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到了近前,御蓝斯一口怒气正憋在心口,见他跪到锦璃面前,一股杀气殷红了双眸。
“郡主,四殿下正在到处找您呢,让奴才来接您回宫。”
到处找,却偏偏找到了这儿来,偏偏在她和御蓝斯独处之时出现。
锦璃嘲讽一叹。
小安子低着头,滴水不漏地笑道,“国师大人说,您可能来储蓄宫探望梓苏小姐,奴才就过来了。”
“起来吧,我跟你回景寰宫。”锦璃说完,对御蓝斯行礼,“
tang溟王殿下,锦璃告退。”
“你……不回家吗?”
“哥哥成婚,我定是要回去的,不过,我若出宫,需得太后与皇上应允。”
“本王知道了。”
鹅黄的裙摆水花般飘逸翻滚,眼见着她越走越远,肃冷俊伟的蓝袍身躯却僵在原处,负于伸手的手,幻化成利爪,狰狞地颤抖……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允许……她被别人带走。
*
晚膳,锦璃与康恒隔着桌案,相对而坐。
小安子等人在宫廊下议论储秀宫的事。
顾梓苏突然浑身红疹,高热不退,红疹甚是丑陋惊悚……是毒疮。
御医们束手无策,毒疮渗出的脓水传染迅速。
御医们禀奏皇上之后,康邕即下一纸圣旨。
顾梓苏初入宫门,身患顽疾,特释,出宫静养。
太后仁慈,感念丞相国之栋梁,功不可没,允许顾梓苏痊愈之后,可婚配他人,再不追究其秀女身份。
锦璃听小安子他们说完,不动声色,面前的白玉盘里,多了两口她最爱吃的菜——是康恒夹过来的。
“多吃点。”
康恒没有就储秀宫的事多言,却并非不知她做了些什么,经历了什么,遇到了谁。
锦璃胃口缺缺,欲言又止,终于只道一句,“是,殿下。”
康恒又给她夹菜,笑颜温柔深沉,与从前无丝毫异样。“璃儿,今晚,你宿在这边。”
他这是……要她侍寝?“殿下……”
“放心,我不会碰你。明日,我奏请父皇,我们尽早成婚。”
沉静的俏颜浅笑温婉,她默然吃菜,良久,才道一句,“早些成婚,也好。”
这话却并不能安慰他烦闷的心。“璃儿,你真的期望,我们早些成婚?”
她太了解他。这男人虽是笑颜温润如玉,眼底却深冷如潭,宽厚的肩,健硕的颈,皆是紧绷,他已然暴怒,甚至……可能动了杀气。
前世,他如此对待过旁人,却从没有这样对她。
一是她从不惹他生气,二是没有人因她而让他感到威胁。
她眸光澄明地凝视着他,神情无辜。
“康恒,不要这个样子对我,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婚事已定,婚礼举行是迟早的事,我不会多想其他。”
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要看他痛,她要看康氏落败,她要看大齐改头换面……她怎么能离开呢?
康恒不疑有他,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桌面,见她的手搭上来,他轻一拉,力道轻缓适中……
她裙摆飞扬,转身便横坐他怀里,鹅蛋脸顿时窘迫嫣红,下颌一阵紧痛,脸儿被抬起,深沉的吻欺下……
素手抵在他胸膛上,想推开他,终是没有用上力道。
小安子走到殿前,正要通报,见殿内的情景,尴尬地忙低下头,“殿下……”
康恒敏锐察觉殿外还有其他人,忙松开锦璃,扶着她坐好。
苏世敏正好进来,一身明黄凤袍,华贵无匹,不怒自威的眉眼,描画绝美。
她暧昧看了眼两人,和蔼笑着说道,“看样子,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锦璃羞窘抬不起头,康恒也涨红了脸。
苏世敏摆手,免了两人匆促行礼,兀自在桌旁坐下来。
“恒儿,本宫此来,是要与你商议一件事。”
康恒恭顺站着,低眉敛目,“母后请讲,儿臣听着呢。”
“你大概听说了,今日,你父皇见了血族太后,溟王,以及血族小公主御雪儿。”
康恒眉眼顿时肃冷,不着痕迹地应着,“是。”
“血族太后早先给锦璃请帖,邀请她参加溟王选妃大典。不过眼下,锦璃与你订婚,血族太后甚为不满,在宁安王府大闹,说要锦璃回去给她赔礼致歉。”
“母后的意思是……”
“赔礼自是必要,血族太后又是贵客,两国盟约在前,你端得轻分量吧?”皇后无奈叹了口气,似也百般为难。
康恒看了眼静默不语的锦璃,忙道,“母后,儿臣与锦璃一起过去赔礼可好?”
