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北海不吭声了,曲强再来,他也不作答,显然曲强的揶揄惹恼了他。老单插嘴问:“你们婚后感情怎么样?”
任北海低着头,点着支烟,仰起脸:“不错。”
“当然,”老单由衷地说,“基础牢固嘛。”
“是牢固,”任北海傲慢地说,“可不是建筑在一道块儿八毛的炒肉丝上。”老单没理会任北海话里的挑衅味道,说:“你能不能给我们形容一下刘丽珠什么样?具体一些。”“我很难表达得准确、客观,我不是搞文学的,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最好你们自己己看照片。”
“我不是指照片那样的,我是要不穿衣眼、光身子的时候是什么样,您不会有裸体照片吧?”
“你打听她光身子什么样干嘛?这跟你的工作,人民警察从事高尚、光荣的工作有什么关系?”任北海已经不仅仅不愉快,几乎有些气愤了。“这话要从大林嘴里说出我倒不奇怪。”
“大林是谁?”老单好奇地问。
任北海鄙夷一挥手:“邻居的一个小流氓,专干扒女刨女,女澡堂的匀当。”曲强闻言脸红了,正要驳斥住北海几句,老单用目光制止了他,严肃地任北海说:“小任同志,希望你不要有什么误解,我询问你这个问题并不是出于低级庸俗的好奇心,恰恰是这个问题和我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密切相关。包来是要核实一个无名尸体是否是你妻子,我们不认识你妻子,那具尸体又没有头,所以我们只能从体态寻求吻合;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我们的问话都是无可非议、光明磊落的。”
“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存在在任何敌意、腼腆、羞于启齿之类的不健庸情绪:可在告诉你,在座的(老单毫不犹豫地把尚未谈恋爱的小曲及那个一声不响、年轻得象个孩子的派出所民警包括进来)都是结婚多年的,对女人身体已没有多余的兴趣。”任北海看看三个骤然庄严起来的民警,不由肃然起敬。
民警们终于得到了任北海详尽、形象、细致入微的陈述,经过曲强对无头女气的追忆,结论是:“极为相似。”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老单说,“你们婚后在家做饭吗?”
“是的。”任北海干巴巴地说,“实际上我们的关系确定并公开后,她也就无法再给我多上菜了,要知道每次我在餐厅出现,都会招致众目睽睽。”
他的话引起三位民警意外的笑容。老单笑着说:“我并没有暗指你们会长期占公家便宜。我想问的是你做饭还是她做饭,抑或是分头、集体上各自的父母家蹭饭?”
任北海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掷地有声地说:“当然是她做!尽管我是支持妇女解放的,但我也不同意把男的变成女的作为这种解放的代价。”三个民警、三个男人都对任北的见解表示理解,深有同感地民警们在友好的气氛中与任北海分手。老单叮哪他:“这几天你不要动厨房的任何东西,我们很快派人来取指纹。”刑事技术人员经过仔细搜索,终于在胡椒面瓶上取得一格刘丽珠右手指指纹,经与女尸右手拇指指纹进行了比对鉴定,认定同一;又经多次复核,确认无误以无名女尸就是刘丽珠。刑事技术人员同时在刘家地面进行了血痕预试,反应阴性,基本排除刘家为杀人现场。
曲强精神焕发地到办公室,笑着和老单打招呼,老单却愁眉苦脸地喝茶边用手按着胖脸。“我弄不懂你是怎么回事。”小曲不满地说,“该高兴不高兴,该发愁却又没事人一样。”
“有什么可高兴的?”老单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繁琐讨厌的工作还在梧生该排查凶手了,这刘丽珠干嘛不是个家庭妇女,是个工厂也好,偏偏是个服务员,我真怕她认识个几百人。”“您的意思是凶手是她认识的人?”
“假定,如同假定死者是本市人一样。我们只能从她认识的人查起;另外我不想象一个临时见财起意的流窜犯会那么费事地割下她的头,剥去衣服,抛进水里。”
“您认为谁嫌疑最大?”
“当然是她丈夫。说来也怪没趣的,夫妻本是最亲密无间的,可一旦一方意外死亡,另一方就马上成为最大嫌疑,连过去那么疼姑爷的丈母娘也反目成仇。”
“我女儿就是让任北海那个挨千刀的杀的!”
刘丽珠的母亲,一个退休的餐厅服务员向毫无表情地坐在她对面的单立人和曲强哭诉。“
“别看那小子装得五讲四美、人五人六的样子,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背着人嘴脏着呢。喜新厌旧,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只钻在他的专业里,从不学毛主席著作,不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的人怎么能不变坏?”
“您说他谋杀您女儿有什么证据吗?”曲强趁老太时抽泣的空档插话。“他不肯要小孩。我早想抱外孙,他却说趁年轻多玩玩,要个小孩多累赘,花言巧语,死活不肯让我女儿怀上,这不是蹩着将来一脚蹬了她,无牵无挂纳个小娼妇的坏?到底下了毒手。同志,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呵!咱们老辈人打下的江山可不能在他们手里和平演变,变得跟美国一样,美国不就可以随便乱搞嘛。谢天谢地,咱们生活在社会主义中国。”“我问您的是您有没有您女婿谋害您女儿的具体证据?”曲强尽量客气地说,“譬如,他说过什么威胁性的话,实施过什么犯罪准备?”“说过!”满脸鼻涕眼泪的老太太大声说,“我闲耳听到过他当面对我女儿说:”小该死的,没人我再收拾你。‘“
“他说过这样的话?”曲强身子往前一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这种话?”老单缓缓地问,“用什么语气说的?当时什么气氛?”
