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去三月,定远侯左家的公子也就病了三月,城中传言怕是活不长了,期间就连圣上也亲口询问过几次。不知家里人是使了什么法子遮掩了过去,至今也不露破绽,真是难为他们了。
“唉——”左虓长叹一声,有些愧疚。
可这也是没法的事,谁叫他亲姑姑生了个文武双全的皇子?聪慧之余品德又好,硬生生压过太子一头。不招人妒是庸才,他的皇子表哥卫昇是奇才,自然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才行。
多年来两派人明争暗斗,千方百计打压对方。不是我被你陷害,就是你被我算计。这一回,是卫昇收到地方线报说太子参与科举舞弊,收受贿赂不说,还暗中收买不少考生,培养自己的羽翼。
东晋皇帝素来在民间都有个宽厚仁慈的口碑,处事作风也是极稳重温和的,可卫昇知晓自己的父皇实际疑心甚重,最忌惮的便是膝下儿子结党营私,有谋逆之心。不然如何解释这么多年来皇帝都只是给了太子一个虚名,让他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不让其插手一点有关军粮钱饷的要务?卫昇寻思这是个扳倒太子的好时机,意欲一击拿下,但碍于自己出面过于引人注目,所以把事情委托给了左虓,令他去地方上微服暗访,收集证据。
想左虓是何人?父亲是当今定远侯,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亲姑姑是的当今贵妃,自己则是侯府唯一的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周岁便被皇帝破格封了世子,殊荣无双。他身份是一等一的,家世也是一等一的,故而娇宠也是一等一的,长到十几岁,便成了上京一等一的纨绔子弟。
喝花酒、赌牌九、斗蟋蟀、打马球、赛蹴鞠……甚至偶尔兴起上街调戏个把良家女子也是家常便饭,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远侯家左世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酒囊饭袋、扶不上墙的的烂泥,只会败家,难成大器。
这样一个人病了,上京的小老百姓只会暗里欣喜,谁管他真病假病?谁又会料到他实际上是受卫昇所托悄悄出京办事?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安排,左虓已经传信给卫昇说一切已妥,只待携证据回去。岂料不知何处走漏风声,他回京途中遭遇太子党的追杀,慎要司鹰犬紧追不放,硬是逼得他在边境跳下山崖。
现在他回来了,慎要司生没见人死没见尸,一刻也不肯松懈,不仅在城门口设防堵截,还在定远侯府周围布下许多眼线,就盼着左家露出破绽。侯府内的人如何不晓得外边有人监视?可也只能装作不知,否则左虓不在府中的事实一旦暴露,引起皇帝疑心不满,那给左家带来就是灭顶之灾。
卫昇自然也不好出面帮衬,这种时候要先保全自己,再谈救人之事。他暗中给城门制造骚乱已是冒了很大风险,断不可再有异动。
左虓如今十分苦恼,有家归不得,可不回又不行,长久瞒下去也是祸害一桩。那到底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侯府?然后再来个久病而愈?
久想无果,他也只好先回戏班所在之地,从长计议。
不过满腔苦闷中至少还有一丝甜蜜和安慰,就算他被所有人抛弃,他还有个小禽兽娘子不离不弃,不是么?
明月楼门口,左虓意外地遇到了沐乘风。
沐乘风木然静立廊下,漠然地宛如雕塑,看见他才嘴皮子动了动:“没死?”
“沐兄尚且安好,小弟岂敢先行一步?”左虓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挤眉弄眼,“难不成你想我想得紧,专门在这里等我?哎呀呀,小弟真是好感动……”
“恶心。”沐乘风立马鄙夷地瞪他一眼,掀袍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她在后院最左间。”
左虓也不介意他冷淡的样子,朝他背影拱拱手,喊道:“谢了啊!”
沐乘风头也不回,一点谦虚的表示也没有。
左虓摸摸下巴:“啧啧……脾气大是大,倒还挺有义气的,怪人!”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
左虓站在房外轻轻叩门:“小禽兽?小禽兽?”
