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不食嗟来食。既然钟家人是如此高高在上,又何必纾尊降贵地亲自放粮?不过是沽名钓誉,惺惺作态罢了。”环秋下巴一昂。论骄傲,她袁环秋的眼睛便在头顶上,要跟她比跩?哼!
钟泉流眉头紧皱,心中微微不快:“我钟家人自认无愧于天地,行于所当行;若是行善亦要被人称为沽名钓誉,今后还有谁敢行善?”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隐约流露出王者俯视天下的优越态度,有点讨人厌吧?还好不太严重就是。环秋打量他,凛然一笑:“钟公子虽称谦和,难保手下也有相同的胸襟。
在钟公子跟前,您的手下便是如此猖狂,若是钟公子一离开,谁能料到您的手下会是何等嚣张?”她将矛头指向牛总管,瞟了他一眼。
一旁的牛总管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人群中已有人开始叫好。
“这位姑娘,若是手下有怠慢之处,远望海涵。”钟泉流一揖。虽然他没注意到牛总管对她的行为及态度,但也听了他刚才口出恶言,又听到人群叫好声,心知有内情,赶忙先道歉。
“海涵不敢。”环秋敛首,对他谦恭的态度又起了一分好感。“不论公子本意多美,若是行善美意遭手下扭曲,实在教小女子心生不忍。”
“姑娘之言,钟某将谨记在心。”钟泉流心中微微颤动。
“仅供参考,钟公子听听便罢,其余的请自行琢磨,小女子不便多言。告辞。”
环秋转身想走。
“姑娘请留步。”钟泉流急道,“无谕如何,这袋米请收下。”声音是万分谦逊。
环秋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见他诚惶诚恐地双手奉上米粮,终于笑着点头,收了下来。
“谢谢!”她诚心地谢道。
“姑娘,在下钟泉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钟泉流见她欲离开,忙问道。
“我姓袁,袁环秋。”
她微微点头示意后,飘然而别,独留名字飘荡于风中,教钟泉流咀嚼再三,牢牢记在心上。
钟泉流目送伊人离去,神为之夺,没见到身旁牛总管眼中怨毒的目光,阵阵投射在环秋窈窕的背影。
近日的金陵,注定多事。***
环秋揉着酸疼的脚,一面想着。
阿清曾约略提过他住在钟山谷底,怎么会是这种鬼地方?她找了快一个下午还没找到一间住屋,恐怕是迷了路。
这钟山谷底到底有多大?人说宛如迷宫,路杂而难行,荒僻到近乎全无人烟,那阿清何以甘愿住在这种地方?难怪无人知晓他的住处正确所在。
乖离之人住的荒僻,倒也可以谅解。
天气越来越糟了。山问的雾气并不因为夏季而消褪,反倒盘踞谷底,xzlm不散。
环秋两只细瘦的小手交叠在双臂上抚着,想藉此多得一些温暖,阴阴细雨却非常不捧场,越下越猖狂,绵绵雨丝渐渐转变为豆大的雨点,淋得她浑身湿透。
活该她多事,自找麻烦。
最近她干脆就住在那家客店守着,等着与阿清碰头,然后一同吃饭。环秋自认表现的并不明显,不像是刻意制造相遇的机会,阿清应该没察觉,所以常聊的忘我。上回他走时太过匆忙,瘸脚被人拐着,不料身上落下一只香囊,环秋拾起要还给他时,阿清已消失在人群中。
那香囊已无气味,颜色稍褪,显然年代久远,上头绣了一个“云”字,似乎是个女子所有,怎会在阿清的身上?该不会是他的心上人的?
似乎如此。见他如此珍贵地带在身上,环秋决定,还是早点拿去还给他的好,再等下回碰面大概要过三、四天,这段期间内他一定很急,不如就连同上回那袋米,亲自送上门去。
环秋打听了路,便入钟山谷地寻找。谁晓得天色都要黑了,雨也愈下愈大,还没找到半幢住屋。
谷地里相当荒凉,偏僻的不像有人烟,不但杂草丛生,碎石散布,加上泥地湿滑,小径说多难走就多难走。
环秋揉了揉酸疼的脚踝却因不适应泥地的湿滑,重心一个不稳,竟然滑倒于乱石小径之中。
凹凸不平的小径与倾斜的坡度,让环秋弱小的身子沿着斜坡而滚,不一会便跌入溪里。
溪不深,不足以淹死人。糟就糟在环秋竟一头撞上溪边山石石,痛得她失去知觉,浑身没了力气,整个身子也跟着埋入了溪中,湿了个彻底。恍惚中,呼吸越来越困难……***
环秋因左额的剧痛而醒来,跟着便感到浑身一阵湿冷,身子也起了战栗。
她悠悠地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个小屋内,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环秋低头看了看一身湿衣,知道了战栗的原因,而身旁的一堆火光距离虽近,却不能给她多少温暖,她觉得昏昏沉沉,头疼欲裂。
这里是哪里?
“你醒了?快把湿衣服脱下来,身子擦一擦,否则病情加重就糟了。”阿清走近床边,宣告此处是他家,给了环秋解答。
他递给她一件旧袄,示意道:“你跌进溪里,浑身湿透了,我不好替你换衣服,只好在这等你醒来,不过这一耽搁,你恐怕要生上两天的病。这件衣裳你暂时将就一下先穿,快换吧,我出去等你。”他拐着脚步欲出门。
“阿清!”环秋叫住了他:“你救了我?”
