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话,让主编彻底下了决心:“好吧,趁明天的报纸还没开印,我马上让他们换版。不过,稿费的核算要稍晚一些,因为按照正常流程的话——”
“没关系,稿费慢慢来。”雁游连忙说道。
事情敲定,几人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但告辞离开时,陈博彝却悄悄将那名员工拉到一边,拿出几张剪报,低声问道:“这些文章发表的时候,有没有人也来找过主编?”
“我没有注意。不过,刊登的第二天,社里突然发了些东西。我那两天外出跑新闻不在,但听同事讲,是主编拉来的赞助单位送的节后礼。”他指着剪报上的日期说道。
陈博彝的老伴在机关里做了一辈子,里头的门道他如何不清楚。当即闻音知意,向那员工道了谢,尔后对两名小辈解释道:“所谓赞助,其实就是把到手的好处分一点给其他人,大家心照不宣把这件事揭过去。看来,这些稿子并非翻译转载那么简单,主编应该是拿了发稿人的好处,我这就让老郑帮忙查一查。”
不懂机关单位猫腻的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线索不嫌多。陈博彝马上就去找郑光头。雁游本想和慕容灰一起去查名片上的公司地址,却被他拦住:“两三个小时前你就哈欠连天了,我马上送你回去睡觉,这边就交给我来查。你放心,人手绝对够用。”
“我哪儿有那么困。”雁游才反驳了一句,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别逞强了。教授说过,这件事没完之前,你还有得忙。还不快趁现在没什么要紧事,赶紧养足精神。否则,要办正事时犯糊涂就麻烦了。”
雁游几乎快被他说服了,却难免有点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困了会犯糊涂?”
“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走,先吃早点去,然后我们回家。”
说着,慕容灰索性拉起雁游的手,径直往旁边的包子店走去。
雁游觉得他的话大有深意,想要细究,但嗅到随风飘来的阵阵香味,高负荷运转了十几个小时的身体顿时从麻木状态变得疲惫不堪,肚子却还咕咕直叫。没办法,只好先填饱肚子准备休息,一时便将那点小疑惑抛到了脑后。
他原本打算睡上一两个小时就起来,没想到这一觉足足睡到傍晚。想去学校问问情况,却正好遇上回家的慕容灰。
“不用去啦,我才从教授家回来,他已经睡下了。”
慕容灰从小习武,身体耐力远远胜过普通人,一夜未眠又忙活了一个白天,仍然精神奕奕:“别太着急,明早大家才看得到文章,反响如何,又还得再等两天。那家公司的资料倒是查出一些,但没什么用,我请他们帮忙再深挖一下。不过,倒是有件新闻——嘿嘿,我终于知道教授为什么说,处理这件事少不了你。”
雁游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记得裴修远吗?他昨晚打电话回来,就是告诉英老,那件王命传龙节在日不落的鉴定结果出来了。你说得对,那确实是件仿品,金雀花拍卖行被打眼了!”
说话间,慕容灰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但雁游却是有些失望:“就这样?”
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处,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当然不止。”慕容灰得意地说道,“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英老知道这件事后,觉得有文章可做。今天琢磨了一天,最后同裴修远商定,利用这个把柄,以保密做为交换,让金雀花派专家为咱们助阵。到时你得同那群鬼佬通个电话,告诉他们怎么发现传龙节是假货。哈,教授这招借力打力,还真是不错。”
但雁游听罢,却微微皱眉:“助阵?就是继续打笔墨官司?”
他直觉可以更好利用此事,但一时却又说不上来。默默思索片刻,猛地灵光一现,终于抓住了那一点头绪:“英教授已经同金雀花拍卖行那边商量好了?”
“应该还没有吧,他同裴修远联系时,那边已经是深夜了。不过姓裴的说,会尽快去找拍卖行的人交涉。算下来,再过三四个小时就该有消息传来——”
“太好了,那还来得及拦下英老。”雁游眼前一亮,赶紧穿外衣准备出门。
慕容灰暂时支。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雁,为什么要阻拦?这不是好事吗?”
时间不早,雁游怕再耽误下去来不及阻止,边换拖鞋边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好吧,都依你。”
慕容灰捺下一肚子好奇,随雁游一起去了英老家。
刚刚睡下又被叫起,英老不免精神不济。但等雁游说完来意后,所有的瞌睡虫都不翼而飞。他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笑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要是你早生几十年,我这前浪恐怕就没有立足之地啰。”
喜欢看报的人惊奇地发现,这天的主要版面竟刊登了一则极富传奇性的新闻,撰稿人还是位教授。
新闻说的是一名学生在鉴赏某华侨富豪古玩藏品时,发现有一件假货。学生指出后,富豪不相信他的话,说这是业内大名鼎鼎的拍卖行出售的珍品,怎么可能有假。但为了让那学生心服口服,还是答应再做一次鉴定。
等鉴定结果出来后,所有人都傻了眼:学生居然赢了,那件古玩竟真是假的!至此,富豪对那位学生完全心悦诚服,还特地打越洋电话过来道谢,感谢学生为他挽回了数百万英磅的损失。
讲完始末,撰稿人先介绍了一下拍卖行的鉴定流程,感慨在这样严密的监管下竟然也会弄错,不知那仿品该有多么逼真?
