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荣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手臂上还缠着沈若雪的丝帕,王大婶也忙过来喊:“谢将军,明天你可要来听歌呀!”谢承荣的背影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到了收门熄灯之后,王大婶忽然叫人把沈若雪的铺盖全搬到了金宝的卧房里,沈若雪故作奇怪道:“大婶,金宝不闹了吗?”王大婶亲切地给她扯了扯衣服上的皱褶,自我埋怨道:“都是我平日没教好,让这孩子这么任性。这不,睡了几天,又吵着要和我们两口一起睡,说什么自己睡又做恶梦了,恨得我使劲拧他。也好,春平睡在那里,你二人多有不便,我赶着腾出屋子让沈姑娘回来住,你是读过书的人,以后也替我好好骂这个小王八蛋!”
沈若雪一笑,不再说什么,想了想却道:“大婶,我既然住回来,楼上那个榻何不就让吴大哥睡呢?每天赶早起来收拾了,不碍事的。如果要算住宿的钱,就从我的工钱里扣吧,不知大婶肯不肯呢?”王大婶犹豫一下,笑着说:“行,行啊,空着也是空着,钱我也不收,他多干活就成了。”而后向外喊道:“春平,你就搬上去吧!”
吴春平拗不过,只好将铺盖搬到榻上,沈若雪走上来,从怀中摸出那两个还热乎的夹肉烧饼,低声道:“吴大哥,这是我晚饭时顺手带的,别嫌弃,给你当早饭吃吧。”吴春平接过,嘴角抽动着,这个农家汉子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这个好心的女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哽咽道:“沈姑娘,你对我太好了,我今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来生给你做牛做马。”
沈若雪连忙扶他起来,柔声说道:“春平哥,男儿膝下有黄金,今后不可再轻易跪下了。你我都是孤苦人,相互照应一下也是该当的,你就把我当个妹妹吧,别把这些小事太往心里过意不去。”吴春平点点头,抬手抹去了眼角沁出的一颗晶莹的泪珠。
第17章 小 别
满架蔷薇一院香的夏季展眼过去,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渐渐转凉,风里透着的微微寒气,吹得人忍不住要缩一缩脖子,单薄的一层衣衫是要换成夹衣了。梧桐树在风中左右摇摆,每一根枝上的叶子都在风里瑟瑟抖着,叶儿微黄,却还未曾败落凋零,只是全没有了夏日的挺拔与鲜绿,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仿佛一个憔悴支离的干瘦女人。“有点像是瑶娟的样子,”沈若雪悄悄的想。
瑶娟越来越瘦了,没有脂粉妆饰时,脸色便是一副蜡黄的模样,还常常咳嗽,明霞要给她抓药,她怎么也不肯,说自己只是受了凉,过一段时间就好。她看沈若雪时,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怨恨,而是充满了悲哀与无奈,冷冷的,淡淡的。
沈若雪这一个夏天有谢承荣相伴,过得十分快乐,几乎忘记了孤独的感觉,她曾将瑶娟的心思悄悄告诉过谢承荣,谢承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一笑。沈若雪却同情地叹道:“看看,痴心女子负心汉,她一片真情,换来了你这个王孙公子的是什么,连句话都没有,男人就是这样薄倖吗?”
