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老太太捋了捋胸口,转头看向情岫,口气严肃:“你年纪尚小,又是外边儿来的,想必对侯府里的规矩还不大清楚。正好我今日要去净慈庵礼佛,你一道去罢,随我小住几天。听些佛理长长见识,顺道再学些规矩。”
左老夫人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无人可改。左虓纵使万分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岫跟随祖母出门,自己被勒令在家思过。
情岫依依不舍地牵着他袖子:“九虎相公……”
左虓心疼得不行,牵着她手不肯放开:“尼姑庵堂我不能去,你乖乖跟着祖母她老人家,听话些,过两日就回来了。”
千叮咛万嘱咐,青毡马车载着左老夫人和情岫,徐徐驶离了侯府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白色情人节,所以小禽兽和酒壶双修成功了!(^o^)/~
看在我一口气三更的份儿上,童鞋们每章都撒个花呗!╭(╯3╰)╮
29 第二九章 杨梅树,偷吃贼
净慈庵地处僻静,在外城平远山山脚。行车出了东城门,情岫好奇撩开窗帘一隅,意欲看下沿途风景。
“放下。”老太太不许她乱看,“身为侯府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外城这里所居的多是些乡野小民,你这模样容易招事儿。”
“哦。”情岫讪讪放下手,低眉温顺再不乱动。
老太太见她很听话,心里头也欢喜了几分,问:“我听虓儿说你也是读过些书的,那柜里头有书,你挑本来念给我听听。”
侯府马车外表普通,内里却是极奢华宽敞的。孔雀翎织纹毯铺在脚下,座椅是百年红木所制,上面先铺了厚实的鹅绒褥垫,再垫上细玉织就的薄玉簟隔热。扶手两边各列一个矮脚柜,上面镶的都是白玉拉环,用银丝绞了扣在表面,还盘出虎豹头纹等各色花样。
情岫打开老太太所指的小柜,捧出几本册子,问:“祖母您想听哪一本?话本曲子还是史书诗词?”
老夫人喝了口诗棋递上的雪泡梅汤:“随便,选本你喜欢的。”
情岫选了本鬼狐异闻录,翻开给老夫人念了起来:“吴生,好作北里游。后昵一狐女,时相幽会。然仍出入青楼间。一日狐女请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见即可肖其貌……狐女曰:不然,声色之娱,本雷光石火,岂特吾肖某某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倚翠偎红,不皆恍如春梦乎?即夙契原深,终身聚首,而朱颜不驻,白发已侵,一人之身,非复旧态……后数岁,狐女辞去,吴竟绝迹于狎游。”
她念书的时候诗棋琴画也在旁听着,一听故事里所言的是“狐狸”,琴画不满小声嘀咕:“自己就是个狐狸。”
诗棋赶紧暗中掐了她一把:“别说!”
车厢地方小,情岫自然也听见了琴画的话,她把书放在膝头,道:“我不是狐狸,但我认识一只雪狐,白毛绒绒的,可漂亮了。”
琴画仗着老夫人的疼爱,本来就不怎么把情岫放在眼里,还有前几日在左虓那里受的气还没消,遂把眼一瞪,还嘴道:“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狐狸精!只有狐狸精才会像你这样,缠着世子不让他出房……不要脸,不害臊!”
“我是人,不是狐狸精。”情岫也不恼,心平气和同她讲道理,“琴画姑娘为何心怀偏见?你看刚才书里的狐狸精,她深明大义,懂得告诫世人莫要追求虚幻的声色之娱,她没有害那男子,反而助他参透世理,她是一个好狐狸精。所以说世间万物皆有灵,值得世人尊敬。你不能人云亦云,要靠自己的辨察去判断好坏。”
琴画被她半劝半训,气结难言:“你……”
“还有,”情岫目光坦然,又说:“不是我缠着相公不让他出房,是他不许我出去,他还老咬我,我身上都好疼的……”
琴画想扫情岫的面子,反被她的话打了脸,气得两眼通红,无奈之下去向老夫人告状:“老太太您看她,分明是她不对,现在还砌词狡辩!”
