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未央- 第44节

一楼一隅，有一桌，单见一老叟在独酌。破烂粗布，像是一个庄稼汉。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个人绝对没尝过好酒，一壶烧刀子都能被咂磨出个山珍海味来。

一短打纤弱少年步入店中，环视一周，突然眼睛一亮，径直走到那老叟的桌前，坐下。

少年拿起花生米就往嘴角送。店小二也不甚热络，看那少年的装扮就知道绝不是什么金贵人，可也应承着上前，“客官想要点什么？”

“一壶女儿红。”少年道。

“好勒，上好绝酿女儿红，一壶。”店小二吆喝着便下去了。

“啪”地一下，少年又伸出去拿花生米的手被老者的筷子狠狠地打了一下。

“好痛。”少年吹着被打痛的手叫着。

“别顶着男孩子的脸撒娇，一看就穿。”老者不动声色地将杯中的酒吞下。

“红叶姐，这都被你认出来了？”少年兴奋地将脸伸到老者面前。

老者的脸不自主地抽了三下，果然见那少年越说越上脸，眉飞色舞纯粹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老者终于忍不住伸手拧住少年的耳朵，将他拉近，伏在少年耳边压低声音说：“多多，麻烦你下次再易装成男人的时候把你的丹蔻长甲给我剪了，别再在我的面前碍眼。”

少年目露狡诈，大声喊道：“爷爷呀！二狗子不敢了，二狗子错了，狗子不该把隔壁刘大娘给爷爷纳鞋底子的事告诉奶奶，你就饶了我吧！”

本来嘈杂的酒肆被少年脆生生的声音压了下去，一片寂静，片刻全场暴发出响亮的笑声。

老叟见众人都哄笑起来，脸色赧然，立刻离座，局促地搓着手，干骂着：“你这个臭小子，看我不回家好好收拾你，你给我走。”说着老叟将碟中的花生米都倒进油纸里，裹好了塞进怀里，喝完最后一盅烧刀子，才拎着少年离开。

“客官，你的女儿红。”

“还要个屁呀！这兔孙子哪里有钱喝酒，不要了不要了。”老叟摆摆手嫌恶道。

不想少年却从怀中摸出来，远远地递了上去说：“我有，这是奶奶给我的举报奖励。”将酒壶老老实实抢到怀里，搂住不放。

众人再次被少年的举动都笑了。

最终少年被老叟赶着离开酒肆，酒肆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喧哗，有人说了一句：这对爷孙俩儿好有意思。

阁楼，里间。

“依，你脸上都沾了些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去，别乱动。”

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两个翩翩脑儿郎，一个是唇红齿白，一个是细皮白净。

“红叶姐，可有故人来访？”唇红齿白的公子看着裱在框里的红色枫叶笑迷迷地说。

白净公子看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猜到他不是个简单人物，只不想他会是云曼山庄的青龙护法。前天他来这里向我坦白了一切，也否定了我们的未来。他让我转告你情势紧迫，你先在这里待着，稳定了他会来接你。”

多多说：“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红叶苍白地笑着说：“他本来就不喜欢我做百晓生，不喜欢我混迹市井，不喜欢我在青楼说书。可我就是这个样子，又能怎样轻易改变？可我已下决心为他放弃一切，什么史官父亲的告诫，什么江湖的恩仇，我都可以不管，我以为我可以等到他退隐的那天，却被他告知‘对不起’。”

红叶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水，多多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宽慰：“他是放不下他的庄主。我对龙大哥的印象是，他很对木然兮很忠诚。”

“我知道。”红叶拭干泪水说，“不过我是不会放弃，他有他的固守，我会等待。”

多多微微为红叶担心，转而又笑着说：“那是，咱们大名鼎鼎的百晓生红叶先生岂是轻易认输？木然兮说过会解散云曼山庄，龙大哥终究也会有隐退的那天。”

红叶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云曼山庄会解散？”

多多点点头说：“木然兮自己说的。”

红叶满脸的不信任，多多不去理会，继续说道：“红叶姐，帮我查一下十几年前的梁氏灭门血案好吗？”

“梁氏？镇国府梁氏？我记得当年梁举正是朝廷有名的大将，外抗漠北侵入，内治国有功。不想不知得罪哪些人，一夜之间遭到灭门，一百三十五口人，无一人幸免。一时震动朝野。圣上大怒，令严查，却毫无头绪，最终不了了之。多多，你查这个有什么用？”

多多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这里告诉我，我就是梁氏唯一幸免的后人，而木大庄主就是凶手。”

“你是梁氏遗女？可朝廷史书上有记载在被付之一炬的梁氏废墟中发现一百三十五口人的尸骸。你如何逃脱？还有梁氏灭门于天启二年。那时木然兮正接手云曼山庄，在江湖上声名显赫，他又怎么会与此事有关？”红叶不可思议地问道。

多多无奈地笑道：“是很匪夷所思吧？可我的记忆就是这样，这段日子一直在做着断断续续的梦，只是不大清楚。昨夜我梦见木然兮杀了梁氏满门，而我因为乳母用与我同龄的幼女代替而幸免于难。那么真实的画面就在眼前显现，我无法无视。红叶姐，帮我。”

红叶点点头，说：“好。”

红叶正在埋头书堆中，翻着大量资料，眉头紧皱，没有一丝头绪。

多多半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悠悠地说：“红叶姐，龙大哥是木然兮的手下，若是木然兮真的是我的仇人，那么龙大哥绝对是站在他家主子那边，而你到底会站哪边？若是因为这桩事让你们只能相望不能相守，那么我多多的罪过可就大了。”

