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乂低声道:“刘兄台的意思,这是皇上请来的?”
刘愈作出噤声的手势,这时柳媚儿一曲舞结束下台,达都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看着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三人。
“你们中原人,太客气了。”达都笑道,“坐,坐,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坐吧。”刘愈作出收拾,隋乂和李糜没什么拘谨,他们本来就是官员,官员接待一下外国使节他们也知晓分寸。但毕竟司马璇儿今天只是个陪客,而且她身份特殊,在此时便有些胆怯。
“刘将军有客人在,亍兰还是先回去了。”司马璇儿拉了拉刘愈的衣袖,小女儿家细声细气说道。
“没事。”刘愈瞥了正在跟隋乂和李糜高谈阔论的达都一眼,不屑道,“你就当他不存在,一会还要近距离见见那柳媚儿,也好确定她是否就是柳丽娘。”
司马璇儿想到今天刘愈请她来的目的是为认人。认人是今天的正事,只是后来横生枝节,虽然她胆怯想离开,但听到刘愈提及那柳媚儿,便点点头道:“一切听刘将军的吩咐。”
司马璇儿拘谨地坐在刘愈身旁,手脚并拢着,不像来时那般洒脱。刘愈对她一笑作为鼓励,意思是让她放开一点,来这种地方,只有洒脱的男人才不会吃亏。
声乐又起,楼下柳媚儿又开始了下一曲舞的表演,这出舞从开始准备就吸引了司马璇儿的目光,因为舞台上已经准备好鼓架子,即将上演的,也是她最拿手的鼓舞。
自从柳丽娘自创出鼓舞,又被司马璇儿在宫廷御宴上表演一次打响名头,现在鼓舞已经成为整个长安城贵族宴会舞蹈表演的必有节目。只是因为舞女水准良莠不齐,一般舞女想表演出柳丽娘和司马璇儿那么洒脱的舞姿不易,这才令歌舞教坊的教习对司马璇儿分外眼红,多次想让她去表演,不过次次都被司马璇儿拒绝。
达都见到鼓架子摆了一台子,转头看着刘愈问道:“武义侯,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打鼓吗?”
“不是打鼓,舞女是准备在鼓上跳舞。”刘愈解释道。
达都一脸不可思议道:“这不可能。那些鼓,很高,而且不平稳,摇摇晃晃的,要是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说到这,司马璇儿脸上又是一红,低下头却又偷看了刘愈一眼。要说司马璇儿跟刘愈相识并不是在宫廷宴会上,但却因为那次宫廷宴会她从鼓架子上摔下来,二人才进一步相识。刘愈为她解围,令她免遭一死,这也令她对刘愈这个纨绔大少的印象有所改观。
刘愈一笑道:“舞技好的舞女,是不会从鼓上摔下来。一会达都王子见过就知道。”
压轴好戏就要开场,柳媚儿并未急着跳上鼓架子开始表演,而是让搬鼓架子的人细细调整鼓架子的位置。对于柳丽娘和司马璇儿这样水准的舞女,可以通过现场鼓架子的位置调整自己的舞步,但对于一些不精此道的舞女来说,必须要将鼓架子的摆放跟她平日里练习的位置完全一样,这样才会减少出偏差的可能。
趁着压轴好戏开场前的一段时间,晓花楼的老鸨叫丫鬟送上茶点,一脸堆笑地过来赔礼认错。毕竟要是不能获得京兆府尹隋乂的宽宥,一会柳媚儿表演结束,就要被拿去京兆府问罪。十有**有去无回。
隋乂面对老鸨的哀求,摆起谱,道:“我说老鸨子,这犯人有没有罪,不是本官来定。而是要看她有没有犯罪,本官一向明察秋毫,要是这位柳小姐真是身家清白,那本官也绝对不会为难她。若她真的有罪,本官也会公事公办,绝不偏私。”
隋乂这么说就是要死缠烂打到底,要说这些有姿色有名头的青楼女子,哪个曾经不是犯官人家的大户千金?只有她们谈吐得体,才会得到客人的追捧。一般平民家出身的女子想在风月界混出名堂不易。犯官之女,说到底都是戴罪之身,哪能说清白就清白?一般青楼女子有了名头,很可能会被人通过官府,转卖其身籍,要么转去别的青楼,要么被权贵纳去包养。这种事并不鲜见。
老鸨听完隋乂的话叹口气,看来自己辛苦栽培起来的摇钱树是保不住了。
等老鸨下去,达都才一脸不解问道:“这位隋府尹,你为何要为难那位老妇人?”