谢承荣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我无语了,遇见你这样的人中极品白痴的女人,恨不自挂东南枝。”沈若雪笑道:“那样死法太难看了,何不举身赴清池?”两人大笑,沈若雪边笑边望着谢承荣的脸庞,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她说不清,道不明,柔肠百转。良久,她只好对自己说:“就让瑶娟恨我吧,我无话可讲,谁让我总和他在一起呢。”
灰白的天空看不见一丝晚霞,也看不见夕阳的余晖,淅淅沥沥的秋雨将天地洗的干干净净,好像连日月星辰都洗去了一样。一只孤独的鸟儿仓惶地掠过,飞到了重重屋檐中。沈若雪独自坐在门槛上捧着脸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明霞轻轻走过来坐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问:“你在这里想什么?”沈若雪道:“我在想,瑶娟越来越瘦了。”明霞叹了口气:“要弄出病来的,她这是自找。”沈若雪无语,低下了头,自从她与谢承荣来往密切后,明霞看她的脸上总透出一股严厉与担忧,她知道,明霞终于要说什么了。
“若雪,有些话我想说,不知你听不听得?”明霞坐了下来,盯着沈若雪的眼睛。
“姐姐,你尽管说吧,我听着呢,”沈若雪坦然的道。
“嗯,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我更不能不说,”明霞道:“告诉我,你和谢将军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喜欢谢将军吗?”沈若雪沉默着,没有回答。
“若雪,你怎么了?难道你忘记了你自己的过去,忘记了我说的话吗?你知不知道,每当我看见你与他公然在众目之下并肩来去,心中有多么担心,你不怕被人笑话轻浮吗?你不怕被人发现你是别人家逃出的姨娘吗?我们不是红香院的粉头,没有那么下贱,凭借着自己的技艺吃饭,就算是想要个归宿也本本分分寻一个门户相当的人家过日子才是。难道必须要攀上权贵才能被人瞧得起吗?我知道谢将军他很好,可是……可是你离了男人,就真的活不下去吗?”明霞的眸中闪着焦灼不平的光。
沈若雪的脸刷的通红,她又是愧又是羞,站起身来道:“姐姐,你这话说得太重了,你别把我看成沾光附势的轻浮女子,四郎他对我好,我,我不能抗拒。我也从没有在乎过别人怎么看我的,我没有深闺可居,没有重门可锁,每日在酒楼上抛头露面,早被人看成……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子。”
明霞吃惊了,失声道:“若雪,你这话是在自暴自弃吗?”
沈若雪道:“不。原本我是个不识事体的小丫头,后来,什么样的羞辱没有见过,可我从没有把自己看得轻贱。就算别人蜚短流长,可我知道,他没有那样看我,只要有一个人懂得我,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不怕。我就是要与他在一起,因为与他在一起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姐姐,我们是清白的在一起,弹曲谈心,那些俗人怎么会懂得?我与他就算是一对知己挚友,不可以吗?”
明霞摇了摇头道:“孤男寡女,始乱终弃,哪里有什么清白可言?”
沈若雪沉吟片刻,道:“那么,就算我们是两厢爱悦吧。姐姐,我知道你是怕我吃亏受苦,谢将军不是坏人,你……你就任凭我自己处置吧。”
明霞满脸的失望,她长叹一声,道:“看来,你是不可救药了。你过去的苦都白受了,那样的执迷不悟。朱门之后,并不是风花雪月,以后你们究竟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若你决意与他一处,就随你,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她缓缓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却又回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于拂袖而去。
沈若雪黯然独坐,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表白什么,是要表白自己的清白,还是想表白对谢承荣的异样感觉,抬头看见吴春平正在院中劈柴,便慢慢走了过去,看着他有力的一下一下地挥动着锋利的斧头。一阵晚风吹来,吹得她衣袂飘飘,几丝乱发在腮旁拂动,吴春平停住了斧头,定定的看着沈若雪,目中一阵痴迷。沈若雪笑了笑,道:“春平哥,你做什么发呆?”
