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隔天一早,雁游看了看课程表,先到学校里听了节课,才去找英老。
英老正在查阅资料,看见新弟子过来,乐呵呵地玩笑道:“你第一次正式听课,居然不是导师讲的,该打!”
雁游笑道:“英老,这次同您出去,我哪天不是在听课?别人可得羡慕死了。”
他虽然自身造诣极高,但英老毕竟比他多做了几十年的学问,某些方面肯定是超过他的。所以,在英老面前,雁游向来抱着好好学习的态度。
见雁游谦虚向学,英老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胡茬:“我们下周动身,这些资料你先拿去看。如果顾得过来,也去听听课。虽然名义上你还是特批在出外勤,但既然回来了,不妨多和老师同学们接触一下。对了,小陈最近在筹备个明清瓷器展,听说主打的几件宝贝都是你修复的?等从广州回来,正好赶上他开展,届时我一定过去捧场!”
陈博彝以前和雁游提过,想办个藏品鉴赏会,向几位老友炫一炫雁游帮他修复好的瓷器。没想到去外地走了一趟,陈教授竟然改了主意,从朋友圈的交流茶会升级到想开展览,雁游不禁有点意外,决定抽空到古陈斋去找老爷子聊聊。
下午没有本专业的必修课,选修课讲的近代历史,作为亲身经历者的雁游比老师还要熟悉,也没心情去重温那段不怎么美好的岁月。便直接打道回府,准备先把英老给的与会资料看完再说。
不想,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经在家里等了他许久。
“徐大财,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话才出口,雁游就知道这话多余。
果然,徐大财的回答和他想的一样:“雁小兄弟,小林打电话告诉我你回来了。我就寻思着,咱们商量好的那件事儿,是不是可以先办了?”
说着,他扯开小布包的扣子,取出一件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这是你点名要的龙骨。哎呀呀,要不然怎么说小兄弟见多识广眼力好呢,当初刚起出那箱东西时,这玩意儿差点儿被我当成垫箱角的废物给扔了。亏得你识得这是件宝,是叫什么来着?甲——甲鱼文?”
“是甲骨文。”知道徐大财眼里只有钱字,不是同道中人,雁游也不想解释太多。
撕开层层报纸,黄中带黑、裂隙无数的龙骨顿时呈现在眼前。雁游忽觉眼眶微微发热,像生怕触碎了什么似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将它轻轻握在手里。
不必细看,不必抚摸,闭上眼睛,他依旧说得出每一处纹路,辨得清每一道刀锋。像是看见了久违的老友,一瞬间,对他而言只有几个月、实际却已流转了七十个年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交融相汇。
他的神色太过凝重,连徐大财这种浮夸的人,都忍不住屏息静声,闭上了嘴巴。
过了片刻,雁游才从那说不上是伤感还是感慨的情绪里慢慢平静下来。
“你总共有几件东西?”
徐大财等了大半天,为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说道:“但凡有的都拍了照,除了龙骨,总共十五件。”
雁游说道:“这些东西里有不怎么值钱的仿品,也有两三件很不错的。刚巧我同你说过的那位陈教授要办瓷器展览,那件彩珐琅粉瓷还算搭得上边,你不妨拿去给他看看。他平时也做古玩生意,如果合适,他应该能吃下不少。我写个地址给你,你就说是我介绍去的。至于具体的交易章程,你和陈教授商量着来。”
如果幻门诳走的是别人的东西,雁游说不定还会伸张一下正义。但这些东西,钟家本身就来路不正——杀人在先,抢宝在后。一片龙骨都沾满了斑斑血迹,其他东西不问可知,多半也不是正途所得。
雁游觉得,帮陈教授拉根纤,让这些蒙尘多年的古物找到位懂得爱惜欣赏它们的新主人,徐大财得到心心念念的聘礼钱,施林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岂非皆大欢喜,怎么着也比当年让钟家赚了昧心钱好。
说话间,他已取出钢笔,三两下刷刷写好地址。
握着薄薄的小纸条,徐大财仿佛看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在向自己招手,乐得晕晕陶陶:“嘿嘿,小兄弟,多谢你了。回头办成了事,我一定请你好好喝几盅。”
“不必客气。如果你想到、或听到关于钟家的事,倒是可以说给我听听。”
提起钟字,徐大财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小兄弟,我正想同你说件事呢。上次从通市回来后,我又去找当初透消息给我的哥们儿打听。结果他告诉我说,之前收古玩的那些人突然变了主意,先是说不收了,过了几天后又说愿意收,但开价极低。听一个把家传咸菜坛子抱去的人讲,当初人家开价三百,他没舍得卖,想要五百。现在再去问,人家只肯给一百了。这才个把月的功夫,价格突然跌到三分之一,这价可压得太狠了。”
愤愤不平地声讨了两句,他又堆起笑脸问道:“我对古玩行里的事儿不大懂……也不知这行情是不是跟蔬菜瓜果似的,丰收那年价就贱些,稀罕那年就高些。我就想问问……小兄弟,那位陈教授会不会也压我的价呢?”