刘愈解释道:“那并非是老妇人,而是这所青楼的负责人,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是在她的管辖之下。当然整个长安城的治安也是在隋府尹管辖。”
“原来如此。”
达都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但此时楼下柳媚儿已经开始了鼓舞的表演,他也就没心思再听刘愈的解释,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媚儿那神乎其神的舞姿。
别的客人欣赏跳舞,讲求的是安静,不能随便发出声音来破坏表演着的节奏。但达都不同,他不懂什么叫拘谨,内心的情绪不宣泄出来他难受。见到柳媚儿上上下下的身轻如燕,他是大呼小叫,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叫好,这不但令客人都怒目相向,连鼓架子上正在表演的柳媚儿也险些分神。
柳媚儿或许是对这鼓舞研习日浅,还不能掌握其精髓。本来就战战兢兢瞻前顾后地表演,如此也险些守不住平衡,一般的舞女为了追求身姿的稳定,会用一些比较低矮的鼓架子。但柳媚儿毕竟学的是柳丽娘,鼓架子不高不能展现其技艺,如此再被达都大呼小叫一顿干扰,不出意外——
柳媚儿直接从最高最不稳定的鼓架子摔到舞台上,跟当日的司马璇儿如出一辙。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云淡风轻柳媚儿(下)
舞台表演讲求的是一气呵成,谁也没料到中间会发生变故。柳媚儿在最高处也是最不稳定的鼓架子上摔下来,直接后背着地,好在舞台的实体是木板,上面还有地毯作为装饰,这一下摔不死人摔的也不轻。
晓花楼从一片哗然声中平静下来,在地上的柳媚儿也没有太大的痛苦,从地上爬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舞衣,当人们以为她没事,她脚下一个不稳重新摔倒在地。这时原本在太子变观看的伴舞的姐妹,上去扶住她走下舞台。
观众中幸灾乐祸者有,更有甚者还在嘲笑,比如说隋乂,正一脸坏笑看着一脸迷茫的达都道:“王子殿下,看来你造孽了!”
达都不解地看着刘愈问道:“武义侯,可是我……让那姑娘分神从鼓上摔下来?”
刘愈心说这不好说,到底是因为柳媚儿技艺不佳,还是受到外来的干扰,这恐怕连柳媚儿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这好像也证实了柳媚儿并非是柳丽娘,因为柳丽娘不但是舞技高手,还是武林高手,不至于会出这么大的糗。但谁又知道柳媚儿是不是故作玄虚?
“达都王子不必自责。”刘愈安慰一句道,“不妨一会柳小姐上来,你亲自问一下。”
达都一听兴致老高,问道:“可是说柳姑娘会亲自上来?”
晓花楼的观众在鼓噪了一阵之后,各自寻了相好的姑娘去寻开心。有很多专门来看柳媚儿表演的观众,在表演结束后也都紧忙离开,毕竟官府中人还在这里。他们留下本来就是想省点银子一饱眼福。现在不走再留的话可能会搀和进不必要的事端。
这时柳媚儿已经在老鸨和一名丫鬟的搀扶下走上楼来。到了临近这面桌子时。柳媚儿还好似故意脚下不稳,来说明她的“伤势严重”。但刘愈怎么看都觉得柳媚儿突然失常发挥的摔伤,是刻意伪造出来的。
柳媚儿神色平静,没有痛苦表情,喜怒哀乐就好像不曾出现在这名女子的脸上。虽然她长的很像年轻时的柳丽娘,像是母女或是姐妹,但她在于情感表达上,她没柳丽娘那么丰富。整个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很僵直。这也正是刘愈怀疑她的地方,会不会是因为脸上有伪装不便于表达神情?
