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对他们说新开发的某小镇物业十分便宜,而且风景宜人。前天下午他们夫妻俩就一起看房去了,现在应该还在镇上吧。”
“你用什么把他们留在那里?”慕容灰猜,小叔多半又出了什么损招。
果然,“出发前我支开了司机,他们是打车去的。很不凑巧的是,他们抵达后那一带的电话线路临时故障,至今没有修好。而往来的高速公路被要求涨薪的建筑工人堵了,现在司机们都是绕着那里走。信息阻断,内地发生的事,他们应该毫不知情。”
“小叔……”慕容灰肃然起敬:“高手啊!”
这么做毫无痕迹。
慕容析谦逊道:“哪里,只是经常关注工会新闻,又恰巧认识几位通信公司的朋友而已。不过,差不多也该是接他们回来的时候了。过来机场之前,我已经让人往镇上去了。”
说话间,前方房车逐渐减速,缓缓驶入一幢被鲜花与草坪环绕的小洋房,在门前的绿地上停下。
洋房通体铁灰色,窗户宽敞明亮,屋顶还建了阁楼,四周是精心修剪的草坪,铁栅上环绕着蔷薇与月季,典型的米国样式。
但透过虚掩的房门,却能看到里面全是中式家具,布置得古色古香。花园里没有秋千,倒是放着几把老藤椅。
一名头发雪白,面孔看上去却只有四十来岁、教人看不出年纪的男子,正坐在躺椅上,随着录音机里飘出的弹评摇头晃脑地哼唱,颇为自得。
休息了一路,缓解了些许长途飞行所带来疲劳的秦老,下车后一眼看见这男子,便老泪纵横:“门主,小秦看你来啦!”
听到声响,男子微一欠身,视线漫不经心地一扫,旋即凝固了,难以置信地说道:“小秦?!哈哈,原来老五说的贵客是你!果然是贵客!快快快,快过来坐!”
慕容端嘴里说着过来坐,自个儿却反而健步如飞地迎上去,一把抱住多年未见的下属,狠狠拍了几下背:“瘦啦,犍子肉都没了,皱纹白发也全跑出来了,和我一样!时间可真快啊,一转眼咱们都老啦!”
这么多年不见,老哥俩自然有许多话说。叔侄二人都识趣地没去打扰,悄无声息地比划着手势,示意司机先将车子归库。
“五少爷,行李送到哪个房间?”
“就送到一楼客房吧,那里有两张床,估计父亲今晚要联床夜话。”
他们本打算等两位老人的谈兴稍减,就开始谈正事,但却严重低估了老友重逢的热情程度。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从餐厅往花园看了一眼,示意佣人再端些点心过去,给两位谈兴正浓的老者补充下体力。慕容灰往嘴里填了块曲奇,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觉得起码得等到晚饭时候。”
“就让他再高兴一会儿吧——你怎么不吃油泼面?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吗?知道你回来,丽嫂特地做的。”
看了一眼快凝起来的面,慕容灰毫无兴趣地把碗朝小叔那边一推:“华夏的东西还是内地做的最好吃。”
见状,慕容析揉了揉他的头:“臭小子,以前可不怎么讲究吃喝,回去一趟,倒把嘴给养刁了。”
“小叔,那是你没吃过他做的东西。只要尝过一次,保准再忘不掉。”
“他?哪个他?”
慕容灰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忘情说漏了嘴,连忙装做若无其事:“唔,就是个舍友。”
他还没告诉过家人自己的性向。在挑明之前,绝不会把雁游招出来,否则那简直是竖个靶子给家人进攻。
慕容析却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玩味地说道:“只是舍友吗?”
有个这么敏锐的小叔,慕容灰压力略大:“也是朋友。”
见侄儿眼神闪烁,原本只是随口逗逗他的慕容析不禁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刚要说话,一名女子突然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巴掌拍在餐桌上,震得餐具乒乒乓乓弹了起来:“慕容析!你唆使慕容灰动我的生意做什么?!你五少爷一向眼高于顶,我赚几个小钱补贴点家用,这种小本生意居然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见她竟然如此理直气壮,被揭了老底还敢当面叫板,叔侄两人均是脸色一沉。
这时,之前派出的司机苦着脸进来:“五少爷,您原本让门房留话说来了贵客,不便打扰,请四少爷和四夫人先回去。但车子开过去后,四夫人上楼听了通电话,就发脾气一定要过来找您。迫不得已,我只好……”
“不干你的事,先出去吧。”
不等司机说完,脸色不是很好的慕容析便让他退下。
他不知道梁珍妮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竟在触犯了家族底线之后,还能以受害者自居,如此高调地冲来兴师问罪。
虽然孰是孰非一看便知,但这里不是争吵的地方。他们本打算慢慢向老爷子说出真相,好有个缓冲,让老人不至于那么难受。如果就这么直接抖落出来,之前所做的铺垫完全白费。
慕容析立即说道:“四嫂,先跟我上楼。”
打量他面上隐露焦灼,梁珍妮自以为拿住了他的软肋,细眉一挑,大声说道:“错的又不是我,我干嘛要避人?今天正是要当着贵客的面好好说清楚,你慕容析到底对我这做嫂子的有什么不满,居然断我财路!”
“财路?”见她这么嚣张,慕容灰忍不住嘲讽道:“四嫂的财路真是与众不同,暴利行当时常伴随着血腥,你这一行却是踩着别人的不幸成就你的财源!”
“胡说八道!什么不幸?帮我做生意就是不幸?竟然敢讽刺长辈,别忘了你的身份!”
