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疑不定的愣愣地站了许久,雨早已停了,药铺的小伙计探出头来道:“这位公子,莫挡了小店的生意。”她恍然惊觉,连忙道了声扰,向富贵酒楼方向走去。
天阴下雨,富贵酒楼的门面坐满了躲雨的客人,二楼却是冷冷清清,只有那几个当日奉命来的银枪都的军士还在说笑着喝酒,看见沈若雪,其中一个站起来笑嘻嘻地招呼道:“沈姑娘!”沈若雪认出是曹胜,心中一暖,微笑着道:“今天的酒钱我请。”
曹胜扮了个鬼脸,道:“不用沈姑娘破费,小梁都尉每天支的都有银子。”沈若雪笑了。其他几个军士并不认得沈若雪,奇怪地道:“曹胜,你乱喊什么,这明明是一个兄弟,怎么叫他姑娘?”曹胜笑道:“你们知道什么,这就是咱们每日轮番要来保护的沈姑娘,在这酒楼上卖艺,她专喜欢扮成这模样作耍。那一回去云骑都打架,她就是这样子跟着咱们弟兄一起的。”
银枪都的这几个军士一听曹胜这么说,都站起对沈若雪毕恭毕敬的行礼,倒让沈若雪不好意思起来,嗔怪地看了曹胜一眼,索性坐到了他们中间,道:“这些天有劳你们银枪都的兄弟在这里,先谢过了。今日我请你们在这里吃了饭再回营,好不好?”军士们哈哈地笑了起来,都道:“怎么敢打扰?”
沈若雪微笑道:“不用客套,我对银枪都的哥哥们敬重非常,这顿酒饭非请不可,何况,”她指了指曹胜:“今日我这一个小兄弟与我是旧相识。”曹胜欢喜的看着沈若雪,她对自己这般看重,让他在兄弟们面前很是得意。
沈若雪请他们只管坐了,返身下去叫伙计,迎面正碰上吴春平,吴春平看看她,道:“你不用跑来跑去的,有什么吩咐对我讲吧。”沈若雪顿了顿,道:“春……春平哥,让后厨添一桌上等席,我要请银枪都的兄弟。”吴春平抬眼往楼上看了看,似乎是不满的道:“他们还缺这点钱?”
沈若雪道:“是我要请的,不管他们缺不缺钱。要是你不喜欢,我叫别人。”说着便要往后走去,吴春平忙道:“我只是以为他们故意要你请客,既是你的意思,我去后面说一声就是了。”走了几步,他却又回头道:“今天你换了衣服,是去找那个小梁都尉吗?”
沈若雪淡淡道:“嗯。”吴春平默然片刻,转身便往后厨去了。
沈若雪借着自己一身男装,无所顾忌地跟银枪都的军士们尽情在酒楼上喝酒,反正,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隐瞒住这许多许多的事情,酒能消愁,也能遮掩心事,就痛痛快快地跟这些军中少年醉一场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吴春平默默地在酒楼的后院里慢条斯理的劈着柴,有伙计从他身旁走过,挤了挤眼笑道:“吴大哥,你媳妇儿风光得很哪,怎么不上去看着点儿?就这么放心?”吴春平面无表情的狠狠一斧头朝木柴劈下去,什么也没有说。他又能说什么呢。
酒阑人散,曹胜定要亲送半醉的沈若雪回去,刚走到楼下,吴春平上前便推开了他,闷声道:“不用麻烦军爷了,还是我扶她回去。”曹胜被他推得有些生气,道:“你是什么人?”一旁酒楼的伙计笑道:“军爷不知道,这是沈姑娘的丈夫。”
“什……什么?”曹胜愕然张大了口愣在那里。沈若雪笑道:“对,对对,他是,他是。”突然两行泪水潸然而下,丢下吴春平便独自跑走了。吴春平狠狠瞪了那个多嘴的伙计一眼,垂着头循着沈若雪跑走的方向踽踽独行。
晚上,凤珠一直到快要宵禁的时候,才气喘吁吁兴高采烈地回来,她的脸红扑扑的,显得神采奕奕,与从前寡淡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沈若雪看哑婆婆在对面的榻上已经睡着,外间也传来了吴春平的鼾声,她悄悄地下床,走到跟哑婆婆同榻而眠的凤珠身前,黑暗里,凤珠显然并没有睡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沈若雪轻轻扯了扯她的枕头,示意她跟自己出去一下,凤珠会意,悄悄地翻身坐起,披了衣服,两人蹑手蹑脚地小心的打开门,走到了院子里。由于白日阴雨,黑暗的天空连星光也没有,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蛐蛐儿在墙角草间的鸣叫声。沈若雪转过身看着凤珠,轻轻的问道:“姐姐,我今天看到你跟一个男子在一起。”
黑暗中看不清楚凤珠的神情,只听见她啊了一声,没有言语。
沈若雪道:“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那个男子在一起的呢?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凤珠笑道:“我不习惯讲这样的事给别人听。”
沈若雪道:“那么,你……跟他一起快活吗?”
