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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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情书-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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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个月来,谢太尉对他看管甚严,就连到宫中当值,也有家中侍卫在宫门外守候。订下婚期那日,皇宫大摆筵席,他几乎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待吹吹打打地隆重地领着聘礼从宫中一路回府,他几乎要喝住那些宫乐,这些在旁人眼中无比荣耀的乐声和金银,让骑在御赐的马上的他几乎吐出血来。没有人知道,在他心目中的这桩婚姻,除了使他丢失了心爱之人,还将丢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前程。
    驸马,听起来多么富贵已极,然而作为一个男人,他将顶着这个虚无的头衔再不能实现他的雄心大志,也没有了爱的权利。从此以后,他的荣辱生死一举一动都将跟皇家紧紧相连,却又无关紧要,像一块摆设,放在高高的地方落满尘土,无人问津。这让心高气傲的他气郁于胸,难以平息。他甚至隐隐有个大逆不道的希望,希望此时此刻天下大乱,他就可以趁机纵马飞驰地带走沈若雪,再去沙场上一决雌雄,好让朝中人知道,谢承荣的尊贵不是仅仅靠家族的背景得来的。他秀美沉静的表面下,其实藏着一颗野马样的心,这让他怎么甘心此生就跪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求生?谢承荣每一想到婚后要晨参暮拜的参拜自己的妻子,就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自幼见过同样是驸马的祖父被公主祖母揪着胡子取笑的样子,祖父那么威严俊朗的一个人,在自己妻子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不敢放肆。祖父曾偷偷在外面养过两个美婢,祖母发现后毫不留情面的罚祖父跪在庭院里,连带父亲和兄弟们都陪跪了许久,只有小小的他被祖母特许不陪罚抱在了祖母身边。可怜那两个美婢连个妾都不能算是,就被公主祖母杖毙了。他可不想让沈若雪也落到这个地步。保护她,就是远离她,远离她,他怎么活?
    “承荣,你今日为何强行支开随从,去哪里了?”一个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谢承荣猛然回过神来,看见了父亲凌然的眼睛。他默默地停下脚步,身边早有人接过马缰将马牵走,谢太尉显然也刚刚回府,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背着手径自走上台阶,头也不回的道:“你过来!”谢承荣沉默的跟着他慢慢地走上台阶,穿过中庭,站在了廊下。
    “你今日终究是按耐不住,去了酒楼找那女子不是?”谢太尉突然停下脚步,问道。谢承荣还是没有说话。谢太尉回过身来,直盯着他的脸,语重心长的道:“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大婚了,记住,做事情万万不可任性而为,到头来害人害己。我这样讲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谢承荣这才低低道:“是,我明白。”
    谢太尉望着廊外天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沉声道:“你知道吗?这一个月来,我脑中始终忘不了你挥剑欲要自刎的情景,这桩貌似天作之合的婚事竟能令你走如此决绝的地步,为父的心中之忧患,实在不亚于泰山压顶。你这刚烈的性子颇像我当年,如能投身边关,或可留名青史做出一番大业绩。可惜啊可惜,你那糊涂油蒙了心窍的母亲终究是把你推上了这条老路,命也,孩子,你就认了吧。其实人生这些不得已,往往都是难以避免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只希望你从今后坦然面对,爱护自己,就是爱护家人,也是爱护那个你想要爱护的女子,”
    谢承荣万万没有料到父亲会对他讲出这样诚恳的肺腑之语,自从把他从土地庙追回,父子两人一直冷漠相对,少言寡语,再也不是昔日书房论谈音律的日子,此刻听到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辞,不由心中百感交集,抬头叫了一声:“父亲。”谢太尉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道:“今晚,能给我吹一曲吗?”