吴春平一愣,回过神来,窘得脸红脖子粗,挠了挠头,慌忙干活。沈若雪掩口而笑,又叹了口气,低声说:“春平哥,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回答我。”吴春平头也不敢抬,闷声道:“沈姑娘问吧。”沈若雪略带忧愁的道:“春平哥,我与谢将军公然在人中走在一起出入,很多人骂我不耻吗?”吴春平道:“管他们呢,你们很相配呀。沈姑娘若是嫁了谢将军,一定会幸福到老。”
沈姑娘的脸先是一红,随即阴沉下来,没有作声。她该说什么呢?为什么别人会以为她是想要嫁给谢承荣,可她自己还从没有这样想过,也不敢想。她只知道,谢承荣对自己有恩,对自己好,为什么还要永远痛苦下去呢?为什么要放过这一点快乐?是谢承荣让她如死灰的的心里重又有了一点希望,对这日子又有了美好的感觉。她回身走到房中,呆呆地直坐到深夜。
阴沉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光,房中的蜡烛光随着窗缝里的风摇曳着。烛光闪动处,那一朵火焰在暗夜里显得那么忧郁,那么孤独。她看着大滴大滴的烛泪淌下,好像是自己满是委屈的心。“我究竟,喜不喜欢四郎呢?如果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如果我喜欢他,我该如何让他知晓我的过去,四郎把我当作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啊,如果他知道了,他还会对我这么好吗?”她轻轻问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笃,笃,笃”,静夜里响起了轻轻地叩门声。不重,十分谨慎的响声。沈若雪一惊,侧耳细听,叩门声又响,夹有一两声马蹄响,她心里一跳,急忙冲出房去,看看无人出来,便悄悄地走过去打开了后院的门。一盏灯笼挑着,常跟随谢承荣的一名骑兵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施了一礼:“沈姑娘,谢将军命我前来讨碗茶喝。”沈若雪嗔怪道:“小鬼头,夜深了,什么茶不茶的,有话快说。”他这才认真的道:“是,谢将军今日宫中当值,要我送个信给你,恰巧沈姑娘还没有歇息。明日午后陛下要到南山猎苑狩猎,谢将军奉旨随驾,一去就要十余天。因此,这几天要沈姑娘耐心等候了。”说着递过一张信函,上面果真是谢承荣亲笔书写的四个字:待我归来。
沈若雪收了,还要问什么,那边厢蓦地传来王掌柜的几声咳嗽,唬地她连忙做手势要关院门,骑兵笑道:“夜深风凉,沈姑娘快休息吧,没有什么话要捎回去小的就走了。”沈若雪小声道:“没有,你去吧,就说我知道了。”说着合上院门,贴在门板上听那马蹄声远去,这才蹑手蹑脚的回到房中,展开那张信笺,上面墨迹犹未干透,她就将这张纸放在枕边睡着了。
这十余天,沈若雪从没有觉得如此漫长过,她的日子突然变得苍白乏味,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每到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就一遍遍抚平那张只写着四个字的信笺,看个不停。每看一遍,心里就微微的疼:“原来我究竟是喜欢他的啊,不然,为什么我一见他就那么欢喜,不见他就那么舍不得?”这十几天,如同十几年,等得沈若雪几乎要崩溃掉,真个是茶饭不思。
那一日,好像做梦一般,忽然就听见楼下有伙计热烈招呼的声音:“谢将军楼上请——”沈若雪浑身一震,丢下古筝就直奔下了楼去,身后传来瑶娟剧烈的咳嗽声和明霞的召唤“若雪你做什么”,她都没有回顾。奔到楼下,就看见谢承荣正把马缰绳递给身后的几名骑兵,抬头看见沈若雪,他似乎也怔了一怔,沈若雪几乎就要脱口叫出他的名字,恨不能直扑入他的怀中,却脚步一停,低下头去,两手弄着裙带不说话。谢承荣走到沈若雪面前,看看左右,轻道:“趁现在草木还没有衰落,我带你出城骑马吧,你想不想好好的看一看秋景?”沈若雪抬眼痴痴地望着他,低低道:“好。”
于是谢承荣握住她的手一起走出酒楼,扶着她上了自己的马,教她踩好脚蹬,抓紧缰绳,这才笑道:“我的马比较温顺稳妥。”自己则飞身跃上骑兵的马,命他随沈若雪步行,护好左右,几人动身往城外而去。
第18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