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要知道本尊在这个寂静的坟墓里,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且让本尊看看你们有没有长进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金氏坎苏
当年情;实难忘。
一径心事;一翦落寞;
浑不知散飘何方。
茫然伫立,
看岁月流年的春华秋逝……
凋谢的情愫;于白昼之间尽情飞舞伤感;
邂逅风景后的一轮月;
只剩下,渐渐走远的斑驳痕迹……
繁华如故;终将老去,
落幕后;莫过是一场山河永寂。
斑驳的青石路口,可记得你曾从我的门前飘然而过……
无论在何道;均盼下一世能再遇上。
怎奈何,
梦死醉生烟花烫,
爱锁旧华,尘封今世。
那是在药国。
药国,是阿苏的国家。
阿苏,姓金,大名叫做坎苏。
这金姓,是药国的国姓。
世界上(注1),各国国姓循惯例只得两位:一为龙主帝君,一为麒麟主相。按说,根本就不存在凡人能得龙主帝君姓氏的情况存在。
但事实上,除了最为纲纪严明恪守天道地理的五大帝国之外,在其余六十四个诸小国家中,总也有例外发生的时候。
这位序第二十九的药国之内,就在当年泌水大帝祸乱之时,出了这样一桩例外赐姓的妙谈佳话。
自然,这妙谈佳话四字是在百姓的眼内所见。落在稍有些见地的勋贵宦门子弟眼内,则就是祸非福了。
但,无论如何,在药国的话本小说内,总是有个为平民百姓升斗小民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想在千年之前的古时,却也有个乱世,曾出英豪,因了时势,造就一代凡人国姓呢!
就是有那么一个凡夫俗子,竟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地救了国之帝君一回,后又立下不少功勋;故此得赐皇帝之金姓。这样一个伟男子,如此福禄至厚,偏又生性淡泊。竟在隆恩厚遇,圣宠正隆的时刻急流勇退,自请免职,脱离朝纲;唯留一个空爵虚衔,吃些死禄,享些名誉。
每每说到这里,讲书评弹的说者总要长叹一声,羡艳兼怅叹不已。却浑不知那金氏祖先完全不是天生凉薄,于福禄名利权威无动于衷;实乃是恐忝为高位易生祸患惹是非,引来嫉妒之心;深谙此理,方才隐退。
故,无论如何,阿苏就是姓金。
千多年前,阿苏的祖先原本姓什么早已不可考。
其实是能考的。
素界经史典著历年历代保存的完好程度远远高于人界。类此情由,人界都多的是例证可考,遑论素界?
现在想来,大抵是为表忠义,为表恭敬,他的祖先们早早将族谱上的宗姓销毁得干干净净。
令得后人都不知前情。
不过,也许,是知道的。
但避讳得很。
金坎苏,又或者说坎苏金,这个阿苏,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族里面。高于名门望族的更加之望族,却远远低于名门望族的权势。
一代又一代无奈的憋屈,一代又一代期待的崛起;最后,是一代又一代命定的幻灭,走向持续的、不变的憋屈。
世世代代的憋屈。
时日长了,心也就死了。
纵然不死,也有些沉寂的接受环境,木讷的默认现状。
人们都说,这阿苏虽为别属(注2)金氏一族的支脉家主,却早早地磨灭了所有的刚硬与戾气,少年老成,内向温和,且沉默寡言。
就是这样的阿苏。
就是这样获得殊荣的药国金氏。
那一天,他正下朝归家的途中。
说是日日上朝,但事实上他这位金氏家主族长却并无职事(注3),光有一个领俸的散阶(注4),且有一个世袭的爵位。偏则性子腼腆不善口舌,他实在是纨绔不起来,这日子过得更是无趣。每日不过应个丁卯,混吃等死,别无他务。
所以,这一日对于阿苏来说,又是无聊的一日。
是的,眼见又混过一日。
皇帝自然高坐金銮殿;主相则说些谋国议政、民生休戚之观;朝臣们自然絮絮论治书定簿、论道议政不见休止。
而他,金坎苏,则继续列位御史台清要副使等之后,与一干诸侯王爵同队,默然思些可有可无的杂事。
其实,以他们这别属金家一门来说,皇帝根本就无需如此防范。
以他金坎苏来说,早已非当年先祖搭救先帝之时的情势,既非手握重兵的太尉,亦非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甚至为了消去诸卿的疑虑,连五气都不曾用心修习。金家子弟,绝不习武,武技一途,几乎同无。
这样一门家族,无志达之意,无凶狡之私,独晏安自泰,优游过日,又有什么可防伺倍虑劳心伤肺、隐有大祸灭身之势!
如此细细碎碎想了一遭,仍不得可慰藉己怀的要领,纵然明白,总难豁然开释,唯有叹一声时也命也,悻悻退朝回宅。
从高耸恍若入云的皇城出来,回望那巍峨宫墙;离离森森,满载着他现时的消沉黯气,埋葬了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
也许,也是因为不想过行尸走肉的生活,所以父亲、祖父、曾祖他们才会毅然决定不修五气,不延寿数的吧?
