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常喜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看了去,却见自己中指上那长长的指甲竟是被削去了一截儿,只留着与手指齐。难怪方才手指一凉,楚常喜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多呆?之前的告状打算也早就被吓得没了踪影,“常喜这就去给千岁爷熬制参汤,不打扰千岁爷了。”
“慢着。”慢条斯理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乎走到门口的楚常喜宛如被点穴一般,僵直的站在那里,声音都在发颤。
“千岁爷还有何吩咐?”
楚常喜何曾这般狼狈过,见到姬凤夜宛如老鼠见到猫一般瑟瑟缩缩,更何况楚清欢还在这里看着。
“也没什么,参汤太过补血益气,本督想吃点儿燕窝粥清淡一下口味,懂了吗?”
楚常喜长吁了一口气,连忙称是,脚不沾地似的离开了。
这食盒内本就是有燕窝粥的,虚灵亲手将斋饭什么的一起装入了食盒,最是清楚无比,他不解,“千岁爷这里有燕窝粥的。”
姬凤夜笑了笑,满是深情一般望着楚清欢道:“无妨,三小姐去熬了,本督等着她的燕窝粥便好。”世人都知道弘一法师的素斋是做的极好的,却很少有人知道弘一法师熬制的燕窝粥却从来是黑黢黢的一片,根本不能入口。
而正巧,八千岁便是这很少的人之中的一个。
虚灵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千岁爷,你确定你无意刁难那女施主?”
姬凤夜轻轻勾唇,魅惑天成,“错了,本督是有心刁难的。”
“哦,这样呀。”虚灵转头看向楚清欢,一脸讨好,“既然千岁爷有了下家,那清欢姐姐你把这碗燕窝粥给我吃好不好?你熬得可是比师父熬得好吃多了。”
楚清欢点了点头,伸手摸着虚灵的脑袋笑道:“自然,小心……”
烫字还没说出口,虚灵甚至没摸到那盛燕窝的瓷盅,只见身前人影一晃,那食盒里的燕窝已经入了姬凤夜的口。
虚灵泪目,指控道:“你说了不吃的!”
味道不错,胃得到了满足的八千岁巧笑嫣然,“小孩子吃多了不好,会坏牙的。”
言下之意,本督这是为了你小和尚好,可不要这般不通情达理哟。
虚灵泪了,“清欢姐姐,他欺负小孩子。”
千岁爷笑了,“小和尚,你欺负病人。”
楚清欢笑了,“千岁爷就不怕,这燕窝是加了料的?”
姬凤夜脸色一变,看着已经见底的瓷盅,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日,潜伏在四周的隐卫们都不得不捂住了鼻子,看着来回在茅厕与房间里奔波的主子投去了同情的一瞥,而看向楚清欢的目光则多了几分忌惮。
“二姐姐,千岁爷可是好些了?”
若说如今这灵隐寺里最闲的人,却是非楚锦芙莫属。
丞相府里的大小姐每日里抄写《心经》为八千岁还愿,三小姐每日里熬汤端水伺候着脾气阴晴不定的八千岁,六小姐则是跟随在林妈妈身边做绣活,二小姐则每日总是被弘一法师请去讨论佛法。
唯独楚锦芙既不用辛苦抄经,也不必听那高深佛法,就连老夫人都怕拘着她,任由着她整日里在灵隐寺四处闲逛,这几日下来都把灵隐寺的大小佛殿看了一遍,这不正无聊着就见楚清欢前来给老夫人请安。
顿时,楚锦芙找到说话的人了。
“好多了,你怎么没去梨花井那里瞧瞧,据说能井水能照出你心上之人的样貌。”虽说相府里也是闷着无聊的,可是如今这苍蝇飞不出去一只的灵隐寺更是令人郁结,何况楚锦芙天生是个讨厌烦闷的性子?
“二姐姐你也取笑我,那梨花井在哪里?我倒是好取一些井水泡茶喝。”
那梨花井,楚清欢笑了笑,“正好虚灵要去那里,你去找他便是了。老夫人还在佛堂念经吗?”