    谢承荣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坦然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吹笛子,我的笛子只为知音人而吹,知音不在,要它何用?请父亲谅解。如果父亲愿意,儿子可以为你舞剑。”
    谢太尉不由惊道:“你这痴心牛性的孩子,倘若有朝一日陛下令你吹奏,你该当如何?”谢承荣道:“我自有理由搪塞,请父亲不必担心。即便是皇命难违,迫不得已我会借笛吹奏前人曲目,但是我的手中不再有它,心中不再有曲。”他倔强地望着飘落的小雪花,低声道:“沦落如此,真是求死不能。”
    谢太尉闻言注视他良久,蓦地抛下一句话:“明日有司要处决一个犯人,因犯人身份特殊,不公开于市,你随我一同去监刑。”未等谢承荣应声便抬步径自往书房而去。
    次日,果然谢太尉带着谢承荣一同来到处决犯人的内刑房,谢承荣见到那名跪在当地披发跣足等待行刑的犯人,不由一愣,只觉有些眼熟,看了看案卷上所写,原来竟然是禁军中一个小军官,罪名是私通后宫嫔妃并惊驾,该犯对所犯罪名全部应承,只求速死。由于牵扯到皇家体面,所以与他私通的妃嫔令自裁,而这名军官在内刑房执行腰斩。
    年轻的犯人大约有二十五六岁,毫无血色的脸上还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须,他木然的被行刑手按倒在一个大大的木墩上,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谢太尉淡淡道:“开始行刑吧。”
    执行官一声令下,刀光闪处,惨叫声尖厉地响起,那人的身子顷刻间变为了两截,鲜血自断开的身子处河水般喷涌,内脏流了一地,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四下弥漫,然而他的上半截身子竟然在两只手的支撑下,在血泊中往前跳动了七八步,原本乌黑的头发、眉毛、胡须顷刻间迅速变得雪白,瞪圆的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谢承荣,口中兀自低声嘶吼不已,谢承荣骇然地退后两步,他不惧冲锋陷阵、斩将搴旗,却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血淋淋、惨绝人寰的挣扎着,慢慢死亡的生命,无法无动于衷。突然,那半截人身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仿佛要抓住什么,僵直的扑倒在地,再也不动。
    谢太尉冷冷的看着谢承荣,行刑官道:“大人,执行完毕,犯人已死,请问大人如何处置?”谢太尉的眼睛还在儿子身上,口中却吩咐道:“将尸体收拾了,对外只说他是突患疾病暴毙,令他的家人带尸体离开京都,永不许再跨入京城一步。”行刑官领命,谢太尉转身带谢承荣离去,出了内刑房没几步远,谢承荣蓦地跨出去在一旁剧烈的呕吐起来。
    谢太尉冷笑道:“你领教了吧?死,就很有尊严吗?与其这样没有尊严的死,真不如安分守己的活着。”谢承荣的脸色纸一样苍白,他咬了咬牙,对谢太尉深施一礼,头也不回地转身独自离开。谢太尉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道:“有时候,必须以毒攻毒才见成效,料他今后不会再莽撞行事。”他内心实是无比钟爱此子,指望他一切都好,丝毫不亚于周夫人对儿子的疼爱。
    一连许多天,谢承荣除了在宫中当值,果然哪里也没有去,只是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语,颓废消沉。他整日坐在太尉府的后花园里,令人在百步外挂了一串铜钱,射一箭,喝一杯酒,喝一杯酒,射一箭,直喝到酩酊大醉举弓不稳才罢手。没有人再干涉他,谢太尉吩咐合府上下且随他的意,只要他不做出格之事,大婚之前,任由他放纵一番。周夫人怕他喝坏了身子,悄悄命人往酒里兑了些水,谁料他一口便尝出,二话不说,顺手将杯子直掷出去,张弓便要射那个斟酒的家奴,吓得家奴再也不敢瞒着他往酒里兑水。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斜靠在花园摆好的太师椅上,射箭饮酒以解愁闷,忽然家奴引了小梁都尉找来,一见谢承荣,小梁都尉便笑道:“四郎,你闲的疯了不成,不与兄弟们玩耍,自己在这里消遣,莫不是要做驸马,先端起架子来了?”谢承荣转头看看他,抬手又射了一箭出去,正中百步外的那串铜钱的钱眼中,小梁都尉鼓掌喝彩,却没等谢承荣端起酒杯,自己先拿了一口饮尽,道:“太尉府的酒果然是好酒,可是一个人喝酒有什么趣?走吧,你我出去找人热热闹闹的喝如何?”
