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平啊,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吴春平低着头道:“大婶,昨夜我娘不舒服,卖了这担柴,大婶可不可以再借我些钱,我……我得给我娘抓几副药。”王大婶一口应允,收了柴,递给他一串钱,又另给了两串。吴春平接住,连连道:“过两天一定还。”王大婶摆手道:“行了,快去抓药吧。”吴春平忙走了,始终没敢正视沈若雪一眼。
沈若雪笑道:“大婶,这人真老实。”王大婶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毫不在意的随口道:“穷,自然要老实。”
走回堂中,明霞正把今日得的赏钱分出一部分来,用红绸包了,放在堂屋的桌上:“这是酒楼上的茶果钱和场地钱,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王大婶笑眯眯的进来一边收了,一边认真的听明霞讲谢将军吩咐的事。沈若雪这才知道,原来王掌柜夫妇相当于明霞的雇主,明霞她们赚的钱十之七分是他们得了,连明霞住的临街小房也是王大婶的。
第10章 学 曲
夜阑人散,沈若雪独自坐在自己的卧室里,她的卧室就是酒楼三层的大屏风后面,临时铺上一条竹榻,白天可以坐人,晚上就是她的卧床了。偌大的酒楼里只睡着沈若雪一人,她很满足,近来,她越来越喜欢独自品味欢喜和忧伤。
除了明霞,她对所有的人仍怀着戒心,总怕有人再来欺骗她,侮辱她,因此她的心里除了忧伤外,还有一份深深的孤独。沈若雪现在已经完全不相信那些书里的情爱了,“那只是书而已”,她对自己说。同时,又为不相信而感到绝望,啊,既然书里面都是谎言,难道她就要孤独一生吗?难道这天底下的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可以相信、可以依托的吗?在往京城的途中流浪的时候,她在风雨中东躲西藏瑟瑟的抖着,多想靠近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啊。魏成、孙老爷的脸又一一浮现眼前,她愤怒的晃了晃头,想把他们干净的抛到脑后,忘却那些事,心头的创伤痛得她难以忍受。“不,”她对自己讲:“不,我就要孤独一生!因为……因为我再也禁不住这种欺骗和羞辱了!”
一想至此,她霍地站起身,紧咬着嘴唇,心中的悲愤难以平息,走下楼去推开了二层的窗镉,深深地吸了口气。夜风清凉,她忽然很想写一首诗,好久没有写诗了,这里却连一支笔也没有,她想:明天,我去买些笔墨纸砚来,要是能把我的心境全都随着岁月编成一部诗集,我就会被人看得起,免得沦落为一个庸俗不幸的市井女人。摸到袖中那块碎银,谢承荣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敏感的感觉到谢承荣看自己时的眼光虽然含笑,还是明显的带几分倨傲,而看明霞时就带了一分庄重,曾是小镇才女姐妹花的沈若雪,觉得连明霞都赞赏的自己,不可以在这个高贵的少年眼中无足轻重。她现在一无所有,唯一使她骄傲的仍是满腹的诗书。
沈若雪带几分得意的想,明霞只擅长歌舞,略识得些许文字,瑶娟和凤珠连一个字也不认得,自己跟着姐姐琴棋书画可是样样都学过,论起来,该让人刮目相看的哦。蓦地,她心里陡然一惊,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忽然间如此好胜。
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沈若雪便起了身,将二楼所有的窗镉都推开,清新的晨风直扑入空荡的酒楼,夹着湿润的潮气,看样子昨夜落了几点雨。她又跑下去,将门板一块一块打开,曙光这时才倾泻大地。几位伙计也起来了,后院里传来从井中打水的声音。沈若雪拿着梳子,对着镜台借着光梳了头,到井边洗脸,有伙计招呼:“沈姑娘,你起这么早?”她微笑着点点头。几天来,她很少与男子说话,但也不缺礼数,酒楼里的伙计们因她是桃花娘子的人,也敬而远之。洗漱毕,她很勤快的端了一盆水进入酒楼,开始认真的擦起桌椅来,地面上的果屑她临睡前早已扫干净了。
