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汭,你来了。”
青龙主的语气非常平淡,却令得妫汭浑身都颤了一颤。
她忽然想起在很幼年的时候,曾见过他动怒的情形。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想要那支簪子。诚然,他将她父亲留下的那支簪子交给了她;但她想要的,却是另外一支。
父亲,溱水帝留给她的簪子,和赵湨所打的那支簪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并且,父亲的簪子那是有用途的;而赵湨的那支簪子于她而言是无用的。可她就是想要青龙的那支。
之后,他动怒了。
可在动怒之前,他的语气就像今日此时此刻一样,平淡得要命。
“……君,君父。”
妫汭结结巴巴地开口,极为罕见地唤出这个词语。
嗯,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所希冀的是能将这个词语倒过来念。可惜,天不从愿。
从未从愿。
赵湨淡淡地说:“你这样大的本事,我哪里做得起你的君父。妫汭,有些事,可一而不可再。三年前,你同她说可以送她回人界,这桩我就当做不知道了……今日,你索性杀死了她……你以为,我是那种能够容忍他人再三再四犯错的雅量君子么?!”
妫汭辩解:“不,我没有杀她。她只是求我……求我将……将那个交给嘉泽国钱帝身边的人界女子而已。她是母后的密友,这个请求我不能驳回。”
赵湨点头应道:“你没有杀她。你明明知道她这个要求等于自寻死路,你还是应承了;你也知道若你不应承,她根本没办法做到,也就不用死了;你也知道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即使你都知道,你还是做了。然后,现在你却撇得一干二净地同我说,你没杀她?”
妫汭低头不语。
赵湨嘴角泛开微笑,柔声问道:“妫汭,她身上的血是不是你抽干的?只有龙主才有这个本事不损肌肤而将人类的血液一滴不剩地取出来,即使对方是比较特殊的人类;只要她愿意,你就可以。你抽干了她身上全部的血液,接着你告诉我,你没有杀她?你觉得,我会接受这个理由吗?因为她求你杀她,并且你答应了,也杀了她了……你却说,你没杀她?”
樊相轻微低咳了一声,踏上一步说:“陛下,周帝尚年幼……请莫要苛责于她。”
赵湨完全不理樊桐,只继续问妫汭:“这么说,你已经将她的血交给那位楚笑寒了?”
妫汭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步,抬头复又低头,半晌才回答:“是……是的……按夷则的话,将那些……做了蜜酒,让,让那女子……喝下去了……整整一坛……”
赵湨沉默下去,久久不曾说话。
妫汭蓦地冲上前几步,直接跪倒在了小花七叶树的枝叶之上;她顾不得许多,只用手撑住地急急地说:“请君父恕我!妫汭真的不知不知……她说,她说活着没意思,还说君父留她只是为了报仇泄恨……而妫汭也希望母后的密友可以脱难,更可减少君父的执念罪过!这才,这才僭越了……了了她的愿望,全了她的念想!”
妫汭想起,那个如今没了气息静静躺在青龙主怀中的女子,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十分生气却又带点无奈地笑着同她说:
“你放心,他不会在乎的。如果他在乎,无非是气恨不能再多折磨我些时日罢了。”
后来,那女子神色疲惫,脸容惨白却眸瞳亮亮地看着她,又说道:“你不是喜欢他么?你不是之前就想把我赶回人界么?那现在,我求你让我在这个世上消失,其实也和回人界的情况差不多啦。你之前愿意,现在也该愿意才对啊!怎么样?帮帮我吧!”
再接着,女子进一步地游说她,语气柔婉,充满蛊惑:
“他这样执念,会入心魔道的。也会阻碍成佛之道,去不了上界上天的……你不为他忧心么?”
最后,她动摇了。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龙主可以生取人血而致令人不死呢?这个……这个方法……连我都不甚清楚……所有的步骤方法,你居然知道得这样详尽无余……”
妫汭记得自己大惑不解,几乎是抖着声问。
但女子笑而不答。
知道青龙主也许会不悦,但不曾想过竟会如此愤怒。妫汭胆寒心悚之际,猜测着从此以后赵湨会如何看待处置她。
之前,那翡翠簪子的事已是非常糟糕了。
她记得这位第一帝国的广仁龙主,当时直接就一掌劈来,若不是樊桐挡住……接着,他足足有一年没有理她;从此总是冷冷淡淡的。
“君父!求您恕我!”
妫汭叫道,她有些绝望,心知自此以后只怕再不可能见到眼前男子的温和颜容;但她不放弃,仍想做最后的努力。
正此时,变故又骤生。
青龙主怀中那杏黄色的身影四周蕴散出点点暖色的金光,遽然间芒彩大盛,照得这雪花七叶树附近亮了一大片。
妫汭不明,皱眉费思量。
樊相自来之时瞧见那些幽幽蓝光,早已明白原委;此刻他也不得不收敛了笑颜,神色有些肃然和担忧。
那边青幽幽已经冲口问出:“陛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月姐姐会全身发光呢?!”
青龙主没有回答。
空界与闇界的交缘处。
蓝色的狡猊问身侧的女子:“决定了?”
女子回答:“是的。”
狡猊再问:“你知道,有两种选择。你是要留下记忆,还是遗忘一切呢?”
女子毫不犹豫:“我要记住,牢牢记住。免得以后犯傻。”
狡猊听毕说道:“很少见的选择。一般能得回人界的,大多数都选择遗忘。”
女子笑:“让你见识了,不好么?”