凤珠缓缓地坐在了院子中一块石头上,轻叹道:“快活啊,只要看见他,听见他说话,我就觉得快活。”
沈若雪看着她,又轻轻问道:“那么,他对你好吗?”
凤珠犹豫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应该是好的吧,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对他好,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若雪默然片刻,道:“姐姐,那个男子我认识,他不是个好人,你不要信他,不要再跟他在一起,不然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凤珠倏地从石头上站起身,看了沈若雪一会儿,道:“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因为他是你认识的吗?”
沈若雪道:“是的,就因为我认识他,才知道他不是好人。”
凤珠蓦地笑了,道:“若雪,我该怎么说你好呢?你认识的男人多了,有谢将军,有小梁都尉,听说今天还有一大群的禁军,都是好的,怎么你认识的男人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变成了不是好人?”
“不是的,我是说……”沈若雪急忙道,凤珠却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我要睡了,他好不好只有我知道,不用别人来闲操心!”气呼呼地往房里走去,走过沈若雪身边时,低低抛了一句:“有时候,一个人也不要尽顾着自己,让别人也有点快乐好不好。”
沈若雪愣愣地看她走进去,夜风清凉,渐渐地有些秋意了。
第43章 挑 衅
时值八月,离仲秋节越来越近,掌管禁军的右卫将军却忽然暴病而卒,新任右卫将军乃是从州府提拔调任的,重新整顿军纪,为树新威,禀明谢太尉后,在校军场集结京师六都禁军,检阅演练。
校军场上,六都禁军军容齐整,无论步兵还是骑兵,盔明甲亮,列阵严明,使得新任右卫将军十分满意,又令各都都尉军前比试骑射,于百步外树了六面箭靶,凡于马上三箭皆射中红心者,赏美酒一壶。东西事小,能借此得新任上司官赏识事大,各都都尉都不敢大意,然而在马背上于驰突之间百步穿杨实非易事,几通鼓过,一连四人上马,只有一人于红心连中两箭。
轮到云骑都的都尉贺兰明时,他果然不愧是好手,于马背上往来驰奔几遍,箭箭皆中红心。点将台上齐声喝彩,新任右卫将军笑道:“我与贺兰明的兄长曾共事数载,交情深厚,没想到他的兄弟也是个人才,不输乃兄啊!”
小梁都尉在银枪都旗下看贺兰明连中三箭后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心中暗自思忖:“老子哪里会比他差,在马背上射有什么稀奇了?顶多也是如此了之,须得想个别的手段才能压住他的风头。”
鼓声又擂响,小梁都尉纵马飞奔而出,于马背上稳稳地射出第一箭,正中红心。紧接着,他突然一提马缰,在战马腾空立起的瞬间,迅速射出了第二箭,又正中红心,这一手姿势漂亮至极,引得全军喝彩。他却在马蹄落地后奔驰一圈,猛一个蹬里藏身,侧身悬于马腹下射出了第三箭,口中喝道:“中!”居然又命中红心!顿时整个校军场欢声四起。
新任右卫将军在台上拍案赞道:“好小子!这是银枪都的梁超吗?果然不愧是勋将之后!”