擦拭到谢承荣的座位,她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心中暗忖:“那晚他救我时倒有些正气,还会吹笛子,文武双全的,倒又有些雅致。不过,我没有听过,谁知道吹得怎样,许是京城里的人敬畏他家权势故意奉迎。哼,这种人家出来的也不过是花花公子吧,看腻了脂粉贵族女子,跑来酒楼上消遣,谁晓得安得什么心呢?明霞姐姐如此相信他,瑶娟居然还动了一片芳心,可笑她还乱吃我的醋,以为我也喜欢这个人,可不是庄子讲的猫头鹰叼着死老鼠喝斥凤凰吗?唉,我又算什么凤凰了,不过是被人糟蹋蹂躏过的野花罢了。”一想至此,昨夜那争强好胜的心顿时减了大半。
天虽已大亮,太阳却宛如一个红球般恹恹地挂在东方,无精打采。王掌柜一家也起来了,后院里却突然响起了吵闹声,打破了这早晨的宁静。沈若雪探头从二楼的窗子往下看,只见院门外站着昨日来的那个穷小子,正与王大婶说着什么。王大婶很不高兴的嚷着:“啊呀,我们也是生意人家,辛辛苦苦挣得血汗钱,没有什么金山银山。昨日可怜你给了你钱,今日又来要,越发要的多了,我哪里能天天发善心?”
吴春平苦苦哀求着:“大婶,实在是我娘病重,村里郎中说要抓些好药,我们哪里出得起钱?大婶借我些,权当救一条人命吧!”
王大婶撇嘴道:“说得好听!你今天人参肉桂的,明天就龙肝凤胆的,买你几担柴,就得天天供养你不成?一次二次罢了,日日如此还得了?这担柴我也不敢要了,你另寻好心人吧!”
吴春平忍不住泪水涌出,扑通跪了下去:“大婶,你发发慈悲吧,救救我娘吧,借我些银子,日后我一定还!大婶……”他不顾人看,竟哭了起来。沈若雪一见如此,不禁勾起自家思母之情,飞奔下楼,直跑到吴春平面前,取出昨日谢承荣赏的那块碎银递给他,柔声道:“这位大哥,快别哭了,这一点权且救救急吧。”吴春平抬起泪眼,哽咽着接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沈若雪拉了他一把道:“快起来吧,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王大婶见她如此,自己倒也有些下不来台,便气呼呼地也拿了一小块银子出来丢到吴春平怀里:“罢罢罢,沈姑娘这么好心,我显得不是东西了。这银子你拿去,算我积点阴德,不过,日后怎样还看你的了。”
吴春平感激涕零,连连鞠躬道谢,向沈若雪深深一拜,沈若雪将身一闪,微微伤感地道:“你快去吧,能在父母身前尽孝是你的福分呢。”吴春平听了这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跑走了,王大婶看了看他的那担柴,口中嘟囔着:“我看他日后怎么还!”
下午,明霞找到正在小阁子里边温酒边出神的沈若雪,笑道:“若雪,总让你干这个着实无趣,这几天你的身子也养得好了些,不似先前那么虚弱,我想,开始跟着我练艺吧。”沈若雪倏地站起,惊喜地道:“真的?明霞姐姐,!”明霞笑着点头道:“我先带你去选些衣料做身衣服,然后到我那里。”沈若雪高兴极了,即刻随着去到了卖衣料的店里。
京城果然是繁华之都,那店里的衣料华美多彩,可比小镇上她家绸缎行的衣料强出多倍,这样的衣料就是进到小镇的店里,又有几人买得起啊。明霞扶着一匹粉色的软缎道:“若雪,这块怎么样?”沈若雪正在欣赏那些布匹的花色,转脸一见这匹粉红,心中宛如被戳了一刀,脱口道:“我不穿粉红!”明霞奇道:“瑶娟和凤珠都爱这种颜色啊,衬得人粉嫩的,好看的很呢。”沈若雪的眼中却闪出了泪光:“好姐姐,求求你,我死也不要再穿粉红!”明霞一愣,心有所悟,怜爱地道:“也好,你自己选个喜欢的吧。”沈若雪的眼神落在了一匹淡紫色的缎子上,痴痴的,两手缓缓抚摸着不语,口中低低道:“紫茉莉花。”明霞没有多问,当即买下了这块衣料,又扯了块白绫,量了尺寸,定下式样,便拉着她走出来。
一路上,沈若雪默默不语,明霞叹了口气:“妹妹,我知道你总也放不下过去,何必如此自苦呢?”沈若雪摇摇头,抬眼把话题岔开:“姐姐,我也是学歌舞吗?”明霞知道她虽不甚谙人情世故,却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便笑问:“那么,你想学什么?”沈若雪低头踢着一粒小石子,低低道:“我不想学歌舞,倒想学一两件乐器。”明霞笑问:“什么乐器呢?”沈若雪道:“我在家时,会弹秦筝。”明霞诧异的睁大眼睛,喜得一拍手:“我的天,我们正缺个弹筝的呢!”