“但,血族太后只想见锦璃。她还要求锦璃陪她游览京城。事已至此,她老人家不要是颜面过不去罢了,你是懂得分寸的孩子,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苏世敏温柔说着,轻拍他的肩臂,“恒儿,因太子一事,母后是站在你这边的,莫让母后为难。”
康恒迟疑片刻,隐忍深吸一口气,虽已咬牙切齿,眸光还是浅淡含笑,“……是,母后。”
皇后愈加和颜悦色,“本宫已经请示皇上和太后,锦璃没有与你成婚,总住在景寰宫也不妥,如今你身体已康复,她也该回家。将来她若嫁入我们皇族,侍奉父母的机会便少了,这些你该能体谅吧?”
“是,
母后,儿臣谨遵您的吩咐。”
苏世敏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这便起身。
“想必你们已吃饱。璃儿,跟皇姑母走吧,皇姑母亲自带你去给血族太后致歉。”
“是,姑母。”
锦璃看了眼仍是优雅略低着头的康恒,注意到他脸色铁青,心头隐隐一颤。
迟疑片刻,她莲步轻挪,到他近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见他眉眼有了笑意,她才出去,跟上苏世敏。
苏世敏坐上肩辇,就把锦璃拉到身侧,命她坐下。
景寰宫的大门内,轰然一声巨响——是殿内摆满饭菜的桌案被掀了个底朝天。
苏世敏摇头笑了笑,“璃儿,想不到康恒对你用情如此之深。”
“皇姑母当年入宫,皇上也是宠爱皇姑母的,璃儿曾听父王说,皇上那一整年独宠椒房宫,后宫众妃束手无策。皇上开心时,还破例邀请皇姑母一起议政,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苏世敏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帝王宠,总是有目的的。
“丫头,没想到你看得如此透彻,仿佛,是在后宫里摸爬滚打多年,姑母也甘拜下风。不枉国师培养你多年。”
提到国师,锦璃忽然想到什么。
她忙命肩辇停下,直奔回景寰宫。
她却没想到,康恒正在院子里。
鹅黄的倩影,清灵如阳光,突然闯入奔回,他心头惊喜一悸,快步迎过去,霸道地抱起她,欢快地转了几个圈,深深吻住她的唇……
院子里的宫人见状,也不禁笑了,都纷纷转开脸回避。
锦璃愕然无措,不可置信地瞪大凤眸,只能将错就错,顺水推舟。
待他冷静下来,她才说,“我去寝殿内收拾衣物。”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划过她的掌心,指尖擦了她的指尖,百般不舍,却终于还是放开。
苏世敏的肩辇也已返回到宫门口,听锦璃的话,猜测她是忘了带什么东西,便没有再催促。
锦璃进入殿内,匆匆把衣物收进包袱内,从梳妆台上拿过放了碎纸片的大锦盒严实包好,这才出宫。
*
苏世敏入了宁安王府,只是与血族太后略一寒暄,便告辞离开。
王绮茹陪着血族太后说话,宁安王与御蓝斯在御书房内商谈要事。
苏锦煜则盯着下人们布置院落,金色喜字的大红灯笼挂满了亭廊,各处簇新雅致。
御雪儿绕在他左右,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苏锦煜不厌其烦,耐心解答。
锦璃由孙嬷嬷和瑶云阁的几个丫鬟陪着,穿过亭廊,见御雪儿站在灯笼下,尊崇地仰望着哥哥俊逸若仙的脸,不禁微颦柳眉。
“哥,还在忙呢?”