他把耳朵贴在门框上,听到里面静静的,只有微弱绵长的呼吸声,遂又掉头往窗户边走,在外面一拉就打开了窗户。
只听他愤然低骂:“臭丫头又不关窗!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左虓灵敏钻进窗户,也不点灯,摸索着朝床边走去,准备给情岫一个惊喜,顺道再来个偷香窃玉。
谁知他撩开帐子,却在朦胧夜色中看见床上竟然拱起两团被褥。
一个是他家小禽兽没错,另一个是……
奸夫?!
没想到才半天不见,他的小狐狸精媳妇儿就勾搭上了别人!
左虓勃然大怒,气得猛踢床板一脚,吼道:“老子宰了你这色胆包天的兔崽子!”
他这一吼,床上的“奸夫”醒了,一跃而起,一道模糊的巨大黑影扑面而来,猛烈攻击。
左虓未料对方出手如此快,只觉什么东西又尖又硬老冲着脸来,打得他疼痛无比,只能招架却无还手之力。
“哎哟哎哟……”
他被逼得连连后退,抬臂挡着脸,脚上一个劲儿乱踢,可是什么也触不到,对手仿佛幽灵般漂浮在空中,脚不落地从四面八方攻击。
情岫被巨大的响动吵醒,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赶紧坐起来,试着唤道:“九虎相公?”
……
“嘶嘶!我说小禽兽你轻点儿,你家相公不是泥捏的,会痛知道不?!”
左虓脸上被白鹤啄了好几道口子,手臂更是划痕累累,连衣裳也破了,情岫大晚上去找沐乘风讨来些敷外伤的药,正一点点给他往伤口上抹。
左虓龇牙咧嘴:“我说你怎么弄个破鸟一起睡?脏兮兮的不说,你看它还啄我!这张脸都差点废了!”
白鹤理所当然站在床边,拿嘴惬意梳着羽毛,理也不理左虓。
情岫目露愧色,嘟着嘴道歉:“相公对不起嘛,我看你那么晚都没回来,小鹤来了我又很高兴,所以就抱着它一起睡了。”
“我不在你就能和别人一起睡了?嗯?”左虓抬眼斜睨着她,声音里尽是威胁。
“不可以吗?”情岫眨眨眼,“可小鹤是只鸟呀。”
左虓挺直腰板断然否决:“当然不行!相公不在你就让别人爬床,这叫红杏出墙!管他是人还是鸟,反正就是不行!”
情岫皱着眉头想不通:“红杏出墙是这个意思?”
左虓底气十足的模样,下巴高高昂起:“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我骗过你么?”
每每这种时候都是情岫败下阵来,很虚心地接受了教诲,乖乖点头道:“哦,我以后不会了。”
左虓这下心满意足,等情岫给他擦完药便抱着人吃了好一会儿豆腐,又亲又摸的。不过心里头那口恶气还是没出,憋屈得慌,就想把鸟脖子拧断。
“小禽兽,”左虓亲着她耳垂,问:“这破鸟听不听你话?”
情岫不堪痒,缩缩脖子辩解:“小鹤不是破鸟,它很聪明的。”
“那……”
左虓忽然心生一计,仰首望着她,星眸闪闪,显得有些委屈地说道:“你看它把我弄成这样,这几天是没法出门做事了,可在这里吃住都要花银子,要不让它去赚点钱?”
作者有话要说:吃醋有益身心健康,酒壶君保重哟~~~
JJ昨天抽得十分销魂,我自己都打不开自己的文,世上最苦逼的事情莫过如此啊!!!
