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刚气得咬牙切齿,怒火一次次地往上拱,正想站起来跟他理论理论,但又强忍下去,以为说说也就过去了,还是别惹祸为好。
不料车轱辘话又来了。县委书记说到不能丧失警惕以后,便说:“这俩货没一个好东西,不能看表面要看到他们骨头里去。那个姓洪的,举起扁担打支部书记的闺女,竟敢追到支书家里去打。”他把桌子一拍,喊叫起来,“这不是要翻天吗?那个劳改回来的白啥,别看表面不说不道,公安局的同志说:反右时在省里斗他半年,都没检讨过一个字。现在会服气吗?他们虽然很早混进了党内,但不是什么老革命,是老地主老反革命,骨子里对党充满了仇恨。”
白刚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嗵的一下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想尽力压住自己的怒火,把话说缓和一点,但还是憋不住的喘着粗气,声音低沉地说:“郎书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混进了党内,是老地主,老反革命?有什么根据?”
会场震惊了,许多人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呀”了一声,表示对白刚的担心。大炮这回反映最快,立即大喊了一声,命令说:“你给我坐下!老老实实听着!”白刚刚要坐下,县委书记又往前探着身子,直盯着白刚的脸,愤怒地说:“你给我站起来!你是谁?”
“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劳改回来的白刚。”白刚沉静地站在那里,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你个臭右派为什么混到会场里来了?”
“我早已经摘帽了,不是黑五类。”白刚斩钉截铁地说。
“摘帽了也改不了你的本性,还是阶级敌人。”没等白刚说完,县委书记就把话头抢了过去。
白刚知道这是当时十分流行的观点,不能怨这个县委书记。不过事情既然挤到了这一步,他也只有据理力争:“按着党的政策,摘帽了就是回到了人民中间。我是社员,怎么是混进会场?”
“摘帽了是摘帽右派,还是离不开右派。你不光是右派,还是地主。双料的阶级敌人!”县委书记恶狠狠地说。
作为县委书记,这样信口开河,白刚非常生气:“这就奇怪了,土改时我已经是共产党员,乡土改工作组队长,谁给我定的地主成分?我怎么成了地主?”
县委书记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只是按农村的老规矩,家庭是什么成分他就是什么成分。他被白刚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激怒了,觉得你一个臭右派,竟然敢和我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理论?所以便冲口而出说:“什么出身、子女,地主家的人就是地主,一万年也不会变。”
“一万年以后,还有地主、富农,那不是永远也到不了共产主义了吗?”白刚没法冷静,便也冲口而出顶了他一句。
提到共产主义,县委书记也知道是无阶级社会,可是又觉得怎么会没有地主富农呢?那阶级斗争不就不能讲了吗?他解不开这矛盾,被白刚抢白了一句,觉得大失面子,便对白刚吼叫说:“你个臭右派跟我理论什么?你就是右派,就是地主,给我滚。”然后扭头对大炮说,“他就是地主分子,我代表县委给他定了,重新戴上帽子,严加管教,以后不许他参加社员大会。”
白刚本来往外走了,听到要按地主分子对待他,又回来说:“你是县委书记,也不能毫无根据地给我戴地主帽子。”县委书记刚要说话,大炮先抢着喊了起来:“你出去!你不走还等什么?”接着县委书记咆哮起来:“他不走把他捆起来!”
跟县委书记来的人起先都在里间屋坐着,听见县委书记吵着要捆人,也都跑出来狐假虎威地喊叫:“民兵呢?把他捆起来!”
大炮看到这种形势,也虚张声势地从桌子后边跑过来,连推带搡地说:“你给我滚!我看你长了几个脑袋?想扰闹会场,给我滚!滚!”一直把白刚推搡到院子里,小声对白刚说,“你不走还等什么!”然后趾高气扬地回到屋里,好像完成了一件英雄业绩,对着县委书记又像对着大家态度十分坚定地大声说,“一个臭右派仗着喝了几年墨水,在这里瞎白话,迷惑了别人迷惑不了我,看我以后不狠狠收拾他。”为给白刚解围,转移县委书记注意力,马上又面向大家说,“现在请郎书记继续讲话,大家欢迎了。”又带头使劲地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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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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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刚怒气冲冲满腔悲愤地回到家里。妻子一见神气不对,满腹狐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怕惹起他生气,没敢直说,只是小心翼翼地说:“开的什么会?”吴玉萍以为可能是开会的内容对白刚不利,便想从侧面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刚不耐烦地说:“嗨!胡扯一顿,老一套,阶级斗争。”吴玉萍仍不得要领,老一套还生什么气?便又试探说:“会开完了?”白刚说:“没有。”吴玉萍关切地望着白刚的脸:“那你……”本来想说你为什么早回来了?她知道白刚脾气倔犟,又在气头上,直接问还可能倔她一句,所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想不到白刚却心平气和地说:“被人家赶出来了。”他看出来妻子已经担惊害怕,所以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不想刚见面又给妻子增加精神压力。吴玉萍听到是被人赶出了会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急切地说:“为什么?”白刚仍然说得心平气和:“那个混蛋县委书记又给我戴上了地主帽子,说我是五类分子。”
吴玉萍听说丈夫又戴上了地主帽子,如同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呼吸困难,面色苍白,一阵恍惚就站不住了。白刚连忙抱住她,俩人坐在炕沿上,稳当了一会儿吴玉萍有气无力地说:“行了,迷昏劲过去了。为啥又给你戴了地主帽子?”白刚怕她着急:“以后告诉你。”吴玉萍说:“不!现在告诉我。要不,我更着急。”白刚只好简单说了一下经过。
吴玉萍听到白刚质问县委书记,马上生气说:“你接那个茬儿干啥?他不知道你在场就算了,你还站起来自报家门,这不是惹祸吗?”白刚也生气了:“他当着全村的人骂我、污辱我,我就受着?”吴玉萍说:“你呀!这个犟脾气就是改不了,为你这个脾气吃了多少亏呀!教训还不够吗?”白刚说:“那是在运动里,没有办法?”吴玉萍说:“现在就有办法了?你顶他几句,嘴痛快了,给你戴了地主帽子,这可怎么办?”吴玉萍痛苦地望着白刚。白刚无奈地回答了一句:“他爱戴戴呗!”