    谢承荣叹了口气,又要举弓,却被小梁都尉一把夺过丢给家奴,眨眨眼道:“今日你曾远送的李将军自边关回来,送的那般恳切不舍,怎么接的这样冷淡?还不去和兄弟们一起为李兄接风洗尘?”谢承荣眼睛一亮,这才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早有人备好马,二人带了各自随从出府便走。拐出两条街,小梁都尉看看身后,悄悄对谢承荣道:“今日我做东,接风宴只有你我和李兄三人,你猜设在哪里?哈,就是你千惦记万挂念的富贵酒楼啊!”谢承荣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他终于有理由堂而皇之的进入他几欲想疯了的地方了,他感激的看了看小梁都尉,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拳,小梁都尉毫不客气的也回敬他一拳,两人在马上都笑了起来。
    此时的富贵酒楼,情景依旧,凤珠掌着玉板,沈若雪弹着秦筝,明霞正在婉转的唱着:“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单圈圈是我,双圈圈是你,还有那数不尽的相思意,一个圈儿圈到底……”冷不丁酒楼下传来久违了的声音:“谢将军来了——”筝音顿时乱了,明霞瞥了沈若雪一眼,目中暗含责备,沈若雪连忙安定心神,埋头抚琴。
    谢承荣和小梁都尉并肩说着话走上来,在老位置坐下,等着李将军。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台上,然而沈若雪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他眼里,沈若雪看上去那么消瘦,脂粉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憔悴,沈若雪的眼角余光也早已看见了他,看见他脸上挡不住的抑郁。“你怎么这么不知爱惜自己?”两个人的心中竟是都想的同一句话,却谁都没有说出口。
    不一会儿,楼下响起了豪迈的笑声,去年曾在这里与谢承荣依依话别的李将军大步走了上来,他的脸被边塞的风沙吹得黝黑粗糙,仿佛带进来了牧马啸鸣边声四起的塞外之尘。谢承荣一见他,就迎上前与他抱肩相对,两人都是欢喜非常,小梁都尉忙命摆酒,三人这才坐下叙谈。李将军从腰间拿出一支细细的管子递给谢承荣:“四郎,这是我从边关特意给你带回的筚篥,边人擅长吹奏,音色奇绝,你不妨吹吹看。”谢承荣接过看着,一旁小梁都尉不满道:“李兄,你莫偏心啊,你给他筚篥,给我什么?”李将军大笑道:“莫急莫急,给你的可是一个大活人,我带回一个貌美胡姬,能歌善舞,喝了这顿酒你即可去领回府上。”小梁都尉大喜。
    也许是本就带着些许酒意,再加上与朋友久别重逢,谢承荣很快就醉了,他端着酒盏向李将军道:“兄长,上马一碗壮形色,下马一碗洗征尘,喝了这碗酒,你再回边关时候,可否带上我一起去?我跟你一起去边关渴饮刀枪血,困卧马鞍心,方趁我意。莫要让小弟在这京都之地饱受屈辱,犹如笼中之鸟。”李将军笑道:“四郎,满朝文武就要喝你的喜酒了,快不要说这样的话。”小梁都尉悄悄推了他一把,往台上努了努嘴,李将军会意,转头向明霞道:“明霞姑娘,可否让昔日那个小茶童过来聊几句?”
    明霞在上面忽然冷冷一笑,讥讽道:“这人啊,昔日还是座上宾,今朝已成陌路人,将军都当了驸马了,何苦还来戏耍我们这样的草芥女子,大人们听你们的歌看你们的舞就成了,我们只卖艺,不卖笑,还请各位见谅。”李将军和小梁都尉知道这话是讲给谢承荣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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