离开皇城,行走在里坊、坊墙、街道之间,在昭国里(注5)的修政桥边,绵绵细雨中,他初见那名女子。
当时的情形,他一直都记得。
时间愈久,竟然记得愈发清楚。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过去,女子的脸容眉目是有些模糊了。但是某些细节,是一日比一日的醒目炫然。
譬如,她下颌上混着雨滴的泪珠,晶亮透明。
譬如,她那双手牢牢地握拳,白如透玉亮若秋云的手背上跳出四五条竭力抑制的青筋。
譬如,她那微微颤抖的双肩,幅度不大,却极为刺激明显地落入他的眼内。
譬如,她穿着古怪的衫裤边角上奇特的绲边与绣样,紫色的,三四分之一寸许宽。
譬如,她双眸凝黑间一闪而过的狂喜,以及转瞬即逝后潮水般漫上的茫然失措。
再譬如……
当时,那个清瘦可怜的纤弱女子原本无力的倚在修政桥边,神思散乱地瞥过来一眼。也就是那一眼,令得她突地注入新鲜五气般地精神起来。
她迅速地站了起来,并扑入他的怀中。
金坎苏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有洁癖的人。
他喜欢穿淡色的、无纹的清爽衣衫。薰上苏合香,或者是菖蒲。不论晴雨,必然带伞,只为未雨绸缪。因他不爱乘坐车舆,故此从皇城回宅邸他从来都避开都中四“市”,走那干净远僻的道路。
换了别个,在这样的雨日里,蓦地、**地冲过来,撞歪他的玄色绸伞,牢牢地抱住他,令得他半身沾染水汽……他设想着,自己一定会发怒的吧?纵然面上露个优容,心底里也定是嫌恶难耐的;若稍有懈怠,难免现出鄙夷之色。
可在他欲要推手相拒之前,女子那对之前尚且茫然无力的双眸放出华艳夺目的光彩,璀璨无比,于那瞬间轻轻松松便夺了他的心神去了。
那是一种强烈的期待。
从不知有人会以那样强烈的期待看向自己。像是以一生相托相付。所有的幸福尽寄己身。
他忽然之间觉得前一刻还废殆无比的自己蓦地很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那一股浓重的被需要感。
这种感觉很好。
仿佛前面十数年颓废无用的光阴带来的霾晦尽都变淡了一半,还有惘然不知前途的曀曀浓雾都扫去了三四成。
于是阿苏他没有推开那个女子,由着她,听她说出一串莫名所以然的话语,半个字也听不懂。
接着,在抬起头看到他的那一瞬,女子失望了。
金坎苏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头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挫败感。
他几乎不敢相信。
可确确实实,女子的眼里是失望,除了这个居然还有恐惧。
因此,素来寡言的他难得地开口:“你是从八荒天涯来的山族,还是十蛮海角的岛国小女呢?”
天涯海角,八荒十蛮,乃是这个世界的穷极之地。大部分凡人之族尽其一生难得一去,只能从传说轶闻中听得些许资讯。
女子不会广仁帝国官话,许是那些边角之所辗转来到药国的吧?
坎苏如是想着,温文问道。
他的语调如此和蔼,倒是令得身后跟着的几名户奴、长随唬了一大跳:怎地一贯冷漠的公(注6)竟会如斯平易近人?!
她陡然间失望了。
待他如此一问后,她是更加地绝望了。
她像是泫然欲泣,却又生生忍住,克制一番后竭力做出礼貌周到的举止,并表示了歉意。
同时,她还用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看去在拼命地忍耐心中的恐惧,但双目中仍然流出了少许悚色。
坎苏想要笑,又想要气。
他笑自己难得一次温柔,竟却换来这样的回应。素来谨慎敏感的他,即便言语不通,又岂能不解对方的神情体态语言呢?面对这样的害怕恐惧排斥疏远避退,自然是很寻常的对待陌生人的反应,可他终究是因为不同寻常而气恼了。
最初,大概也许就是因为那种气恼好笑的不甘心,所以没有放手。
可后来,变化了。
在施予援手后,在那短短的一段相处时日里,一切都在迅速地发生变化。到了后来的后来,他应该是真的很希望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令那个孤弱无依的女子双目放光的良人。
所以,他沦陷了。
在那时候的金氏坎苏,这位按照广仁国颁至各国的旧例,被药国人们尊称为坎苏公的贵躬勋族,想着这是一件很打发时间的风雅事。
因为他想,他有足够许多的时间。那时候的他断然没有料到,其实,时间是很缺乏的。
缺乏到回首间已戛然而止。
第一百八十七章 阴差阳错
苏莱曼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那位家族序二的从伯坎苏公的故事。
据说是个很传奇、很凄美的故事。
从伯母不知是何处来的;许是极偏远极偏远的地方。他们初见之时;甚至连言语都不通。
也有族人曾怀疑那位从伯母许是异界神隐而来的别类;更有认为是非人族的妖孽。但时日长了,不见异常;也就渐渐消声了。
毕竟坎苏公性子虽温和;为人却疏离沉默;难以亲近;难得有个能让他开怀展颜的女子,纵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统统忽略也是可以的。这一点是所有人等都无法否认的:自从那名女子出现后,肃侯苏公确确实实的变得亲切起来了;亦颇有变通圆滑之处了。
这不能不说是好现象。
因此故,从伯母的来历也无人深究了。
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追究它就不存在的。
灵泽大国的黑龙主来到金宅,打伤肃侯,掳走女子的事情也不过在片刻间就传遍了整个宅邸。
自然,金氏一族中最年长之叔祖代为传出的肃侯苏公令示也顷刻达至所有人等的耳中:此事决然不可外泄一字半句。
肃侯重伤,卧榻不得起,尚强自撑住,叮嘱守密。
可见其心。
来者何人也?
非人,乃龙主。
且是天下位列第五的灵泽国之君主,五大帝国之一的龙主。在天下诸国排名不过中档儿的小小药国,又岂在他眼内?!金氏阖族,失势冷侯,文不成武不就的,又算个什么人物呢?
若上知晓黑龙主伤了肃侯,不鼓掌鸣锣赞: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已然算是极厚道了。莫非还指望皇帝为苏公出头?痴人说梦了吧?
只怕若有一星半点的风声传出,今上与主相正可以此为由,将金氏世袭爵位降那么两个品次。
身为龙主,主相又不甚强的情况下,对权臣有所提防,深恐僭帝出现。这样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