吴玉萍深知在农村戴帽不戴帽大不一样,这么大的事儿,他本想和白刚商量商量看看有啥解救的办法,但看到白刚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又气又急,两眼的热泪簌簌地流下来了:“爱戴就戴!你说得轻巧。戴上地主帽子,你知道在人前是什么滋味?”吴玉萍想到白刚为摘右派帽经过多少曲折磨难,好容易摘掉了,再戴上个地主帽子,何年何月才能摘掉?越想越伤心,不觉哭出声来。
看到妻子为自己的事这么伤悲,这么受折磨,便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就罢休,气呼呼地说:“我告他去!”吴玉萍急得喊了起来:“你找死啊!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啊?告县委书记?信转到县里来,你还受得了吗?”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老太太耳背没听见白刚说戴了地主帽子的事情,只看着两个人吵嘴,媳妇又哭又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想劝说又插不上嘴,现在看见媳妇哭厉害了,实在忍不住了:“你们这是为啥呀!刚见面就吵嘴,都少说几句吧,有啥过不去的事,慢慢说,别吵架呀!”白刚大声说:“妈!你别管,我们没吵架。”老太太也伤心地流起泪来。抻起棉袄襟擦着眼泪小声叨叨说:“还想糊弄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又哭又闹的,还说没吵架。”
“噗!噗!”大喇叭又响了。大炮严厉地命令说:“五类分子们听着:立即到大队来开会!来了以后不许进会场,在门口排好队,听县委书记训话。”白刚家里的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吴玉萍停止了哭泣,对白刚由埋怨又变成了担心:“怎么又叫五类分子开会?是不是为你的事?”白刚觉得刚把他赶回来,还能马上开他的会吗?便说:“不会。他爱喊喊吧!反正我不是五类分子。”意思是说我不去。大喇叭里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县委书记已经到会场了,你们要快!马上来,谁来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吴玉萍说:“刚才已经宣布你是地主分子,你还是去吧!”白刚说:“我去了不等于自投罗网,承认自己是地主分子吗?我不去!”吴玉萍担心地说:“不去行吗?”白刚气愤地说:“他说一句我是地主分子就是地主分子?我不能承认,不去!”
夫妻俩正在争论,大喇叭噗噗又响了:“白刚听着:就差你了!为啥不来?啊?快来!快!”听到指名道姓地呼叫白刚,吴玉萍的心又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唉地长叹一声:“你看不去行吗?别惹祸了,走吧!”白刚别无选择,绷着脸咬紧牙关,一句话没说走了。吴玉萍看到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犟劲儿又上来了。过去几次运动中,关键时刻他都是认死理不低头,结果每次都吃大亏。不知此去会有什么结果。和造反上来的县委书记顶撞还会有好结果吗?吴玉萍心里翻江倒海,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急得在屋里乱转。
婆婆始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媳妇满脸的不高兴,焦躁不安,便猜想是不是俩人早就闹了别扭?是不是嫌白刚配不上她?嫌我们成分不好连累了她?她不知道媳妇也是摘帽的右派。想劝劝媳妇又不知从哪里插嘴。只好劝解说:“你坐了半天的车,又走了几十里地,还不累,上炕歇歇吧!”吴玉萍说:“妈!我不累。你歇着吧,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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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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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以为是和儿子闹了气,不敢再说什么,唉了一声,拄着拐棍出去了。她是去搬救兵找孙子媳妇赵玉兰。吴玉萍急得在屋里走了一会子,便坐在炕沿上休息。正愁眉苦脸地发呆,见赵玉兰和老太太进来了,便着急地和赵玉兰说:“你叔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他们是开的啥会?”赵玉兰一看不是和她叔生气,而是为她叔担心,便放心了。她又不知道给他叔戴地主帽子的事儿,刚才大喇叭喊叫白刚的名字,她以为他叔没去开会,根本想不到成了五类分子。便痛快地说:“农村开个会,哪有那么快的。啰里啰唆的没个完。你着急我给你瞅瞅去,把我叔叫回来。”
赵玉兰说得很轻快,好像她一去,他叔立刻就可以回来。她的步子和她的话一样轻轻地转眼就飘走了,可是很快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喘息未定,便急着地说:“婶啊!你可得沉住气……”吴玉萍看见赵玉兰这种惊慌的样子,没等得她说完,已经慌了神儿:“怎么啦?”赵玉兰迟疑了一下,觉得是不是应该照实说,想了想瞒是瞒不住的,便说:“婶啊!你别着急。我没敢叫我叔。我到大队院里一看,大炮正对我叔喊叫呢!我没敢靠前,听那意思是质问我叔为啥不去开会。没听见我叔说啥,只见大炮一拍桌子吼叫说:县委书记说你是地主就是地主。没听见我叔说了一句啥,大炮又一拍桌子说:‘政策?县委书记的话就是政策。你不是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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