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本事,也不是家财万贯的富豪,我毕业后选择做这份见不得光的生意,为的是尽到一己之力,设法保住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哪怕多一件也好。你可以骂我弄虚造假,但我找不出其他办法。”
雁游早猜到了几分,并不吃惊。只是听云律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有些沉重。知易行难,这种事口头说说最是轻松,但要真正落实却十分困难。像云律这般坐起而行,极为罕见。
虽然,雁游一时也无法评价,他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但难得归难得,有些话,雁游也不得不劝:“师兄的本意是好的,所做所为我也很是佩服。但是……你打算一直这样吗?这种生意免不了要与某些胆大妄为之徒打交道,有时候往往身不由己。”
出现在店里的古玩,私下不知已经转过多少手。由不敢直接露面的盗墓者,或不知其价值的持有者,低价出手给二道贩子,有时候二道贩子又会卖给其他同样赚差价的人,中间不知再转多少次,才摆进古玩店。
这么重重加价下来,最后的接盘者要求的价位,肯定比初始要高得多。
云律不是把收藏当消遣爱好的玩家,他靠仿造吃饭,对“新品”的需求远比一般收藏家来得大。这样大量收集古玩,除非是可以任意挥霍的巨富之家,否则都会设法直接找最下层买进。
而相比耗时耗力地去民间搜集,去找盗墓者或与之相关的人,相对要容易得多。
从云律找钟归打听汉墓的举动来看,他应该正是这么干的。在其他城市,肯定也有类似的门路。
但和这些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人打交道,却远非银货两讫那么简单。
这次哥们儿手头紧,有票小活儿你给赞助一下,事后分成,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那下次买卖没得做。答应?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简单的就有麻烦的,虽然也能分利,但结果却是越陷越深。
如果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可以无所谓。但云律明显不是这种人。他就像风高浪急时穿过独木桥的旅人,一俟风浪稍大,后果便不堪设想。
深谙江湖事的雁游本意是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想劝云律及早抽身。但云律听罢,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上,一时苦笑连连:“当时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呢?为了毕业论文泡了大半年潘家园,听到不少古玩流失的故事,热血上头,说做便做了。当年没想到的后患,现在也一再找上门来。就像这一次,为了取信金雀花,我在教唆钟归收买工作人员盗窃文物。说不定下一次,我就得亲手把真品送出去了。”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上次你去广州,到过金雀花在那边的公司吧。我看见你后进去一问,他们说是个乡下人来卖刻有甲骨文的龙骨。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当时直觉不妙,马上联系钟归,告诉他有人在撒网调查,让他赶紧把公司搬走。你说得没错,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偏离本意。也许真有一天,会出卖老师也不一定。”
“老大!”小关低呼一声,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与云律也是那会儿认识的,小老弟对新大哥的想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一拍即合就此走上这条路。虽然目前看似小有成就,但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份“事业”的根基何等脆弱。不管出发点如何,事实是他们的交易就是建立在虚假之上。一旦泡沫戳破,后果显而易见。所以,他们不得不做一些违心之事,继续维持和平的假象。
种种年轻时想不到的弊端,此时渐渐显出恶果。但除非彻底放弃,否则没有任何方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可若是放弃,就等于否定了这些年的努力。云律与小关又怎会甘心?
进退两难,是对他们现在状态最贴切的形容。
雁游没想到广州的公司突然消失也是云律所为。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们最大的客户是金雀花?”
“不错,所以我要努力挽回王命传龙节造成的影响,再给他送一批好货过去。若这条线断了,其他客户也会受到影响,跟着取消与我的交易往来。”
雁游叹了一声:“我明白你为何要找汉墓了。但是,师兄,这其实是一座伪汉墓。里面埋葬的是清顺中期一位自诩是汉朝皇室后裔的白莲教首领,他把墓地造成汉朝王侯式,又设下玄门阵法,试图诅咒清顺国运。”
“还有这种事?”云律一脸不可思议,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小关带来的东西:“那这件古玩……”
“最近帮裴先生买的,在潘家园捡了个漏。”雁游说道。
原本英老想用自己的藏品来设局,但却被雁游阻止。因为英老的收藏曾给几位圈中好友看过,难保没被当过谈资。如果他们想钓出来的人恰好也听过,那一切功夫都白费了。恰好同裴修远闲逛时有所斩获,便借来一用。
事实证明,这份小心没有浪费。如果今天小关看到的是英老的珍藏,肯定会悄然警惕。现在也就不会有这场师兄弟间开诚布公的谈话。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东西了吗?也没有墓主身份,不能确定陪葬品的种类?”云律苦笑一下,对小关说道:“看来又到你发挥创造力的时候了。上次我们收购过几方古玉,你就照这只玉鹰的风格再雕几件东西吧。假设墓主是一位军人,他的陪葬品应该有些什么?”
“嗯,我觉得可以这样……”
见人们二人低声商议起仿品细节,雁游再度默然。为何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虽然云律出售的是赝品,但他的行为依然是在为昔日的强盗们赚取大把利益。小关拥有顶级专家也鉴别不出真伪的手艺,如果不是为这事绊住,早该在圈内小有名气了吧?