他的关注点一直离不开钱。在他这外行眼里,古物跟商品一样,对他而言只有换钱的功能。至于欣赏什么的,还是留给有钱有闲的阔佬们去吧。
但雁游却透过表面的蹊跷,敏锐地嗅到了内里异乎寻常的疑点。
自来古玩价格虽有起伏,但都只在乱世时猛跌。太平年月里,虽然也有高价买赝品和贱价捡大漏的极端例子,但一般来讲,这些东西还是大体有个准价的。
比如说王豹拿来当饵给许世年下套的诸葛鼓,当年若在琉璃厂出现,比照同年代的青铜器,作价约摸在一千大洋左右。
至于现在,那天在英老家看到这件被“没收”的东西之后,雁游顺口问过一句,得到的答案是八千华夏币以上。
目前,古玩的价格还算比较稳定,除了传世孤品及数量稀少的珍品,价格会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飙升,其余的价格都很平稳,默认的是几年一涨,但价格也不会太离谱,至多再加原市场价的一半。
有些时候,随着学术界的新观点出来,考据出某样东西并非从前所以为的用途,而是更为“平庸”的存在,说不定还会跌上一跌。当然,这是极少数现象。
任何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做出压价的举动。因为这只会把自己的名声搞臭,招来同行耻笑和卖家的白眼。
雁游笃信操作这一切的钟麻子后人不会是笨蛋,这种近乎白痴的举动背后,一定在酝酿什么诡计。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这种举动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收益?
虽然一时找不出答案,但考虑到钟家后人疑似与境外势力有勾结,雁游决定把接下来的调查重点放在利益得失上面。真心喜爱华夏古玩的外国人不是没有,但若牵扯上钟家,必定也是像迈克尔那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物。
见雁游半天没吭声,徐大财慌了:“小兄弟,你给个准话,到底压不压价?”
听那位哥们儿说了公司突然压价的事后,他可是愁了许久,生怕雁游也跟风开低价。刚刚打量他没提这茬,还以为自己想多了。难道,竟还是逃不过么?
想到这儿,徐大财哭丧着脸,心说:我那还没见面的媳妇儿哟,哥对不住你。本来该给你的金三样和三大件,只能换成金戒指和自行车了。剩下的收音机和缝纫机,还有项链耳环什么的,只能等哥慢慢再挣了。
他正想得悲悲切切,雁游的声音突然如天籁一般响起:“当然不会,陈教授为人很公道,绝不会欺你不懂,刻意压你的价。”
天降甘霖也不过如此。徐大财顿时喜笑颜开,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气道了好几声谢都不带喘的。
雁游却是乐不起来。又问了徐大财几句,见他皆是一问三不知,便知道问也无用,一切只能等到了广州后再仔细打听,便送他走了。
回到屋里,雁游拿起龙骨细细盘摩着,一个念头渐渐在心中成形。
一转眼到了午饭时间。在雁游的强烈要求下,现在奶奶已经不去火柴厂做工了,但老人闲不住,转头又揽上了帮邻居们改裤脚、缩裙围的针线活计。雁游看了一眼还坐在院里荫凉处赶工的奶奶,决定先去做饭。
正在这时,慕容灰突然回来了,一见雁游,便开心地笑了出来:“原来你在家里躲清闲,难怪我在学校找不到你。”
因齐凤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慕容灰便不再整天等人来通气儿,而是先去上课。
为了能和雁游有更多共同话题,之前他缠着英老□□了考古系。而且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在学习方面竟然热情高涨,教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不过,若这些人知道真相,发现他好好学习只为天天向雁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见他回来,雁游还以为他又来拿忘记的课本,想了一想,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这么巧?我也有消息要说。”
“我……准备提前去广州。你呢?”
毕竟昨晚才说好了要一起去,今天却突然变卦,雁游难得有些心虚。但当年的血仇,加上目下钟家的反常举动,无不让他越来越在意,他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但齐凤一天不动作,慕容灰就一天不能离开四九城,还不知要等多久。他相信英老一定会答应他提前启程的要求,但却不知慕容灰会不会发火?
出乎意料的是,迎着雁游有些局促的目光,慕容灰非但没有生气,笑容反而越发灿烂:“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告诉你,齐凤刚订了去广州的火车票,看来,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48章
从四九城到广州,乘坐火车时间颇长。为了赶在齐凤之前撒网,慕容灰执意乘飞机。雁游拗不过他,又因最近囊中羞涩,只得在欠债上又添了一笔。不过,他心里却是底气十足:等回来就找陈博彝接活儿,若是生意不佳,就把那块玫瑰紫宝石卖了,肯定能一次性还清欠款。
当然,他压根儿不知道,慕容灰希望他欠得越多越好。因为从某方面来讲,欠债也是种情感好的表现,就拿雁游的性格来说,如果不是好朋友,他肯定会连夜把钱给还上。
因怕英老担心,雁游便没有同老人家说明真相,只含糊说相提早过去玩玩儿。
雁游平时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难得他想开开眼,英老只当是小年轻心思活络了,便大手一挥放了行,却不忘威吓道:“虽说这两年上头不再清理迪厅夜总会这些污染源,但你若敢迷了眼不学好,在外头乱来——嘿嘿,当年调皮的时候,祖父说了不少宫里的阴刑吓唬我。让我好奇了许多年,你可别让我逮着实践的机会啊。”
民国时期,广州夜生活虽比不得沪上,却也十分丰富,当年雁游便有所耳闻。听了英老的告诫,尴尬地说道:“您放心吧,我保证不会乱来。”
英老满意地拍了拍爱徒的肩膀,又将视线投向慕容灰。不等他开口,后者马上举手摆出投降的姿势:“我以爷爷的人品保证,我一定乖乖的,更不会带坏了小雁。”
“哼,那老小子哪儿还有名声可言。”英老损了老友一句,却不再说什么。
雁游家里没电视,加上每天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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