梁珍妮狠狠瞪了慕容灰一眼,平时积在心底的不甘又开始翻涌:老大慕容枢古板无趣,能力平平,偏偏却是长子。等老爷子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业至少有一半要落在他手里,丈夫和自己只能同其余几个兄弟平分剩下的。
这本已十分不公平,更可恨的是老爷子藏着掖着,守口如瓶的天大秘密谁也不肯告诉。丈夫多次试探,都被不闲不淡地挡了回来。却偏偏对慕容灰另眼相看,近来更天南地北地由着他乱跑。焉知不是以出游为借口、实则暗中查访那秘密?老爷子偏心到这份上,实在是太过了!
自认为利益受损的梁珍妮越想越恨,心道难不成家族里所有的便宜,都要让大房一家占尽了?那将来他们怎么办,抱着一点残羹剩饭紧巴巴地过日子?自从嫁人进慕容家,就事事被压一头。现在设法做点小生意补贴一下,结果还要被横插一脚搞破坏!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新仇旧恨,激得梁珍妮头脑发昏。也顾不得一开始准备借机扮委屈质问哭闹、把慕容析逼得下不来台的打算,直接伸手往慕容灰脸上抡去:“以下犯上,我今天就给你立立规矩!”
慕容灰当然不可能被她打到。反手一格,他已牢牢攥住了梁珍珠的手腕,心内亦是怒火中烧:这女人简直不要脸到一定程度了!一般人干了亏心事被揭穿,不都是战战兢兢,认错忏悔?怎么到四嫂这里完全变了样。她是真不知道老爷子当年解散暗香门的用意,还是铁了心要和慕容家对着干?
如果是后者,说明四叔夫妇根本没再拿自己再当慕容家的人,否则又怎会做下这等让家族蒙羞、亲人寒心的丑事还如此理直气壮?
意识到这点,慕容灰俊面一沉如水,眸中寒光凛然。
他本是习武之人,势随意动,心情糟到极点,神情看上去十分骇人。加上他本身比梁珍妮高出一个多头,压迫感更足。
梁珍妮被他瞪得心惊胆战,刚才的嚣张不觉消退了几分,色厉内茬地叫道:“放手!顶撞也就算了,难道你还敢对长辈动手吗?”
一语未了,门口蓦地响起一记刺耳的刹车声,还伴着呛人的汽油味。随即,那人甩下摩托匆匆跑进大门,连安全帽也没来得及取,直接闯进屋子,一把拖住梁珍妮的手:“老婆,别说了,快走吧!”
“老公!”
见丈夫慕容棋出现,梁珍妮心里一松,自以为来了帮手,胆气不禁重又壮起来:“老公,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慕容析搅黄了我们家的生意不说,还唆使慕容灰对我动手。正好爸爸和贵客都在,快请他们过来评评理!”
她不提老爷子还好,一提起来,慕容棋当即就变了脸色,隔着安全帽都能看见他有多么慌张:“快别闹了,咱们回家再慢慢说,免得爸爸生气。”
话音未落,一个苍老但依旧威严十足的声音便在身后接道:“怕我生什么气,嗯?”
☆、第61章
“爸爸,没什么的,我,我就是怕珍妮胡闹,随口那么一说罢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看见老爷子,慕容棋吓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幸好慕容端对四儿子三五不时就要搞点小动作已经习以为常,当下见他吱吱唔唔,只道是他又犯了什么小错。
若在平时,少不得要教训一顿。但今天老下属远道而来,心情好加上不想让人看笑话,便没有细问,只是斥道:“没什么事就走吧,看见你就生气!”
再没料到能轻易过关,慕容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父亲在说什么,顿时喜不自禁:“好好,我这就走,谢谢爸爸。”说着便去拉老婆的胳膊。
他拼命想要息事宁人,梁珍妮却不肯配合。腰一拧躲开他伸来的手,缩到他背后小声说道:“怕什么怕?这事儿是我们占理,一定要说清——唔唔!”
不等她说完,慕容棋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向笑意渐消的慕容端陪笑道:“她胡说八道,别理她,哈哈。”
见他们夫妻这副不成体统的模样,慕容端心头不禁又生出恨铁不成钢的郁闷。忍了又忍,好歹没发火,只淡淡说道:“老四,别当着客人的面现眼。”
“是是,爸爸,珍妮乱说话的毛病总改不了,我这就回去教训她。”
也不管梁珍妮还在挣扎,慕容棋强行架着她就准备离开。但还未转身,便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两位就是四少爷和四夫人吧?到底是不是胡说八道,我倒是可以作证。”
正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慕容棋听到这话顿时又惊又怒,转头见是个陌生的糟老头子,汗衫布鞋,毫不起眼,立即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算哪根葱,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吗?走开,好狗不挡路!”
话音未落,他便觉膝盖处一阵剧痛,惨叫一声,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抱住膝窝缩成一团。
“住嘴!快向你秦伯伯陪礼道歉!”慕容端收回腿,面色铁青,毫不怜惜地斥道。这不成器的孽子,平日诸多妄想,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也就罢了,今天竟骄横至此,实在太不像话!
慕容端身为武宗门主,又自幼习武,但教育子女却不若其他武人那么粗放,动辄巴掌拳头招呼上去,而是肯耐心讲道理。几个子女从小到大,从没挨过他半指头。就连最不省心的老四,他最恼火的时候也不过是砸了杯子。
一动手就让人跪下,显然是动了真怒。老爷子上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在好几年前,有个武师用龌龊手段排挤新来的移民,事泄后被怒不可遏的慕容端好一通责罚,末了逐出门墙。
——看老爷子这架势,今天这事儿怕是糊弄不过去,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意识到这点,慕容灰与小叔不约而同露出苦笑。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同样希望慕容棋先安全过关,免得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