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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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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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倚在周壅的胸前,鼻尖触着滑腻的暗纹龙缎襟子,闻到那似有若无的茶香水馥之气,耳中听得他的强劲稳定的心跳,虽觉扰乱心神,却依然为周壅所言而惊骇,她忍不住要撑起身子,怎奈他双臂施了数分劲道,这就难以挣扎动弹了,只得仍旧斜斜横躺在他的臂弯内,口中则低声问道:“那……那……阿壅,不想做灵泽的皇帝么?”

周壅颔颐凝目看天际,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纹:“嗯,灵泽国的皇帝,我是从未想过要去做。这点,绝对没有骗你。”

真的吗?

真的吗?

那你这样辛苦又是为何?

七月的视线逐渐地将眼前男子逐细地瞧入眼中。

一如初见之时,离开丹丘的月夜里。

他的容颜,清淡端正,却也仅止于清秀二字。

论相貌,周壅不及裴祖荣,甚至那位汊沽港的骆虿县令丞,都要比他长得出色;更不要说孙祥明、孙洧渊那等俊逸脱俗,超凡秀丽的男子了。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子房……”

“二……殿下。”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在七月的脑后。辨其声音,其一为卿相,另一人则是裴祖荣裴御史丞。

七月想要起来,却反而被周壅抱得更紧,挣了几挣没能挣开后,唯有作罢,心中只嘀咕着,这裴祖荣为人可真是谨慎啊,和孚应国的明相有得一拼。在“青州侯馆”的客房内,他就能大模大样地称周壅为周兄;而在这蕤宾宫内,他就毕恭毕敬地称周壅为二殿下。顺应时势之灵活,无人能出其右了吧?

周壅横抱七月,将她的头轻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不管这幅样子有多么轻狂,仍旧是依心像意地管自笑着说:“皓卿,嗯,这位是裴御史丞,我们也曾在年少时有那么数面之缘……刚回宫,舟车劳顿,风尘未洗,便要来催人了?”

卿相没有接周壅的话头,只四处张望了一番。

这璧雍殿位于蕤宾宫的东面,染月门内,过门内莲花须弥座的龙凤照壁墙后,天井内一圈绕边琉璃方花坛内,花草树石,郁郁葱葱,分外葳蕤。正对染月门的便是明间大殿:璧雍殿。地基抬高一尺,上有汉白玉石栏杆,朝南石阶直入风门内。

卿相扫视了周围片刻后,终于开口说道:“怎么一个伺候的宫人都不见?璧雍殿内的司则(注1)、掌严(注2)呢?”

周壅淡淡地回答:“我让她们下去了。都空闲了十五年了,忽然要当差,换了我,也很不惯。”

被他这样一说,卿相倒是讪讪地再不开口了。

只是,周壅这样大喇喇地坐在璧雍殿正殿门口台阶上,怀中还抱着一名素衫女子,虽这闻人七月是他的妻子,但青天白日的,如此不避不忌,实在是令人耿耿于怀,不语不快。

好在,裴祖荣看出周皓卿的不悦,他为人很是周全,自然琢磨了一阵,开口说道:“殿下,本来,两位才从狄泉到帝都,又是晨间方由馆舍回宫,确实应该好好休整一番,小憩一阵,洗了尘垢,再谈正事。无奈二殿下也当知战事紧急,那广仁樊相所定战日乃是二月初一,这日子也不多了……”

没错。

七月想起来了,原来,这日子还在正月里呢。

灵泽的正月只有半月,过了十五,一切恢复如常时其他月份。这样算来,从狄泉县府回家的那日,也不过是正月二十五。

但,距离广仁国那位什么樊相所下战书上的日期,二月初一,确实是余日无多。

只听裴祖荣的说话声续又响起在脑后:“还请二殿下同……同闻人夫人……一道移步前往玄墨宣室殿,商议与广仁国之战。”

他大约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闻人七月,只得以夫人唤之。

诸皇子,正室为妃,妾为良娣,次妾为孺子。

七月,却是名份不正。

甚至,连眼前这位二皇子殿下,身份亦都是灵泽朝难以公诸于世的难题。确实,也只能以夫人称之了。

听到此处,周壅终于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自然也挟着七月立起来:“也是,正事要紧。”

这四人中,唯一一位非暴力不合作、爱下绊子使坏的人,突然表现出配合的服从态度,其余三位自然而然是欣然从之。

玄墨宣室殿,乃是蕤宾宫的外朝(注3)六大殿之一。

在七月看来,类似于故宫紫禁城的中和殿。

这灵泽国的蕤宾皇宫,同中国古代的皇宫禁城,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首先,它没有紫禁城那么大;其次,它载满树木花草,颇有江南园林风格,不像紫禁城大部分宫殿均是空空落落,以求庄严肃穆;再有,它的整体颜色是墨黑和朱红两色为主,不若故宫那黄砖红墙的明亮用色。

女帝失踪已有十年,早朝听说也取消了。

每月里的朔望(注4)间,每隔一日,卿相代替匿迹的女帝妫汭在宣室殿批阅奏章,处理政事;既望(注5)以后,则改为每隔两日,若卿相有事,则由裴御史丞代理。

昨日正月二十五,七月随周壅抵达青州,恰是卿相上殿接见百官听政的日子,今明两日,则是轮空。故此宣室殿内倒是没有一个官员出现。

热议数个时辰,未果。

七月记得,五年前,周壅让她背素界五大帝国的川脉地经(注6)之时,印象至深的是,青龙国位于素界大地中原,占地极广,换算成人间界的面积,当有数个中国那般大。青龙国之东南为灵泽,它与灵泽国即黑龙国临界交于灵泽之西南边陲芙蓉郡;青龙国之东、东北则是孚应国即黄龙国;青龙国之北为义济国即白龙国;青龙国之西、南两面为嘉泽国即赤龙国。

由于青龙国是五大帝国中最大的国家,亦是最为强盛的国家,故此,青龙国语言为这个素轮道,素界的通用语言。

七月在梳理脑中资讯之际遽然一惊:这是为何?这到底是为何?为何,我竟然从未感觉到各国语言的差异??