“好了好了,”老夫人摆手示意安静,“事情过了都别说了。琴画,你今日有些失了分寸。”
眼见老夫人有心袒护情岫,琴画憋屈地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把头拧向一边不言不语,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情岫落落大方的样子,丝毫不介琴画敌意,而是指着书问老夫人:“祖母您还想听什么?”
左老夫人慈祥微笑,眼里露出满意的神情:“再讲两个故事罢。”
小半日车程,侯府马车到了净慈庵。这里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古朴庵堂隐藏在翡色茂叶之中,隐隐露出灰瓦一隅。此处并不似寻常庙宇那般香火鼎盛,人烟稀少显出格外清静,空气中只有淡淡的幽幽佛香。
住持师太闻讯出来迎接左老夫人,两人互见佛礼,然后便一齐进了庵堂,去往后院的厢房。
以往礼佛都是老太太带着两个丫鬟来,住持师太自是很熟悉诗棋琴画了,今日乍见情岫,不免相问:“这位女施主是?”
老太太介绍:“这是家中女眷,老身那不肖孙儿行事太荒唐,好端端的女子放在他身边唯恐被带坏,是故我带在身边教几日。”
住持师太明了:“原来如此。佛门清净之地,最宜修身养性。”
情岫施施然一礼:“信女情岫,见过师太。”
净慈庵的厢房虽不奢华,但也极为清幽干净。午膳过后老太太觉着乏了,在诗棋琴画的陪伴下入房小憩。情岫并无睡意,先在房中翻了翻书札,实在觉得无聊,便想出去走走。她原本是想禀告老太太一声的,但看老人家已经歇下又不好贸然打扰,遂独自一人出了庵堂后门,随意逛起来。
净慈庵靠着山脚,墙外是一片杂树林,情岫沿着灰墙一直走着,发现每隔几步墙下就会有一株素馨。她一边走,一边数着花株有多少,不知不觉走出好长一截。お稥冂 苐
“二十三、二十四……咦,没了?”
情岫出了一身薄汗,她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四处张望一番,发觉来到一处梅子林,褪去青涩的淡红杨梅挂在枝头,尚未完全成熟,却已足够诱人。
她摘下一粒放进嘴里咬下,丰厚的汁水渗透出来,充盈口腔。
“唔,好酸!”
杨梅看似甜美,吃起来却酸涩无比。情岫赶紧吐掉杨梅核儿,咂咂嘴:“好看不好吃,不吃了。”
“呵呵……”
陌生的低沉笑声传来,情岫即刻转身看去,立马眼睛一亮。
“喂喂喂!”
卫昇大老远就看见一名素衣女子踮脚揽枝摘杨梅,正琢磨这尼姑庵怎会有俗家女子。谁知走近一看,竟是情岫。又见她怕酸吐掉杨梅,皱眉瞪眼伸舌的样子颇为有趣儿,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表弟不给你饭吃么?居然来此偷吃梅子。”卫昇只身翩然走近,嘴角带着化不开的笑意,“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情岫眨眨眼:“祖母来净慈庵礼佛,顺便就带我来了。梅子树是你栽的?我不是存心偷吃,我以为是野生的……再说我只吃了一颗,就一颗。”
她竖起一根指头在眼前,再三强调只有一颗。
卫昇眼睛眯起:“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偷一颗也是偷,跟偷一百颗没区别。偷者必罚,你说罚你什么好?”
“你好小气。”情岫不满意努努嘴,“你是相公的表哥,我吃你一颗梅子也不行么?喂喂喂是小气鬼!”