要真是作了装扮,一颦一笑都可能令附着物脱落而露馅。
老鸨走过来,哀求道:“隋府尹,您看看,媚儿她因为担心进衙门的事,都不小心从鼓上摔下跌伤,您老就看在奴家的面子上,饶过媚儿她这一回,媚儿一定会以犬马之劳相报。”
隋乂本来还幸灾乐祸是达都导致了柳媚儿的不慎跌伤。没想到老鸨居然把事牵扯到他之前的相逼,隋乂岂能善罢甘休?
“我说老鸨子。你这是何意?现在你家的姑娘舞艺不佳,要赖在本官头上不成?”隋乂黑起脸问道。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不是这个意思。”老鸨拉柳媚儿上前道歉,可柳媚儿却好像不吃这一套,任凭老鸨的劝说,就是很平静地打量着眼前几人,没有恼怒或者愤恨的情绪变化,那表情就像在打量着空气,眉宇间的定然很自然。
达都上前献媚道:“柳姑娘,你的舞跳的很好看,比我的族人跳的好多了,如果有机会,真希望你能指点一下我族女人的舞蹈,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不曾见。美妙如仙女落入凡尘,美哉,美哉!”
达都毕竟不是汉人,即便想表达仰慕之情,表达的方式也是如此直接和另类。柳媚儿微微颔首,对达都行了一礼,随后将目光落在刘愈身上。看得刘愈就觉得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
隋乂皱眉道:“这女人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柳媚儿突然开口,用近乎嘤咛的语气说道:“小女子耳聪目明,并非聋哑之人。”
隋乂语气不善道:“那你为何不说话?”
柳媚儿淡然打量了一下隋乂,道:“因为府尹并未问小女子话。”
隋乂登时语塞,的确,刚才对答只是在他跟老鸨之间,他根本没问过柳媚儿什么话。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柳媚儿毕竟只是个青楼女子,却在言语间跟他堂堂一个京兆府尹相撞,就好像着恼要故意跟隋乂抬杠一样。
隋乂好像继续追究,却被刘愈摆手阻止,这女子竟然在京兆府尹面前说话针锋相对,要么有她的目的,要么就是把枪药当成了治风寒的药,吃撑了。刘愈见达都一脸崇拜者的目光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柳媚儿身上,便笑问道:“柳小姐之前跌伤,可是有大碍?”
柳媚儿未答话,只是微微摇摇头。
刘愈刻意走近两步,跟柳媚儿比了一下身高,好像柳媚儿比柳丽娘矮了一些,身高是很难伪装出来的,刘愈渐渐也就对柳媚儿失去怀疑之心。
刘愈爽朗一笑道:“柳小姐舞姿超群,养好伤,假以时日,定会名动长安城。”
老鸨知道刘愈的身份,知晓现在刘愈在朝中的地位比隋乂这个京兆府尹还高,既然刘愈出言褒奖柳媚儿,那只要刘愈满意,或许隋乂就不会拿人。老鸨迎上前笑道:“侯爷说的即是,不如……就给媚儿这样一个机会,以后也好让媚儿尽心报答侯爷的恩情不是?”
刘愈哈哈一笑道:“京兆府办案,在下可管不着啊!”
老鸨愣神间,早先已经得到消息的京兆府衙差已经赶到了晓花楼,一个个嚣张无比,进来就大呼小叫将晓花楼控制起来。一行人上来,不由分说,将柳媚儿拿下,隋乂趾高气扬道:“是不是朝廷钦犯,回去审了才知道。”
如果是没遇到苏彦来此,隋乂或许还会放过柳媚儿,毕竟只是一件丢脸的事,事后只要柳媚儿补偿得当,他也没什么损失。可前有闵少顷和马峰,后有皇帝,这些人都目睹了他在晓花楼闹事,要是真不作点事情出来,那他的京兆府尹也就干到头了。
柳媚儿难得依旧一脸镇定,被人压着,脸上神情依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