末了又列出近几年华夏古玩在国外市场的成交数量与金额,表示在逐年攀升的数据后面,不知有多少奸商铤而走险,以假乱真,低买高卖。提醒国内的古玩爱好者们,在入手时千万要多留心眼,最好能请专家陪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之后,撰稿人看似不经意地笔锋一荡,转而感叹华夏古玩在国外竟然能拍出天价。又用几件被人从国内潘家园买走、隔一段时间后又出现在拍卖会上的古玩,分别对比它们的成交价格。悬殊之大,有时竟相差数百倍,实在令人心惊。
文章结尾并没有下什么结论,只意味深长地问道:古玩做为一种兼具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的藏品,为何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运作模式下,价格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是否有人暗中操纵?
华夏人向来擅长联想,并且从不惮以阴谋论去推断事物。很快,有人把这篇文章同前几天声势浩大的华夏古玩贱价论联系起来,越琢磨越觉得内有蹊跷。
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报社的电话就被打爆了,几乎所有读者都在问,那篇文章到底是故事还是新闻?有人甚至根据署名追到了北大,想同英老当面聊聊。
但这一切只是开始。
第二天,英老的另一篇文章也刊登出来,特别注明是同步发表在国外报刊上的。文章针对前几天所谓国外专家的文稿逐一进行了反驳,批评了他们错误的艺术比较方式。行文深入浅出,即使门外汉也能看懂,知道华夏古代绘画与西方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二者没有高下之分,拿它们对比的人,只会显得自己无知可笑。
若说学术方面的东西,普通人兴趣不大,看完也记不住多少,那么文章后面列举的华夏流落海外珍宝明细,却是让人印象深刻。
大家以前只知道清顺末期时祖宗的东西被强盗掠夺不少,但具体多少,一般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加上目前出国的人很少,对国外各方面的资讯接收也有限,所以,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欧美诸国、还有霓虹等国家,当地有名的博物馆差不多都有华夏文物!且数量以万件计!他们甚至还设立了专门的华夏文物陈列室,堂而皇之地将赃物陈列展示!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有设计建造了大明宫的唐代画家阎立本所绘《历代帝王图》,另设有陶瓷、铜器、雕刻、绘画等十个华夏文物陈列室。追讨无果。
卢浮宫博物馆,馆藏商周青铜器、原始社会的彩陶器的数目共计六千多件,加上其他华夏文物,合三万件以上。追讨无果。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有名画《寒江独钓图》、其余古玩与考古文献等一万余件。追讨无果。
霓虹皇宫,藏有唐代鸿胪井碑及碑亭。追讨无果。
…………
这份长长的列表触目惊心,更让人无力的是后面一句句的追讨无果。无奈之下,政府只得退而求其次,请持有者保护好它们:“你们可以拥有,但必须尽责。”
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作者在努力克制怒火。列出数据后,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质问,既然华夏古玩价值不高,那为何发表这种论据的国家,却迟迟不肯归还国宝?
这篇文章一经发表,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前些日子公众对古玩价值的认知有多么错误,情绪就反弹得多么厉害。一时间,社会各界都在关注国宝去向。不少有能力的人更是自发组织民间追讨协会,誓要为流失的珍宝尽一份绵薄之力。
甚至连官媒也被惊动,联合故宫,紧锣密鼓地筹备名为国宝寻踪的记录片,准备以最快速度播映。
文章的作者英老,一时间也成为了风云人物。由于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严重影响了正常生活,老人家甚至不敢出门。
接受报纸采访时,他坦言那名鉴识赝品的学生正是自己的弟子,当时只是有感而发,忍不住写了两篇文章,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巨大的反响。
其实,英老说的是实话。当初雁游提议利用识破赝品这件事将话题关注度炒热时,最乐观的预计也不过是关注这件事的人会更多一些,能将钟家煽起来的那股邪风压下。却没想到,民众反响会如此激烈。
现在,古玩压价之事已然不是问题。当初抱怨连天的各位老板们重新振作起来,但凡有敢压价的,一律甩脸送客:跟花花肠子的洋鬼子一起来压制华夏古玩的人,我们不接待!
问题之一已经解决,那么接下来就该着手第二个目标:如何让操纵此事的幕后主使付出应有的代价?
请九流诸门的耆老们再度出手,慕容灰早把钟家查了个底掉。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钟家充其量只是一条狗,真正的操盘手还是他背后的米国人。
结合上次陷害英老之事,再加上这次事件,雁游觉得,钟家身后多半是个势力庞大的组织。否则,单凭数人之力,根本没法做出如此周密精细的安排,也无法以一击即中之势发动攻击。
但奇怪的是,按说遭到英老反击,对方应该有所回应才是。但是从文章发表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钟家却安静得异乎寻常,不要说回击,甚至连在四九城的公司都暂时停业了。
“难道他们怕了?又以为咱们没查到他们,想等风声过去再出山么。”慕容灰猜测道。他亲自经手的事,自然再清楚不过,九流的前辈们出手十分小心,钟家对于被探查之事一无所觉。
但隐身幕后的那组织实在太过谨慎,慕容灰查来查去,甚至托关系请动了官家的人,也没以能拿住他们与米国往来的非法证据。他还求助了小叔,但查过后发现,同钟家打交道的几家米国公司,全部底子清白,至少在明面上,与钟家只是最普通的业务往来,毫无把柄可抓。
一无所获,这让慕容灰自觉颜面无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