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献上不妥当吧?”明霞微笑道:“他不拘这些的,只要曲子好就行。”
沈若雪沉默片刻,道:“姐姐,我听这曲子有些离别之意,现下想出一首诗来,大概可以配这支曲子。”明霞眼中一亮,连忙找出纸笔:“你写来看看。”哑婆婆也啊啊点头示意,于是,沈若雪便饱润香毫,略一沉吟,提笔写道:“素心何所执,聊借数行书。惊鸿传故人,字情两入目。庭草绿三春,轻舟闲几度。莫道江湖远,西窗待剪烛。”
写毕,哑婆婆抚琴,明霞看着豆谱对照诗唱,果然意味深长,十分相宜。哑婆婆拍起手来,明霞喜欢的一把抱住了沈若雪:“咱们这里竟有了一位才女呢。师父,以后你只管把好曲子教给我,若雪填唱词。”凤珠也跑了来笑道:“我听见明霞姐姐唱,果然美妙。”唯有瑶娟一声不响,只管煮饭烧火,头也不回。
沈若雪道:“姐姐,师父,恕我多嘴,我看这首歌该单吹箫管伴唱更好。”明霞想了想,道:“嗯,只是未免过于悲凉,明日度时定吧。”沈若雪默默地看着窗外暮色深浓的天空,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宛如黑衫里一道伤痕,她心中一动,抑不住百感交集的才思,情不自禁提笔填了一首《虞美人》:“流云虽逝天犹在,徒留情难奈。寂寞搂头拍玉栏,只有一番无语泪潸然。
莫问明朝行客处,野径凝夜露。渡畔冷月泊孤舟,又是寥落红尘满腔愁。”
明霞看了,善解人意的双眸里泛起一层水雾,她抿了抿沈若雪鬓边的一绺乱发,轻轻道:“老天真该让一个人好好的呵护你、疼爱你才是啊。”沈若雪微微笑道:“姐姐,把忧愁权当歌来唱吧,唱出口也就少一点忧愁。”
第11章 知 音
次日,当谢承荣的宾客们迈入二楼雅层时,都觉得眼前一亮。明霞她们焕然一新,明丽逼人,而昔日那个忙忙碌碌的小茶童沈若雪也变了模样,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衫,下面是银边白绫折子裙,乌黑的发髻上只有一把象牙梳,与艳丽的明霞她们相比,另有一番清秀可人。这些宾客几乎全是谢承荣的朋友,有文有武,甚至还有几位宫中的乐师。也有宾客带了两位京城有名的留歌别院的艺妓前来捧场,被明霞一概奉为上宾请坐了。
明霞的歌舞比往日分外精彩,博得阵阵喝彩声,那位过寿的武将高兴地连连拍案击节相合,也是个懂音律的人。谢承荣只是微笑的坐在那里,间隔与那位武将说几句什么,显得沉静而安闲。到沈若雪上去弹筝的时候,谢承荣的脸上有一丝惊讶,他似乎并没有料到这个只知烹茶温酒的女子居然也通晓音律,一曲已毕,他亲自拍手,边惊奇地看着沈若雪。
呜咽的箫声吹起,合着秦筝的轻奏,明霞唱起了沈若雪写的那首诗,满座登时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响。凤珠的玉板清脆的打着节拍:“素心何所执,聊借数行书。惊鸿传故人,字情两入目。庭草绿三春,轻舟闲几度。莫道江湖远,西窗待剪烛。”明霞柔软的用长音徐徐唱完,竟没有一人出声,谢承荣和那位武将的脸上都有一种黯然,他们相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碰了一杯酒,各自一饮而尽。
沈若雪忐忑不安的停筝坐在一旁,头也不敢抬,她想,必是这诗写的不好。筝、箫、琵琶、弦琴一起奏响时,由凤珠唱起了沈若雪的“虞美人”,谢承荣听着,轻叹了一声。
待到留歌别院的艺妓上去献歌舞时,明霞带姐妹下来谢赏,并坐在了宾客中间。这些宾客皆以礼相待,并无轻浮者。沈若雪却自己搬了杌凳仍坐在温酒的小偏阁边,独自倚在哪里,不愿与众人坐在一处。她心里很有些沮丧与不安,唯恐自己的诗词在这里被人取笑。
蓦地,她听见明霞正与谢承荣说话,只听谢承荣道:“明霞姑娘,你莫非会卜卦?今日我与李兄宴罢即有长别,刚才那首诗唱的我们好不凄凉。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唯恐你安排一曲阳关三叠招惹我们,没有想到还是被你招惹的心里好不难过。”明霞笑道:“那是碰了巧呢,我还以为这首诗不好。”
谢承荣笑道:“不,很好。只是听着耳生,不知出自哪朝诗人之笔?”