20、第二十章 石榴艳,仙鹤寿
若说近来上京有什么新鲜事儿,非明月楼的白鹤仙姑莫属。
城南明月楼来了个梨园戏班,里面的花旦娇美,唱腔身段俱好,武生也俊俏,又有一身真功夫,本就足以吸引住众人目光。再加上这个戏班颇为特别,还有些别家没的戏耍玩意儿,总是别出心裁给人惊喜,是故才落脚几日,便迅速火爆起来。
白鹤仙姑也是戏班里的一位,据说此女长相极美,虽然从来出场都是蒙着脸,可露在外的一双媚眼十分勾魂,身形又是极曼妙的,引人想入非非。她有一只白鹤,毛色亮丽且极具灵性,甚至还能写字作画,简直与人无异。每隔一日女子便带着白鹤献艺,若是碰见出手大方的客人送彩头,白鹤便会衔花赠人以示谢意,宾客觉得脸上添光之余来得也就更勤了。
上京这种地方,人们总是疯狂追逐当下最热门的人和事,白鹤仙姑的名声一传出去,慕名而来的人都快踩破门槛,班主赚了个钵满盆盈,成日笑得合不拢嘴,自然对情岫和左虓也格外客气。
左虓仗着“奇货可居”,跟班主定下规矩,情岫隔日才演一场,一场只许五十个人看,多了恕不接待,任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拿金山换都不顶用。恰恰是这样的举动吊足了人胃口,白鹤仙姑声名大噪,就连京中权贵深闺的小姐,竟也听说了。
这件奇事也传到了身在禁宫的卫昇耳中,彼时他正在园子里赏花,赏的是他突然之间就迷上的莲荷。那日从街市回来,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子就命人在宫内新开了两个池子移栽荷花,如今荷塘刚刚建好,菡萏骨朵含苞待放,碧叶亭亭玉立。
昇,日出东方引海澜,卫昇便是卫东澜。
“哦?白鹤仙姑?”
卫昇沾着清水的手一顿,几滴水珠落在荷叶上,晶莹如琉璃。
来禀的随从回道:“是。据说白鹤是此女一手养大,极通人性也能听得懂人话,甚为灵巧。”
“懂得和飞禽走兽打交道……”卫昇不觉想起那个媚骨天成却不谙世事的女子,唇边又漾起笑意。他折下一枝刚开一半的荷花儿,淡淡吩咐:“去看看,若当真是个有趣儿的,带回来。”
随从当日便去了明月楼,谁知位置早早就被订完了,当天还入不了场。好在这人心思活络,使尽了手段从别人那里高价买了票券,看了回白鹤的表演。
随从回到皇子府邸之后,给卫昇讲了所见所闻,话语中尽是赞叹,还开怀地拿出白鹤赠他的东西来。
“公子,那鹤鸟甚有灵气,小的额外打赏了些银子,它便衔了个福袋送予小的,不过有股子药味儿。”他说着双手奉上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锦蓝口袋,还是缎面儿的。
卫昇拿过福袋,捏在手中摩挲一番,又放到鼻尖嗅了嗅,眸光渐渐阴沉。
片刻,他问:“白鹤主人是女的?”
“看身型确是一名女子。不过面纱遮脸,小的也看不清长相。”
“嗯,有趣。”卫昇笑得莫名,忽然话题一转,“外祖母的寿辰快到了吧?今年是她老人家七十大寿,应该请人去侯府好好热闹一番。”
随从微怔:“可是公子,侯府那里……世子还病着呢,人多了恐怕不妥。”
卫昇摆摆手,道:“说起来表弟也病了许久,办些喜事去去晦气也好。你去侯府给舅舅说一说我的意思。另外外祖母她老人家喜欢听戏,你就去喊明月楼的戏班子来唱,务必要有白鹤仙姑。仙鹤贺寿,意头自是极好的。”
随从得令下去办事,卫昇摸着手里的福袋,笑纹更深了。
“蜀锦,当归……这臭小子。”
五月十五,榴花正艳。东晋定远侯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广邀宾客,上京权贵纷纷登门拜贺,侯府门前车马不绝。
早朝刚下,东晋太子卫朝便带着随从贺寿,慎要司指挥使万怀安行保护之责,紫衣护卫开道清场,把侯府里外三层包了个水泄不通。
定远侯左善亲自在门口迎接,见到卫朝行了个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