红叶一下子将纸制书籍拍在多多头上，恶狠狠道：“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可不要乱说。木庄主有什么理由去杀害朝廷命官！”

“对了，红叶姐，不知这条消息对你有用没。”多多点着下巴说，“历来云曼山庄其实就是朝廷在江湖的一只手，也就是说，木氏其实就是皇族的暗卫，而四大护法是杀手。恩，应该是还有个叫修罗场的地方，专门为朝廷训练杀手。”

“吧嗒”一声，多多见到从来都是淡然平静的红叶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手中的书落在地板上。

须臾，红叶眼前一亮，在桌案上展开一张纸，在上面涂涂画画，口中还念念有词。

就在多多快被清晨的阳光晒得快睡着的时候，一声“哐”地一声巨响响起，吓得多多“噌”地一下站起来。

红叶目光灼灼，过来一下子抱住满目迷蒙的多多，兴奋道：“原来是这样。一切谜底都解开了。阴谋，简直是天大的阴谋。原来咱们这些江湖人士被朝廷和云曼山庄玩弄了这么长时间。”

多多将红叶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终于蹦出来一句：“就你，江湖人士？”

红叶又要拍多多的头，多多赶紧捂住头喊：“不准拍，再拍真的就傻了。这两天脑袋都快成浆糊了。”

红叶缓下动作，冷静下来，让多多看她罗列出来的东西。从百年前建立大夏国不久，江湖上便出现了云曼山庄。几年几日，朝廷大员被刺杀。某年某日，江湖反叛组织被朝廷绞杀……

多多看得眼晕，不过大意还是明白了。反正要么是朝廷利用江湖人的手斩杀朝廷蛀虫、巨贪之类的官员，要么是朝廷用强硬手段解决江湖隐患。

多多摆摆手说：“他们这不也没干什么坏事，这些不用说了。”

红叶盯着多多说：“功高盖主。梁氏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灭门。在朝堂，所谓的明主最忌讳的表示残害忠良，这梁氏功高盖主，所以才会被吩咐灭门，这样也就可以解释当初为何此案会不了了之了。”

红叶见多多微皱眉头，继续说道：“粱氏一门，历代忠良，到了这一代更是官至一品，而梁氏在京都更是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他的声望远远胜过现在的傅老将军。只是不想却会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灭门，而案子最终是不了了之。细细算来，与梁相关系密切的官员在五年内全部下野。运气好点的不过是被贬出京都，而运气差点的被检举犯案，被关进大牢。多多，如果你可以确定云曼山庄是朝廷的杀手组织的话，那么那个案子，他真的很有可能参与了。因为梁氏灭门之时，木庄主也恰好也在京都。”

多多许久不语，终于抬眸问道：“梁氏灭门是什么时间？”

“二十年前，明德五年。”

“那你看我像几岁了？”多多认真地问道。

红叶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回答道：“也不过是双十年华。”

“恩，就按二十一岁，十八岁血祭，复生，又在外面晃悠了两三年。咱们往前推，我在山庄待了十年，进山庄时不过八岁。贫民窟待了五年，着就意味着我是三岁出现在贫民窟，而且记忆全无。现在记忆突然之间复苏，有恰好是那几年的。这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事情？”

“多多，你在怀疑什么？这不是你说的是你的记忆吗？梁氏遭遇灭门时，梁氏么女也刚好是三岁。”红叶对多多的反应很疑惑。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也有段自意。似乎我们在一起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我便很喜欢他。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离开段自意，而出现在贫民窟。后来被抓到云曼山庄碰到他时，他的反应为何那样冷漠……”

“多多，多多。”红叶摇着正出在疯狂状态的多多，“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去怨恨木然兮，反倒是责怪幼时的段自意？你若是有疑问，直接问段自意不是更好？”

多多停住，突然落泪，抱住红叶道：“我没事，只是突然很累了。”

红叶用手指揉着多多的太阳穴道：“你不狠木然兮？”

多多的头有点沉，但在红叶的轻揉下明显好些，她喃喃说：“那我该怎么办？复仇，杀了木然兮？我想这样，可是……可是……”

多多头一沉，便这样沉睡下去。

红叶叹了口气；关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蒹葭。

75

75、第七十五章　疑云迷海　。。。

梦中，没有了灭门之祸，也没有了血祭之难，有的是三月芳菲，桃花人面。

小小的红色身影站在桃树下，专注地看着正倚树吹笛的青衫少年，满怀爱慕，一心欢喜。

多多能感觉到自己便是那女孩，在仰视那少年的时候，心怦怦地加速。

少年突然抬头给她了一个笑容，女孩满脸羞涩，朱唇轻启，“段哥哥……”

“啪”地一下，多多从梦中惊醒。原来是红叶那只肥硕的大猫很不客气地跃上她的身。

多多的梦境被打断，她突然感觉到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多多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心，问自己，原来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爱上了他吗？那种感觉一直沉睡着，直到他将自己从冰湖的湖底救上来，那种情感才慢慢复苏吗？

记忆恢复，她又将何去何从？是去责问他，幼时被他所救的自己如何会失去一切记忆出现在贫民窟。还是该去找木然兮为父报仇？

多多突然之间无比迷茫。可现实不允许多多有太多的迷茫。红叶带回来惊人的消息：傅老将军在抗击厥族外敌时，突遭漠北大军突袭。最后战死疆场，长野失守。

多多惊愕。那样健硕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死去？他托付给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办好，他怎么会死在别人的屠刀之下？

多多抓住红叶的胳膊说：“怎么可能，他可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他便是边塞的屏障，他如何会战死？”

红叶冷静地说：“多多，这是事实，不出两天这个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大夏国。漠北大军已经入侵，并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