明霞扑哧一笑,伸手指了指沈若雪:“不瞒将军,这诗人就出在本朝本地此楼上,还有刚才那首虞美人,也是我们小才女写的。”谢承荣一怔,转脸向沈若雪望来,目中多了几分赞许。沈若雪慌忙将脸扭到一边,作出专心看歌舞的样子,心中好生得意欢喜,可是,她再也没有听谢承荣往下说什么,心想,因为他不信,所以沉默吧。
此时留歌别院的艺妓弹起了一曲《昭君怨》,那位李姓将军突然将手一挥,有些烦恼地道:“尽是些悲悲切切的曲调。那王昭君出塞和亲,换来了汉匈数十年的安定,自古以来却全是怨怨怨的。”沈若雪忍不住插口道:“那都是别人讲的,怎知她心里就真的只是怨?”众人纷纷向她望来。明霞笑道:“那你说,她心里是怎样想的?”
沈若雪站起身,微一沉吟,合着上面弹奏的乐曲,一字一句的朗声道:“故国千里岂堪伤,
离梦杳如关塞长。
妾非甲胄能负荷,
敢将万姓一身当。”
“好!”众人异口同声的喝彩,明霞得意的神采飞扬,沈若雪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谢了一谢道:“小女才学浅薄,献丑了。”悄悄地复又坐了下去,谢承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这时,宾客们突然提出要听谢承荣吹的笛子,那位李将军也道:“四郎,吹一曲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听你吹的笛子。”谢承荣犹豫了片刻,微笑道:“也罢,今日没有随身携带竹笛,既是诸位抬爱,就借明霞姑娘的笛子一用。前不久心有所感,谱了一支新曲,今日就试吹与诸位。”
笛声轻起,宛如一阵春风吹拂大地,柔柔的遍布了每个角落,优美而悠扬。街上的行人闻听谢四郎吹笛,也都聚拢在了酒楼外,仰头倾听。沈若雪托腮细细的听,不由暗自赞叹:“他果然吹得好,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笛曲。”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笛曲化为一潭春水,掀起了层层涟漪,而自己就要溶入这春水中去,又似乎看见风吹落花如雨,飘入了溪水,飘入了帷帐后的桌案上。
笛声渐止,余音绕梁,所有的人都痴痴迷迷,良久才发出一片轻轻的赞叹之声。明霞忽道:“谢将军,这曲子如此动人,请问曲名?”谢承荣缓缓拭了拭笛子递与瑶娟,戏道:“若能听得出曲意,自然知道曲名,各位不妨猜猜看。”凤珠忍不住道:“是与春月有关吗?”谢承荣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与李将军交换了一个眼色,李将军显然是知道的,端着酒杯饶有兴致的看向众人。有人说:“我听着是不是久别重逢的感触。”又有人道:“这曲子微带感伤,莫不是悲秋抑或怀古?”众人七嘴八舌,谢承荣只是摇头,末了笑道:“还是喝酒吧,什么曲名有这么重要吗?”然而众人不肯善罢甘休,依然猜测不已。
明霞看看瑶娟:“你听着呢?”瑶娟抬眼看看谢承荣,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温柔地说:“只要是谢将军吹的曲子,都好听,是什么曲子并没有关系。”谢承荣笑了一笑,并没有看她。明霞想起了什么,抬头向坐在那里兀自出神的沈若雪叫道:“若雪,你想什么呢?”沈若雪回过头来,连忙站起,惘然道:“……什么?”