狡猊颔首:“很好,果然很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分道扬镳
从人界到素界,乃从低神通之道至于高神通之道;高神通之道容纳一切可以容纳的,故此,一般人类不会丢失记忆或者其五气神通。
但从素界到人界,正好相反。
于是,必须舍弃某一些低之道所不能容纳的东西。
结果如何,端看你有多少分能耐。
因此,从人界到素界,总是一种状态;而从素界到人界,则分为四类结局:第一是平安返归,记忆清晰;第二是人虽回家,却遗忘在素界的一切记忆;第三种是身死尸返家乡,算作落叶归根;最后一种是不知苦乐,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七月选保全记忆。
对此,狡猊困惑不解。
大部分在素界的人类,活得并不好。
在他们眼里,素界就是一个充斥了罗刹以及阿修罗的噩梦世界,所以他们会选择遗忘这段悲惨的过往。
不错,世人皆以貌取人。
无论人界或素界,但在欲_界四天内,人类妖兽神族皆如此。
闻人七月,她拥有红龙之血,且又在素界五大帝国之末的灵泽国君临天下,贵为女主。在素界的十年里,叱咤风云,征战万里,威慑诸国。
但她过得并不如意。
甚至可说比那些普通的人类,更加的不快乐。
狡猊本以为,她会选择忘记一切。
于是,向来漠视祈求者的闇兽又一次动了好奇的心思。
不过对于眼前的女子,它已经非常“经常”地好奇了。
所以,狡猊问:“那个方法,是梼杌告诉你的吗?”
七月点头。
那个时候,在空界,将李劭断首之后的梼杌,对着她说:“因为留着你是有用的。本座知道是狡猊吞吃了本座的三个兄弟……与你无关。但本座有一件很有趣的事要告诉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呢?”
七月拒绝了。
可是梼杌毫无怒意地温和说道:“不听就算了。过一会儿你就会想要听了。”
它的意思是:过一会儿,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七月不明白梼杌的用意。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也确实是她所想要听的内容。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是真的想知道,在千年蛟虬消逝之后,如何将红龙的血还给他真正的皇后。
现在,很圆满。
不是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梼杌真真是着实不错的。
狡猊沉默了许久,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开青龙呢?即使是以这样惨重的代价?”
七月听着狡猊的问话偏头忖量,陷入沉思之中;她慢慢地一边思索着,一边回答:“最初,我以为他恨我……”
不对……
不是我,是那位弧涂帝国的,两千多年前的匈奴公主:简犹。
简犹居次。
是的。
我看得很清楚。
那个时候,湛蓝碧空如洗,焉支山下林茂水清;羌谷河边碧波浩瀚,水色千里。
漫山遍野的焉支草从山上一路铺洒蔓延到了山脚,直至河谷浅滩周围。
那位容光四射的刁蛮小公主,在云蔚黛起、山色空蒙的景致下,那样美丽。她高傲而喜悦地笑着,张扬且活力。
于是,握在她手中的十二根缠牛皮条八棱圆鞭充满力量地甩下去,狠狠地抽打在那个青衫少年的背上,嘶啦一声鞭破了他的青衫以及里衣,露出白嫩的肌肤以及迅速渗透布料的血沫。
不错,第一鞭是在草地上。
可后面还有第二鞭、第三鞭……
她下手之狠辣令七月瞠目结舌,心中难免起了一些鄙夷之心:终究是蛮夷公主;终究是匈奴那个令人……
“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
蓝天碧空之下,焉支山前,小公主娇悍地宣布。
回答她的,是青衫少年那不言不语唯独几乎要吃人的狠毒眼神。
龙,肯定是难驯的。
尤其是像青龙这样的龙。
他是素界第一帝国的龙主。
即使是高山上的雄鹰,要驯服它也是极其残忍的过程。想要让高傲而自由的天空之王乖乖听从驯鹰人的指挥,就要僵持七天七夜之多甚至更久……要让雄鹰感受到死神的降临,彻底拖垮它的意志;而后,强者为王。
简犹的思维很简单,四个字:强者为王。
她也那样做了她所信奉的理与念。
而……,七月猜想着:那时的青龙主,他定然少年得志,意气飞扬。
以他区区数百岁之龄,能够与万年灵兽水麒麟——即如今的樊相缔结契约,那是何等的本事?!
但接着,泌水大帝给了他一个重创。
紧随其后的便是,他避走人界偏又落入简犹的手中,竟是成了一个区区凡人女子的小奴。如此的挫折与磨难,定是他难以容忍的吧?
那时他尚年少,必气盛。
不知何谓韬光养晦。
狡猊颔首道:“嗯,那么后来呢?后来你怎么就改变了想法了?”
七月望着远处如黑洞般的虚空界以及另一侧虽黑暗却尚有些光亮若繁星的闇界,慢慢地说道:
“可是,我后来发觉,没有了伊陵休兰牙斯和霍去病的简犹,仍旧活得很太平,很顺利。无大小凶事入耳,衣食无缺,长命百岁……”
是的……
我还发觉,之后的轮回转世,他都不曾实实在在地伤害过我。
其实,以他的能耐,很轻松就可以让我落入更加悲惨的境地,不是么?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对后来的青龙主来说,太容易……
比如杀光我的亲友,比如将我没入营妓;比如平康里或者说北里的教坊司;比如粉子胡同;比如日军的随军慰安妇等等……
我更发觉,在素界的十年里,他是慢慢地将我培养教导成为一个如简犹公主一般样骁勇善战且博文强知的女子。
那时候,他假扮了周壅的样子,颔颐凝目看着天际,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纹,对我说:“嗯,灵泽国的皇帝,我是从未想过要去做。这点,绝对没有骗你。”
他还说:“腰如束素,齿如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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