沉默片刻,雁游突然问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金雀花消失的话,不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云律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他是日不落最大的拍卖行,渠道无人能及。虽然表面切断了某些不干净的生意,实际上经营多年的人脉还放在那里。有眼红利润的人想要效仿,还明火执仗抢过一次地盘,最终却以失败告终。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怎么可能消失呢?”
“当然是由于外因,就像钟归经营的公司那样。”这念头由来并非一日,虽然暂时还没有挑明,但雁游知道,包括英老在内所有人都这么想。慕容灰甚至早已联系了几次小叔,询问在日不落有没有家族的熟人可以帮忙。
听出雁游话语中的坚定,云律突然觉得一股热血翻涌上头。有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念头,趁机飞快地生根发芽:“这是老师的意思吗?”
雁游缓缓点头:“老师一定会同意。”
大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云律用力捶在书桌上,声音之大,甚至连趴在对面阳台紧盯情况的朱道都听到了。“这件事我一定要帮忙!”
看着陡然间神彩飞扬的云律,雁游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有劳师兄。”
“来,我现在就把金雀花的情况统统告诉你。”
“老、老大……?”情势转变得太快,一直插不上话的小关呆呆看着云律,突然冒出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念头:还是现在的老大比较帅,比刚才一脸隐忍地商量该如何造假时帅上百倍不止。
云律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斜眼看了过去:“你有意见?”
“我……”小关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憋出一句:“我饿了!”
这一下,不止屋内两人,打从房门关上就趴在门口听壁角的慕容灰也笑了。他一把推开房门,大声说道:“来来来,咱们去吃宵夜,饭店李师傅亲自下厨,管饱管够。”
这顿宵夜一直从九点多吃到凌晨三四点,中途还换了场地——没办法,再不走的话,公器私用的李师傅就要被扣奖金了。
转回招待所,众人仍是精神十足,没有半分困倦。雁游将云律所说的情况回想了一遍,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国际刑警早就盯上了他们?”
“不错,之前只是在私下调查,后来一个东欧帮会想要蛮抢地盘,双方火拼,国际刑警正大光明找上门来。据说弗斯科也是在那一次采纳了某个智囊的意见,慢慢洗白,至少在明面上与以前的黑道势力划清界限。不过,因为之前的一些案子还没过诉讼期,据说一直有警察在调查他们,想抓住小辫子。”
“不知他们被查的是哪件案子?”
“一件失窃案。具体细节我不太记得了,明天我再打电话问问朋友。”云律虽然一直在打探金雀花的消息,潜意识里却觉认为它们没用,所以没有留心去记忆。
雁游点了点头:“我有个想法,不过还需要证实。你打听到细节后,请尽快告诉我。”
说了半天话,两人都口渴了,雁游便起身去倒水。这时,他注意到朱道竟与小关正聊得热闹,不禁好奇他们哪里来的共同语言,便插了一句嘴:“你们在聊什么啊,眉飞色舞的。”
“嘿嘿,雁哥,真是不聊不知道,原来这位贾老板——哦不,小关,他喜欢的东西同我老头子差不多,都是设计摆件这些小玩意儿。你知道的,我家老头子在瓷器厂工作了一辈子,混了个技术员,没事就喜欢琢磨瓷器。”
说到这里,朱道一拍脑袋:“对了,你最近忙进忙出的,咱们没有聚,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上次结婚你送我的礼物,居然就是我家老头子设计的!当时只产了几个,都是他亲自上的色。哎呀,看见那只花瓶后,他可美死了,直接抱回家里供着。又听说你是古玩高手,还说要找你讨教讨教。不过知道你忙,我就没让他来。”
雁游这才恍然大悟,当即笑道:“忙归忙,陪老人家说话的功夫还是有的。朱伯伯有兴趣聊聊这方面的话题,那我们就约个时间好了。如果小关不急着回广州的话,也一起来吧。”
刚才听云律说小关是仿造高手,他便存了探讨的心思。
小关早听说过这位英老的关门弟子,也想切磋下学问,立即点头:“牟问题。”
刚才雁游没怎么他说话,这一开口听到浓浓的广东味,突然觉得很是耳熟。仔细打量他几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暑假那会儿你是不是用海底瓷骗过一个路人?”
“咦,你点知?”小关疑惑地挠了挠头,见雁游笑而不语,忽然间明白过来,笑着走到雁游身边比划了一下:“原来是你,没错,我记得你比我高一点点。那件瓷器是试验废品,下次我带上正式完工的给你看看,真品赝品放一起,看你认不认得出来。”
他正拉着雁游,极力证明自己的实际水平并非那天看到的。冷不防旁边伸来一只手,像摩西分开红海似地把他的爪子从雁游胳膊上拍开:“小雁,你还不睡啊?”
回头一看,却是一脸起床气的慕容灰。这几天雁游布局演戏,和英老裴修远一起进进出出时,他也没闲着,奔走联系,请九流前辈继续查找杀死钟归的凶手等事,都是他在处理,忙得够呛。
回招待所后,一开始他还强忍瞌睡陪着雁游聊天。后来头点啊点,直接就滑倒在床上了。
现在却是睡得迷迷糊糊得,突然又爬起来,一把抓住雁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陪我睡。”
“……”
雁游正想摇醒他,一旁云律笑眯眯地看了过来:“原来这么晚了,好在刚才回来时我又要了两间房。钥匙在这里,大家都散了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