苏锦煜站在亭廊的栏杆上,俊伟的身姿越是清逸若碧竹。
他检查者亭廊上的灯笼是否整齐划一,随口说道,“谁叫你哥我迎娶的是公主呢?自是马虎不得。”
“哥哥真的爱极了晴姐姐。”锦璃说着话,不着痕迹看了眼御雪儿。
见小丫头从哥哥身上黯然转开脸儿看向别处,她才松了一口气。
“哥,梓苏姐姐有份贺礼要我转交。”
“是什么好东西?”
锦璃从孙嬷嬷手上拿过礼盒递给苏锦煜,“哥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苏锦煜挑眉一笑,居高临下,站在栏杆上弯了腰宠溺在锦璃额角上点了一下,“你这丫头,也和哥哥故弄玄虚呢?”
说着,他接过锦盒,打开来,惊艳一叹,“真是个好宝贝!”
御雪儿忍不住问,“是什么东西?”
苏锦煜从礼盒里拿出一个古雅的玉蟾纸镇。
御雪儿失望地撇嘴,“还以为是什么无价之宝呢,就是一只蟾蜍么!分明是讽刺你癞蛤蟆吃天鹅肉。”
苏锦煜笑了笑,把纸镇放回锦盒,让贴身伺候的小厮放去书房,对御雪儿说道,“你这丫头又不懂了,这玉蟾寓意吉祥,看这成色,更是价值不菲。”
他看向锦璃,眸光幽深微闪,“璃儿,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锦璃看了眼御雪儿,对孙嬷嬷说道,“嬷嬷,带小公主去太后那边吧,小公主该饿了。”
御雪儿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该偷听,便没有争辩,跟着孙嬷嬷去了。
到了花园假山林中,苏锦煜脸色骤变。
“锦璃,梓苏出宫,可是你安排的?”
锦璃口气急转直下,再无从前在哥哥面前撒娇的小女儿娇态,她从容不迫地冷声说道,“哥哥抬举我了,我做不到这么完美,还得有太后和皇姑母的悉心安排。”
苏锦煜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皇上眼皮底下也敢对秀女动手脚,你活腻了?”
活腻了?锦璃嘲讽冷笑,“哥为这事儿责怪我,可是对梓苏姐无
半分情分?还是,哥哥真的完全不知,梓苏姐爱着你?”
苏锦煜挑眉,冷怒仰首转开身躯,“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无哥哥的怜爱,梓苏姐怎会绣出这样的鸳鸯戏水?”锦璃从袖中取出香囊,愤怒地丢在地上。“哥哥到底留情于多少女子,璃儿不想追究,日后哥哥不想陷于水深火热,还是克制些吧!”
男人,为何总是叫人失望,失望,一再失望?
她认定了他是可执掌天下的君王,却……
假山遮挡了一片黑暗,苏锦煜复杂的目光也隐于黑暗中,他弯下腰,捡起香囊,并没有细瞧,便紧握在掌心里。
“璃儿,你既如此教训哥哥,也该想想如何教训自己!”
“我的事,哥哥不必费心。”
锦璃满怀失望地走出假山林,见御蓝斯站在亭廊上,忙转开头,匆促擦了眼泪。
他换了一身紫红锦袍,立在灯下,艳若妖魔,深刻的五官被灯影笼罩,肌肤如雪般剔透莹白,美得愈加惊心动魄。
他视线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停了片刻,见苏锦煜也走出来,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淡然打招呼,“世子还没歇息呢?”
苏锦煜略一颔首,视线绕在他和锦璃身上,终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待锦璃上了亭廊,御蓝斯才拿手帕给她,“分明是你欺负你哥哥,你却哭得这般委屈,你父王母妃知道,恐怕饶不了他。”
“你怎知是我欺负他?”锦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