楚锦芙着急去看看那梨花井,匆匆说了一句便离开了,楚清欢见状不由一笑,看见画眉正守在屋檐下,似乎正在绣一方锦帕。
“啊,小姐你回来了呀?老夫人说让你回来后去见她。”
楚清欢点了点头,看着那锦帕上红花绿叶分明不由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好手艺。”
画眉笑了笑道:“是这两日青檀教我的,闲着无事便练了起来。”
楚清欢脚下一滞,楚常喜要青檀给自己“陪葬”,自己“死而复生”之后她也不好再把人要回去,青檀也便留在了她这里。
只是这些日子她并未怎么注意,倒没想到这丫头倒是个多才多艺的。
“好好学着,将来出嫁了也不愁没个生计。”她固然会将画眉保护,可是谁又能料得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有一技之长傍身,到底是不愁将来的。
画眉没想这么深,闻言不由低头轻声道:“奴婢伺候小姐一辈子,不嫁人。”
楚清欢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画眉竟是真的终身未嫁,尽管彼时她对那人未尝不是没情。
佛堂里烛火通明,木鱼声和念珠声连绵不断,老夫人跪坐在那里闭目念经,楚清欢跪在蒲团上,耳中越发分明。
佛说众生平等。
可是我不服!有些人注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你可以说那是祖辈福荫,可是既是平等,又何须祖辈庇佑?
佛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是我不服!天意便是让我用鲜血染就他皇甫殊的大宝之路?天意便是让我弑君丧子看着那奸夫淫妇逍遥一世?
大慈大悲的菩萨,你若真是要普渡众生,那便去好了。我楚清欢是恶鬼再世,无须您费心竭力超度!
只是您若挡我前途,我管你是神是佛,照杀不误!
“丫头,你究竟有何委屈,这般戾气?”
毫不隐藏的戾气,饶是她一把老骨头随着老太傅经历了朝堂风云,却也不禁胆寒。
楚清欢转过头去,看着老夫人那慈笑不由轻声笑了起来,“委屈?”她心中所怨所恨,岂是一句“委屈”就能道尽的?
“便是有天大的委屈,有我这把老骨头,也定当护你周全的。”
老夫人慈眉善目,楚清欢却是微微心酸,若是前世老夫人也能这般对自己,是不是她就不会自酿恶果?若是有老夫人提点一二,她是不是也不会陷得那么深,以致于根本无力脱身?
“老夫人可知,小姑母为了拴住姑丈的心,曾经打算将清欢送到姑丈床上去?”
老夫人脸色蓦然一变,手中念珠金线忽然断裂,一颗颗念珠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那时,清欢患了风寒,根本无力抵抗,若不是那日姑丈去外面寻了那戏子,许是如今老夫人已然没了我这个孙女。”
“孽障,孽障,她怎的如此歹毒!”老夫人身形一晃,若不是身后那香案挡了一下,定是昏倒在地。
“第二日,小姑母带着孙女去了云安城,带着孙女置办了首饰和新衣,老夫人可否相信,那一身新衣是清欢那六年来第一身新衣,料子是极其普通的,便是连府里二等丫环的穿着都不如。清欢当时以为小姑母要对清欢好了,却不知她只是为了把清欢卖个好价钱而已。”
老夫人怔怔地看着楚清欢,看着那泪水不知觉间从她眼中流出,心中宛如钝刀在一刀刀地锯着自己的心头。
“若不是因为姑丈在外养了戏子,怕是小姑母将清欢卖与青楼的打算都有,毕竟府里很久不曾给小姑母抚养费用了。”
“谁跟你说的,这府里每年都有三百两银子送到她那里的!”老夫人断然道,这银子是她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去的,根本不曾走府里的账目。
“这是小姑母身边伺候的刘妈告诉与我的,自从我十岁以后,府里便再不与我一分银钱!”这里面,楚清欢自然说了几分假话。只是如今,孙家那边早已经没了任何人,谁也不能指正自己的话了。
“那是她胡说八道,这事情我是交代你……”老夫人忽然闭口不言,只是浑身颤抖的模样出卖了她的心情。
“委屈你了孩子。”老夫人忽然起身,跪倒在楚清欢面前,揽她在胸前,“往后只要有我一日,绝不会再让你受这般委屈!”