从孚应,到灵泽,两国百姓绝不可能,全部都讲同一种语言。但是,对七月来说,她没有沟通上的烦恼。

从斩刑之时听得一旁围观百姓所说的话,还有当时还是洧王的孙洧渊的玄甲军队的窃窃私语,还有孙祥明府中的婢仆下人、甚至那位孙皇公主的言语,还有在登云客船上所遇到的船主晋肃、船仆等人的话,还有汊沽港追来的县尉、武仆射、骆虿县令丞等,还有到了狄泉以后杜荣氏、申悉氏等街坊,裴县正、慕令史、连公平吏、向县尉……甚至温车夫,青州帝都内的人们,统统都是……

一点问题都没有。

“月儿,怎么了?”

耳边骤然响起一个温温柔柔的悦耳询问之声。

是周壅。

七月勉强一笑,说:“没,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只是忽然有些疲累。许是昨儿晚上不曾睡好的缘故。”

周壅抬起头,直视卿相,目光深沉:“月儿需要歇一会,皓卿,今日,便就到此为止。其他的,明日再议。”

卿相微露不豫之色,欲待出言阻劝,一旁的裴祖荣不动声色地发话了:“既如此,本丞同主相大人真是要告歉了,那还请二殿下同夫人先行回璧雍殿歇息吧。待明日再来商议如何一战青龙。只是时间紧迫,明日平旦就请两位到宣室殿来,不知如此可否?届时,尚要请夫人见我朝骠骑大将军与诸位骠骑校尉……”

周壅一口应承,随即便拉着七月匆匆离去。

卿相目送两人离开宣室殿,良久方才回头,看着裴昌,皱了皱眉,却也不曾说什么。

裴昌却是明了周皓卿心中所思所想,便笑说道:“卿相可是不满下官越权发话,擅自允了二殿下与其夫人离去?”

周麟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大殿正中的金銮宝座左侧的铜胎鎏金加座上缓缓坐下,复又转头向右后望那九围阶梯台座的皇帝宝座,再又回头看裴昌,喃喃问道:“他……他这般作难,无非,也不过是为了这张椅子。”

裴昌听出卿相话语后的意思,竟是有几分让步,似愿意让周壅做了这灵泽国的皇帝,不由得骇然变色,急急进言道:“主相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家父再三叮嘱下官,此座乃灵泽九州十府,全国百姓命之所系,不能轻妄行事。子房……殿下他,并非真龙天子,哪怕天资再高,哪怕再有明君资干,却也不能登上銮座!若然,他日……便如这与青龙国一战,到最后一步,如何同青龙主面见对言?届时,若青龙主赵帝得知我国立此僭帝乱朝,他若有心吞了灵泽国,我等也无话可说……否则,那孚应的骆太常,为何明知洧渊在那僭帝手中,仍要冒险一搏……?”

卿相又再长舒一口气,往后靠在座上,无可奈何地喃喃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只是,怕他再生祸端……再生祸端啊……祖荣,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卿相,过虑了。”

宣室殿外。

长长曲折的御道蜿蜒若龙。

周壅和闻人七月走在穿堂殿的外檐月台上,一路每隔数丈,便有铜鹤、铜龟等雕像,还有日晷。

两人一黑一白两色,互相辉映,分外亮眼。

“还有五天。阿壅。”七月说道,有些忧心忡忡。

周壅淡淡地说:“不急。”

如何不急?

只剩五天。

从古至今,上千年,下千年,数千年间战争的本质从未变过,左右胜负的就是五事,这五事:一是政治,二是天时,三是地利,四是将道,五是法制。

周壅在五年里所教的,同孙武的《孙子兵法》所言,也无不同。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七月不知,灵泽国,这道,政治,是否安稳,是否举国上下,君民一心?

天时,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寒暑,唯考虑昼夜晴雨变化而已。

地利,地势的险易、路途的远近、作战地战的广狭、对攻守的利弊。这一点,适才在宣室殿倒是讨论到,加之七月心中有数,虽未去过芙蓉郡,却了如指掌。

将道,就是说将帅要足智多谋、赏罚严明、爱抚士卒,勇敢坚毅、严于律己。可七月不识灵泽统兵将帅。惟听裴祖荣适才提到明日要与骠骑大将军及众校尉一见,但他们能力如何,短短时日,又从何得知?

所谓法制,就是指军队的编制、将校军官的管理、军需物资的掌管。这一块,同样涉及明日之事。

然则,无论如何,这五日,时间远远不够。

更何况,面对的是号称素界第一大帝国的青龙国!

难道,真的要深入敌营,刺杀赵湨?!

自然,这根本不可能!

“阿壅,你怎一点儿不急?如此笃定?”七月忍不住问。

“因为我想,你定会赢。”

“阿壅,你是从何而来如此信心?匪夷所思。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却信我?”

“不错。”

“……”

注1:司则:宫中女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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