“哈哈,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亲戚是一回事,偷吃又是一回事。”卫昇笑着把掌一摊,讨道:“赔我梅子。”
“都吃进肚子里了怎么赔?难道你要我吐出来?”情岫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地说:“我赔你钱就是了,你可以去买更多的梅子。”说着她就掏出荷包。
卫昇摆手拒绝:“那怎么一样?其他的梅子不是这颗树上结的,我就要刚才的那一颗,别的不要。”
他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看见情岫吃瘪嘟嘴的模样,心里笑翻了天。
怪不得左虓把这小妮子宝贝得跟个天仙样儿,果然别有一番趣味。
“你不讲理!”情岫气急,弯腰捡起梅子核就放进他手里,下巴一昂,“还你就还你。你拿这个去种,种出来的梅子全是你的,不要说一百颗,一千颗都不止。哼!”圕馫闁苐
卫昇看着掌心乱糟糟的核儿怔了片刻,很快把手一收捏起来,笑道:“好啊。种出来我只要一颗,其他的都送给你。”
情岫皱皱鼻头:“我才不稀罕,你的梅子酸溜溜的,一点也不好吃。我叫相公给我买甜的,比你的好。”
烈日当空,从茂密树叶间隙洒落下的金光映在少女微红的脸颊,宛如霞绯。卫昇看得好一阵失神。
“喂喂喂,我要回去了。”情岫见他不说话,遂心生离意,开口告辞:“再会。”
卫昇一听她要走,急忙出口挽留:“等等!”
情岫回眸:“你还有事?”
“我……”
卫昇一时语噎,低眉一瞬看见墙角素馨开得正好,弯腰采下一朵,作势去给情岫插在鬓间。
“礼尚往来,你送我一粒果核儿,我便送你一朵花吧。”他把素馨置于她的发髻上,笑道:“我们扯平了。”
情岫摸摸头发,抬眸笑道:“喂喂喂谢谢你。我走了。”
卫昇目送她离开,一直到欢快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低头看向掌心,然后把梅子核儿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起来,放进怀里。
“她是谁?”
话音一落,从梅林里走出一名女子。柳眉细眼,娇颜清丽,一袭碧衫,秀若山涧素兰。
卫昇见人并未有很大意外,而是不悦皱皱眉头,问:“怎么是你来?纪统领何在?”
清婉女子上前屈膝行礼:“婉兰见过四殿下。家兄今日被传召进宫,故而特遣小妹前来一会。”
原来这位便是纪家千金纪婉兰,定远侯府左世子的未婚妻。
“既然纪统领不在,我们改日再约。”卫昇无意逗留,拔腿就走,“纪小姐,告辞。”
“殿下留步。”纪婉兰上前去用身躯拦住他,抬眼果敢直视,目光灼灼,“何必非要等到家兄得空,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一定代为传达。”
卫昇止步,侧首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聊一聊近况,既然纪统领无暇前来,那便罢了。”
眼见对方拒绝之意如此明显,纪婉兰咬咬唇,狠下心来一问:“就算他不在……难道你就没话和我说?”
卫昇答得干脆:“没有。”
纪婉兰闻言,垂眸苦笑一番,心中犹如冰冻火烧,不是极寒便是几欲煎熬至死。
“东澜,”她强忍眼中泪水,声色戚戚,“你明明知晓我的心意……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话也不同我讲?为什么……要让我嫁给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狐妖的故事来源于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大概意思就是叫吴生的男子流连青楼,后来和一只狐女相好,狐女可以变幻任何女人的形象,只要他想的,狐女就能变。狐女告诫吴生声色皆是虚幻,眼见非实不值相信,最后吴生了悟,再也不去寻欢作乐了。原文全文如下:
宁波吴生,好作北里游。后昵一狐女,时相幽会。然仍出入青楼间。一日狐女请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见即可肖其貌。君一存想,应念而至,不逾于黄金买笑乎?试之,果倾刻换形,与真无二,遂不复外出。尝与狐女曰:眠花藉柳,实惬人心,惜是幻化,意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