说话间,已走到了明霞的住处。那是个简陋的小院,院子里除了一只水缸还养了几只鸡。走进院内明霞便扬声叫:“师父——”沈若雪一惊,张目看去,房门开处走出来一个婆婆,她白发苍苍,举止却不同于一般老人,娴雅端庄,看她眉目,年轻时定然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婆婆作个手势,啊啊地指了指沈若雪,原来她是个哑婆婆。明霞恭敬地道:“师父,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沈若雪。”哑婆婆露出了笑容,请沈若雪进了房中。
房间虽小,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干净整洁,桌案上一个粗瓷净瓶里还插了几枝鲜花。一方绿色的布帘遮住了里面的一间卧室,沈若雪待哑婆婆坐下,也拜了几拜,称她为师父。四壁挂着琵琶箫管玉板竹笛,角落处果真摆放着秦筝。明霞比划着跟哑婆婆说了些什么,过来揭了筝上防尘的布,道:“师父想听你弹一曲。”
沈若雪悄问:“姐姐,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位师父呢。”明霞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的歌舞弹唱几乎都是师父教的,她年轻时曾是这京都有名的歌伎,老病致哑,流落街头,我留下了她,她老人家就收我为徒,跟我相依为命。”
沈若雪不再多问,端坐抚琴,凝神弹了一曲《高山流水》,许久不弹,指法已然有些生疏。听毕,哑婆婆摇了摇头,又比划了些什么,明霞道:“师父说你的底子可以,但生疏了,且音节略有差错。”说着,哑婆婆走上前亲自弹奏高山流水,优美的曲调响起,哑婆婆干枯的手指灵巧的挑抹勾,一股钦佩之情从沈若雪心里油然而生,她认真的听、看、请教、牢记,不出两个时辰,终于弹奏出完美的高山流水,哑婆婆点头含笑,又教她《渔舟唱晚》,一直练到暮色四合。
凤珠和瑶娟回来了,忙着在灶上煮饭,哑婆婆握着沈若雪的手不放,啊啊地说个不停,明霞在一旁不断给沈若雪讲解哑婆婆的语意。明霞说:“若雪,明天就是谢将军请客的日子,衣服一夜就会赶出,你穿了弹筝,又添了一份好礼。”哑婆婆打个手势,返身抓了一盘豆子,弯腰在地上摆了起来,豆子在哑婆婆手中被一粒粒摆放成了古怪的符号。沈若雪见过这种符号,文淑从前有一本琴书,里面的乐谱都是这样的,据说是唐朝著名的红豆娘子创出的,可惜自己不懂。明霞一脸肃然,随着符号哼出了一首缓慢而有些苍凉的曲子。
“师父,这首新曲我们吃了饭就练,只是,有没有唱词?”明霞问。哑婆婆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明霞叹道:“这曲子好听,正是明天给谢将军献上的,若有词来唱,岂不完美?”沈若雪在旁道:“姐姐,这曲子苍凉,谢将军说是为人摆的寿酒,恐怕献上不妥当吧?”明霞微笑道:“他不拘这些的,只要曲子好就行。”
沈若雪沉默片刻,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