那就……就毁了它罢。”唯恐再拖下去,自己的恐惧心思会加倍增长,再受众人鼓动,只怕真要打消了这救人念头。为免反悔,也是不给自己再留退路,一纵身跃了下去。原翼手中接过索命斩,微微一怔,道:“李盟主,你就不怕……”还没等他说完,李亦杰的头顶已被乱石浓烟遮挡,看不真切了。
李亦杰刚一跃入冥殿,身子尚在半空,立即就感到刚才那一股铺天盖地的黑暗压力朝自己逼来。久违的恐惧又升腾而起。等到双脚踏上地面,这种感受就越发强烈了,仿佛这黑暗能将自己吞噬。勉强镇定了心神,晃亮火折,就见地上躺满一具具死尸。若不是早已知道他们伤不致命,仅是昏迷,一定也真以为他们死了。想到这儿,一边费力的躲避着头顶石块,艰难挪动到昏迷者身前,将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半扶着他向垂下的“绳索”走去。
他体力透支,内功更是大幅下降。自忖是没能耐效法原翼,负着一人仍如等闲。便拉过绳索,在那人腰间结了个套环,用力扎紧。又抬手到绳索上端扯了扯,盼着顶上围观人众能解其意,若要高声喊话,那是无论如何没力气了。好在扯过几次后,就见绳索轻轻晃动,心中暗喜,松开双手。看着那人身子被缓慢吊起,越升越高,直到消失在视线内。过不多久,绳索又垂了下来。李亦杰本来默忖自身实力,对能否救出昏迷的众弟子也无十足把握,如今寻到了条坦途,心中由衷欣慰。在殿中各处奔走,将伤者一一负来,再由绳索吊出。头上的汗水淌成了小溪,但因想到每多救一人性命,也不觉累。
第二十八章(38)
忙了不知几时,放眼四周,终于没再见着躺倒之人。悬着的心刚一落地,这才感到一股巨大的疲劳袭来,累得他直想呼呼大睡个几日。眼皮也越来越重,身边的落石声已在他耳力所及之外,反是厚重的烟尘阻隔视线,更增添了睡意。正欲顺从心思,忽听头顶响起一阵嘈杂,有声音叫道:“李盟主,这古墓就要塌了,你快出来呀!”另有一女声叫道:“师兄,师兄,快上来!”这恍惚中正是南宫雪的声音。李亦杰脑内犹如浑沌中射入一线光明,神志陡然清醒过来,看到冥殿中已然堆满落石,几无容脚之处,而墓墙也是摇摇晃晃。心脏猛地一跳,恰好那绳索就在他眼前,手上反应也快,抓住后缠在腰上,拉了拉绳子,叫道:“嘿,这就上来啦!”声音嘶哑,在古墓中已是低不可闻,更别指望给南宫雪他们听见,只能以绳索的牵动示意。
不等片刻,绳索立即向上升起,就如刚才他无数次的看着旁人被吊上一般。李亦杰知道自己也将安然得返,南宫雪定会抱着他大哭,几乎已能感受到怀中那份充盈。双手握紧绳索,就如张臂抱紧了师妹一般,脚跟狠命蹬着墙壁,勉力攀爬。心中忽地又想:“如果此时韵儿在这里,她可会关心我的安危?”登上个凸起的洞壁后,眼前已能见到几个正拉绳索的官兵,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华山弟子,沙齐也在其中。李亦杰知道这小师弟一向关心自己,身上一阵暖意。南宫雪则是跪在洞口,双眼一眨不眨的凝望着他,双眸含泪,若带幽怨,如泣如诉。等两人距离稍近,叫道:“师兄,把手给我!”将手探入洞中,着急的摇晃着。李亦杰见到她皓白如玉的手腕,突将脑中沈世韵的幻影击散。抬起头,努力朝她微微一笑,心想她或许是看到了的。这时朝阳初升,一道白光刺痛眼目。
两旁的土石几如潮水般滚落,李亦杰晃动着身子,同时也不断牵引绳索,躲开几块落石。正想抬手伸给南宫雪,忽见头顶一块大石松动,在几次震动中,当场滚落,正砸中了双手上端绳索。李亦杰尚未能明,就听“咔嚓”一声响。这绳索已连续负担多人重量,又是由衣带结成,本就不够牢靠。刚才又经他一顿乱摇,再给石块一砸,那边沿锋利,当即崩裂。李亦杰慌乱中抓住墙壁,指甲在壁上刻下一道长长的白痕,随后就攀持不住,向冥殿内栽了下去,重重跌在地上。好在曾以手脚卸了部分力道,摔得还不算太重,但也是一阵腰酸背痛。全身的骨架仿佛被拆成了无数块。
几块土石也跟着他一齐落下,恰好都落在四肢周围,只受到了点皮肉擦伤。他摔下时疼得一动也不能动,却正是这无意中救了他一命。否则只要位置稍偏,身子立即便会被碎石戳出个洞来。
落下时听到南宫雪曾惊叫一声:“师兄!”其后就没了声音,莫非是情急过度,昏过去了?想要向上喊话询问,刚一提气,就感到胸口一阵炸裂似的疼痛,丝丝冷气顺着胸口上升到了口腔。
李亦杰艰难的动动身子,知道此处也不宜久待,避开乱石,朝一旁连续几次翻滚,躲到个小角落,这才敢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坐起。角落仍非安全之地,即使暂无落石,但若是冥殿主路都给乱石堆满,他一人自是难以尽数推开,免不了就要苦挨个几日,最终无粮无饮而死。不过以他现在的状况,或许撑不了太久,那么受罪的时间也可短些。随即又想自己未求生先求死,实在太没出息。索命斩不能落到江冽尘手里,南宫雪还等着他上去照顾。这些信念支撑着他维持意识,右手一撑,突然碰到了一条僵硬的手臂。心中倏地一惊:难道冥殿中仍有人是他没能救出?对李亦杰而言,要是自己的事,实在不成也只有听天由命,但如救不了别人,便会愧疚无地。
假如顶上众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此离开,凭他一人的力气,是再无可能逃生的了。唯一的指望只有他们能想出法子救人,但他没力气发出信号,谁又会为一个生死不明之人持续等待?莫非今日真要毙命于此?火折在摔下时也不知落到了哪里,艰难的翻一个身,去辨认那人相貌。冥殿中因洞口越来越大,光亮透入得多,已可瞧出个大致,见那人却是程嘉华,躺在地上毫无生气。李亦杰与他相识以来,只要他醒着,便是副飞扬跋扈,得理不饶人,无理横三分的狠厉模样,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像个乖孩子般。伸手试探鼻息,还有些微弱的气息。救人之心又给他注入了股力气,扶住程嘉华双肩,想将他拖起。然而连试几次,手下仍然纹丝不动。程嘉华身子瘦骨伶仃,怎会又那般大的重量?李亦杰循势下望,见他一条腿上压着几块石头,都是些厚重大石,而以不同角度堆叠,相互倾压,几乎将他至膝盖以下都包了起来,怪不得始终拖不动。
李亦杰暗暗苦笑,此时真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