饶是这其中半真半假,可是楚清欢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那段日子太苦了,以致于她都不敢去想,就算是后来有了转机,可是这段过去,一直是她心中的禁忌。
今日这般说出,一来是顺着老夫人的话题,二来则是因为当日她在佛堂装神弄鬼吓唬楚锦绣已然和老夫人闹了隔阂。楚清欢清楚得很,老夫人帮自己,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楚锦绣有大夫人无尽宠爱,自己孤苦伶仃,她需要利用自己压制大夫人的势头,将来好为归府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打算。但是老夫人宠自己归宠自己,却不会失了公允于楚锦绣面前。那日自己借着姬凤夜的名号,老夫人不得不配合,这隔阂是注定的。
可是,即使如此,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楚清欢如今都还不能失去这个靠山。今日借着这机会说出这些,祖孙俩的隔阂定会消失的,而老夫人对大夫人的印象,也定会差了许多。
不枉费自己流了这诸多泪水,楚清欢呜咽道:“是孙女儿不好,惹得老夫人伤心了。”
老夫人越发心酸,搂着楚清欢越发紧了,“是我对不起你呀。”老夫人老泪纵横,看着那香火缭绕下模糊不清的菩萨,烟火缭绕中竟似看到了那人的面孔。
老夫人害怕再度惹楚清欢流泪似的,之后也没再问些什么,祖孙两人正闲谈着弘一法师的佛法时,楚锦芙拎着一小壶梨花井的井水归来了。
“二姐姐,你可不知道刚才我见三姐也去梨花井那边了,你猜是做什么?”楚锦芙一脸的笑意,透着几分古灵精怪。
楚清欢笑了起来,“左右离不了千岁爷便是了。”
“讨厌呢二姐姐,你都猜出来了。”楚锦芙指挥着司棋去升炉火烧水,自己坐了下来,“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瞧瞧她平日里多威风,这几日被八千岁折磨的下巴都尖了呢。”
老夫人闻言戳了戳楚锦芙的脑袋瓜,“好歹是你三姐呢,这么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楚锦芙撇嘴,“那也得她先有个当姐姐的样子。对了,二姐姐你别说那梨花井还真是漂亮,要不是虚灵带着我,我还真是进不去呢。你怎么知道那么个好地方的?”
不待楚清欢回答,楚锦芙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捂着嘴笑了起来,“也真难为三姐了,她那么娇生惯养的,哪能肩扛手提呀?我瞧着今晚儿八千岁也别想用梨花井的井水沐浴了。”
要楚常喜给他从梨花井打水,然后烧洗澡水?楚清欢想了一下,顿时失声一笑,“他倒是真会折腾人。”
楚锦芙却很喜闻乐见,“谁让她话说的那么满,既然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嘛,否则岂不是失信于人?”
“越发没规矩了。”老夫人轻声斥责道。
“是是是,芙儿没规矩,就不打扰祖母清净了,二姐姐,走,我们去泡茶喝,不打扰祖母清净。”
楚清欢被她拉着跑了出去,老夫人见状只是无奈一笑。只是楚清欢刚到了院子里,就见楚锦绣一脸疲倦地站在院中,却不知站了有多久。
“咦,大姐抄完了佛经?怎么不回去歇着?”
楚锦绣笑意淡淡,怎么都扫不去那倦意,“我先来给老夫人请安,二妹和芙儿要去哪里?”
楚清欢淡淡一笑,迎上了楚锦绣那带着挑衅的眼神,“是老夫人念经久了,我和五妹去煮茶。”
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