“没什么,只是把你捞起来而已。快换衣服吧!换好叫我一声。”阿清笑了笑,出了门。
没什么?她方才栽倒在溪里,差点溺毙!幸亏他经过,凑巧他又识水性,懂得救人方法,花了好大功夫才挽回她一条小命。她怎能这么不小心呢?要是他晚了那么一丁点,她可能就因此没命了!阿清心有余悸地想。
不过,不能告诉她他救过她的命。阿清想到其严重性;方才为了救活她,免不了用唇碰了她的唇,用手触了她的身体,虽说救人如救火,但若让她知道了,他俩日后如何坦然来往?如果她想赖上他,要他负责,可就更糟糕!
阿清想到这,骤然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呢?看袁环秋的谈吐举止,出身应该不低,怎可能看上他这个瘸子?得了吧?别杞人忧天,自作多情。他嘲笑自己。
心思一落到这,免不了又胡思乱想起来。刚才忙着救人,什么都没注意到,现在回想当时旖旎情状,她的唇还真是柔润甘甜,胸脯也挺温软丰满……
该死!
阿清重击一下自己的头。想哪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环秋当他是知交好友,他怎能对她有非分之想?真是的,一定是自已太久没有女人了,才会有这种失常的反应。
可是,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女人了,为什么多年来他一点事都没有,偏偏今天就失了控?
这个问题他暂时不想深究!此刻更没空深究!烦!
而屋内——
环秋穿著阿清的旧袄,将浑身里的密实,又用薄被覆住双腿,确定没有一丝春光外泄的危险后,才叫阿清进门。
“哈啾!”环秋打了个喷嚏。看来的确着凉了,身上虽已擦干,体温却冷热交替,头疼也跟着起哄,传来阵阵不适,病情看来不轻,这下糟了!
“你还好吧?先把衣服交给我,我帮你烤干,等会你就不必穿我的旧衣服了。”
阿清进门便道。
长发如瀑飞散,略显凌乱,苍白的面孔平添几许柔弱美感,不合适的旧衣丝毫无损她的美。阿清不着痕迹地以目光赞美了她。
美人毫不知情。旧袄下伸出只白皙纤细的青葱玉手,迟疑一会,才将湿衣递给他。
“谢谢。”环秋有些不自然地逃避与他对视。
阿清接过去,就着刚才升起的火烤了起来。火光照着他落拓潇洒的侧面,阴影跳动,表情分不清喜怒哀乐,深不可测。
好逼人的俊!环秋叹道。阿清的面色似乎是一年四季永远阴沉,很少笑也很少说话,仅能偶尔从他不经意流露出几许唯我独尊的气势,猜测他也许有过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的过去,只可惜自己不曾躬逢其盛。
是狂风暴雨之后,再也难起波涛?抑或从来便是一摊死水,涟漪也嫌多余?
他低头烤着衣服,默默不语,环秋抿着唇斜眼偷瞄他,心里有股奇怪的滋味翻搅起来。柴火烧灼的劈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何必这么注意他呢?环秋问着自己。
“你怎么会到这来呢?”阿清边烤着她的衣服边问。
“我想你丢了这样东西,一定很急,就帮你送来了。”环秋从床角里找出香囊交给他。还好刚才没被溪流冲走。
阿清见那香囊,现出惊喜之色,正反面细细翻看,才满心欢喜地放入怀里。
“谢谢你。”他由衷道。
“不客气,举手之劳。”环秋虽然客套,心里却难抑一股错杂纷乱的迷离感觉,不知为何,见他如此重视香囊,就是觉得怪怪的。
“还有一袋米也是要给你的,不过不晓得掉到哪去了。你看到没有?”环秋以问句扫去心中的异样。
“这个吗?”他自角落中拿出那袋米:“给我这个?我每天吃食固定,这袋米我恐怕也吃不完,你送别人吧!”阿清觉得有点哭笑不得。送米?
“这是我排了好久的队,狠狠骂了钟家总管,又几乎跟钟家公子翻脸才弄来的,收下吧!”环秋劝诱。
“钟家公子?你是说你遇见了钟泉流么?”阿清淡漠的脸孔突然有了生气,兴致大起地问道:“他看来如何?你又为何几乎跟他翻脸?”
“钟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不过就是不够精明,教手下蒙蔽了都不知道,我当着他的面骂了他的总管手下,还好他没生气。”
环秋想想,蹚这淌浑水还真是有点大胆,钟公子毕竟财大势大,要是他发起火来,她一个身处异乡的弱女子恐怕就完了。
不过,那样温婉柔和的男人,想发火也不容易吧?也许就因这点,她才会如此大胆地建言于他,不是吗?环秋微笑着想。
阿清没注意到她突来的笑,因为他也落入了更深的思念洪流。“他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有时下手不够俐落,未必是不精明,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你认得他?”“金陵人都认得他。”阿清简单的推托,转题道:“既然这是钟家的粮,那我就收下了。”
环秋很高兴他没有拒绝,不过突来的晕眩不容她高兴太久。她伸手摸了摸额角。
“你不舒服吗?”阿清看出她的面色不对。
“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环秋揉揉太阳穴,躺了下来。
“那好,你睡一下,我去打点野味,给你补补身子,很快就回来。”
阿清拿起猎具,又看了看环秋才出门。
“哈啾!”环秋揉揉鼻子起身。
身上没穿衣服光盖着件袄,空空的不够密实,还是先把衣服穿起来吧!环秋挣扎着起身,将烤干的衣衫穿上。
穿了衣衫,里头松松的,还是冷。环秋从角落里捞出湿透却未烤的内衣肚兜及里裤。刚才不好意思让阿清帮着烤干这几件,藏了起来,如今他出门,此时不烤更待何时?
她爬到床尾,捧着衣服就近火堆。虽然距离有点远,她又偷懒怕冷,不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