一旁参将笑道:“他正是梁超,六都都尉里数他年纪最小,这小子少年顽劣,骑射却是出类拔萃,当初与京都谢四郎的骑射并称双绝,圣驾每次秋猎必带他二人于左右。”
新任右卫将军点头道:“此子如若再历练几年,必是军中栋梁。”言毕将贺兰明与小梁都尉唤上点将台来,各赏了进上的陈年佳酿一壶,然后命各军回营,特摆了宴席跟禁军诸位上下首领坐一坐。小梁都尉因手段压过了贺兰明,心中欢喜,宴席上拿了赏的那壶美酒与各都都尉分享,贺兰明却只顾到新任上司官席前陪笑,让都尉们好生看不惯。
待到贺兰明兴冲冲的从上面下来归座,夸耀说:“原来是我兄长的旧友!”小梁都尉忽然端了一杯酒到他面前笑道:“贺兰兄,你我共饮一杯如何?”贺兰明斜了他一眼,傲然道:“怎么?你有事求我?”小梁都尉笑嘻嘻地道:“小弟哪有事求你,不过是想拍拍你的马屁而已。”都尉们哄笑起来,都道梁超顽皮。贺兰明冷笑道:“你这话也算说对了,只是不要拍马屁不成反拍到马蹄上!”小梁都尉反手便将酒一口喝了,道:“那老子还不拍了。”
贺兰明冷笑道:“梁超,其实你若是识相,以后就放老实点磕个头叫声哥,别招惹我,不论拍到马屁上还是马蹄上,哪怕你拍了一手马粪,只要能让老子高兴也无妨啊。”小梁都尉笑道:“你当老子真的想要拍你啊,别做梦了!”说着转身便归座,不料贺兰明脚下一勾,小梁都尉一个踉跄几乎趴在酒桌上,怒道:“你做什么?”
贺兰明悠悠道:“小孩儿家跌得重,长得高,老子心疼你帮你学乖点。”小梁都尉冷笑道:“哦?老子要做你爹还嫌晦气,不用你在这里孝敬!”贺兰明冷笑道:“儿子,那一日老子不曾在城外让你钻老子裤裆就是你的造化了,今日校军场上你那点花样又唬得了谁?听爹说一句,两军阵前厮杀时须不是玩杂耍!”小梁都尉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盯着贺兰明道:“你再说一遍?”
贺兰明拿起赏给他的那壶美酒对着壶嘴大喝一口,冷笑道:“你爹我再说一遍又如何?那一日老子没让你钻老子裤裆玩,今日你那点马背上的花样老子权当看猴戏作耍!”小梁都尉丢下酒杯就挥拳向贺兰明打去,被其他都尉们慌忙抱住,劝的劝,说的说,按在了座位上。贺兰明得意的瞅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起身又到上面去找新任长官叙旧去了。
小梁都尉坐在那里直气得脸色发白,金枪都的都尉司文德一向与小梁都尉交好,悄悄劝道:“好兄弟,别跟那土包子一般见识,你没见他今日跟将军攀上了故交吗?自以为有了人撑腰了,咱们还是少往他眼前撞为好,忍了算了。”小梁都尉恨恨的道:“这厮屡次辱我,我岂能善罢干休!”
司文德笑道:“他岂是辱你?他一向恼的是六都禁军里你的银枪都饷赐最厚,存心要寻衅罢了。他们这等人讨个出身不是容易的,自然看不惯咱们这天子脚下长大的人,随他去,省得低了身份。来来来,喝酒喝酒。”
宴罢,贺兰明颠颠儿的追着新任右卫将军一路去了,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均嘲笑不已,小梁都尉哼了一声,道:“这就叫朝叩上司门,暮追肥马尘。”他将杜甫的“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巧妙地改了改,众人都大笑起来。
别了同僚们,小梁都尉闷闷不乐地上马,他原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