明霞笑道:“小才女,你以为谢将军的曲子如何?”沈若雪依旧带着迷惘的表情呆呆地道:“当然好听极了。”四座发出一片哄笑声。明霞忍笑道:“好听这是自然的,我是问你,曲意是什么你听出了没有?”沈若雪回过神来,坦然的看着谢承荣,道:“这个么,我一直在听,到现在耳边还绕着将军的曲子呢。好听,这曲调真是好听,忧而不伤,虽柔美而不缠绵,就仿佛看见风吹花谢,落英缤纷,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让人颇为惆怅,就觉人生中最美的不过如此。我记得每当看见夕阳落下,春月当头,或是雨打梨花,也都会生出这种感伤,是不是很多美丽的时辰都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感伤呢?也许,是生之感伤吧。花儿开了,花儿又落了,这人世间许许多多的事物,不都是这样吗?”
谢承荣脸上的笑意顿失,他注视着沈若雪,黝黑的双眸里似乎满是诧异,满是不相信,若喜若叹,蓦地又失了神采,失落而伤怀,看得沈若雪心慌意乱,不解地退后两步。良久,谢承荣才缓缓道:“我这支曲子,正是——落英曲。”
举座登时一片哗然,众人惊叹道:“四郎竟是遇上知音了,真是难得,难得。”沈若雪唇边掠过一抹苦笑,心中自负而自卑,并不再看向谢承荣,执倔地别过脸去。无意间,她瞥见瑶娟的面孔如同一层寒霜罩落,垂头而坐,同时,她也感觉到谢承荣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一声粗叫突然划破了这里的祥和:“四郎——我听着就是你在这里吹笛子,嗬,请客呢,怎么不叫我?”
一个衣着华丽,眉目颇为端正却邪气十足的青年公子走了上来,部分宾客起身行礼,口称:“世子。”青年公子也不理睬,带了身后几个家人径自走到谢承荣身边,明霞站起躲开,他也就不客气的坐下,一双被酒色浸淫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东瞅西看,笑嘻嘻地指着明霞道:“哎哟,这桃花娘子越发出挑了,看得爷垂涎三尺啊。”
谢承荣微微皱了皱眉,道:“虎威兄往日不都在红香院消遣吗?”青年公子端起他面前的酒杯喝了,旁若无人的挥手道:“快!快!快唱起来!红香院也看腻了,来看看桃花娘子!”
明霞避席而下,走到沈若雪身边低声道:“这是忠顺王爷的世子郑虎威,人称郑大虫,胸无点墨,有名的上等无赖,咱们快到阁子里去。”不等明霞走进小阁,郑虎威已跳了起来,几步上前拉住了明霞的袖子,酒气直喷到明霞脸上:“桃花娘子,谁走开你可不能走开,许多许多天没有见你,爷心里想的冒火。”
明霞陪笑道:“多谢世子挂念,待我献一段歌舞如何?”郑大虫哪里肯依,定要桃花娘子陪酒,一双手已然顺势摸了过去。沈若雪看见谢承荣冷眼旁观,目中对郑大虫已是厌恶非常。明霞用力推开郑大虫的手,笑语岔开,郑大虫却又环抱住了她的腰,正在厮缠,一只手突然搭在了郑大虫的肩上将他拨在了一旁,郑大虫回头一看,只见谢承荣微笑道:“郑世兄,给我点面子,别闹了,要喝酒就请,这里毕竟不是红香院。”
郑大虫正在兴头上,笑嘻嘻地道:“哎,四郎,你在这里也玩够了,让我玩玩不行吗?”又要伸手上前,被谢承荣伸臂拦住,依旧不动声色的微笑道:“桃花娘子今日是我的座上客人,世兄还是尊重些为好。”郑大虫不高兴地道:“往日里你喜欢这里,我不来计较,今天就让我快活一会儿也不行?好好,哥给你面子。咦?这个小妞儿没见过,也不错。”转脸盯上了沈若雪,沈若雪流浪日久,见多不怪,哪里容他放肆,当下毫不客气地伸手便朝他脸上打了一记,啪地一声脆响,连明霞也愣住了。
郑大虫没有料到这个小女子竟敢打他,捂着脸颊呆住,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