“当时他们小两口正在打闹,笑着说的。”老太太声音低了八度。“你还觉得有别的什么人可能谋害您女儿吗?”曲强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别人?”老太太收住泪想了想,接着振振有词地说,“别人干嘛要害我女儿?我女儿脾性那么好,见人不笑不说话;尊敬领导,团结同志,爱护公物,干起活来又麻利又仔细,别人的便宜一点都不占。我从小就教导她,人最重要的是志气,人穷志不短,不是自己的东西给也不要,要好好学习,天分向上。别人会夸她,店里领导,同事,街坊四邻没有不夸她的——夸我教育得好。夺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她?害她除了任北海没别人。”老太太又哭起来:“同志,你们可得给我做主,不能让姓任的小子逍遥法外。”老单送老太太往外走:“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现在凶手是谁还不知道,任北海有嫌疑,但在没最后弄清事实前,您不要一口咬定就是他杀的,四处张扬。这样一不利破案工作,二影响也不好,你们将来关系也不好处……”
“我女儿一死,我跟他小子恩断义绝!”
“最重要的是,”老单接着被老太太打断的话说,“指控一个犯有谋杀罪行是要慎之又慎,证据确凿的,是要负责的!这关系到—个人的生命剥夺与否,我、你,每一个人都不能感情用事,妄加揣测或信口开河。我希望你节哀,相信司法机关的公正明断。”老太太信赖地冲大义凛然的老单点点头,蹒跚走出几步,又转回来,对老单严肃地说:“我女儿是共青团员,希望政府能记着这个,当成对罪犯加重处罚的事儿考虑。”办公室里,曲强摘下帽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笑着对老单说:“这老太太搅得我几乎要相信任北海是无辜的了。”
“我不能说他是有罪的,也不能说他是无辜的。”老单。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我的岳母已经把我当凶手告发了,你现在看的我眼神就象猪人觊觎猎物一样。我知道我现在处境危险。英法系是先假定一个人无辜,然后由柃官组织有罪的证据。只要证据不充分,就仍然认为这个人是无罪的。而我们中国则是先假定一个人是有罪的,如果这个‘有罪’的人不能提出充分的证据洗清自己,那他就将是有罪的。尽管我是中国人,一个热爱祖国的人,我也决不隐瞒自己的倾向;我认为英美法系的思推逻辑是公正的,而我们的习惯想法带有赤裸裸的偏见。”“首先,”老单待任北海的侃侃而谈告一段落后,字斟句酌地开了口。“我看你的眼神是简单的,一个以倾听另一个讲话并对这个人表示尊重所流露出的顺乎自然的关注,心包藏任何用心;如果没有什么异样,也只是因我老眼昏花,看人需要超出常人的聚瞳,并非说明我对你有什么先入为主的恶意,实际上我不妨告你,我倒乐意看到能最终顾虑你是清白的结果。‘罗织’与‘洗清’仅是措辞的不同,改变不了问题的实质,不管从哪个方向走下去,我们都必须接触到事实的真相,就是说完全客观、原始、未经过任何矫饰与偷梁柱的证据。现在请你回答,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下午六点以后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什么人可以为你作证?”
“我在家,一个人呆着,没接触任何人,自然,我家不够装电话的资格,也不可能有人在这段时间听到我在家讲话。”
“就是说除了你自述,没有任何旁证证明你在家。”“可以这么说以没有任何旁证证明我在家或——不在家!”“下面我给你念一下同样居住在豆芽胡同七号院的李翠花大妈的证词:”十一月二十日那天晚上我印象很深;那天我拉稀,一会儿跑一趟茅房……我看到西屋没人,黑着灯,锁着门,一点声音没有;半夜一点再次出去上茅房,在院门口遇任北海,他刚从外边回来,穿着大衣戴着围巾,看见我低头装没看见过去。他这人总是这么傲慢,街里街坊住着,平时见我我也不打招呼,好象跟我说话会玷辱他身份似的。丽珠那孩子比他懂事多了,对人和气、热心肠,我觉得姓任的不配她。他们两口子这阵子关系不好,老吵架,有时还摔盘子摔碗……‘这都是离题话了,你对李大妈的证词有什么感想?“”她说的全是事实,但是事实也不能证明我不在家。事实是我黑着字,躺在床上,而且我家门是撞锁,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屋内是否有人。她在院门口看见我正是我等丽珠等得心焦,放心不下,出去车站等她没等着回来,我当时没想到出门时也必须让拉稀的李大妈看到才稳妥。“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黑着灯躺在床上?”曲强问,“六点,就是冬天也不是睡觉时间。”
“我累了,”任北海简慢地说,“干了一天‘四化’,累了。别说躺着,就是竖晴蜓谁管得着?我是自己家里。”
“这问题先问到这儿。”老单从容地说,“第二个问题:你和刘丽珠婚后感情到底如何?”
“一个字:好!就是吵架摔东西,也是透着好,透着恩爱,打是亲骂是爱。”“我给念一下居住在豆芽胡同七号北屋的王春花大妈的证词:”这小两口刚结婚的时候倒算和美,有几个刚结婚时不和美呢?新鲜劲儿嘛。打去年下半年起这小两口开始别扭了,先是为鸡毛蒜皮的事拌嘴,接着越闹越欢,国庆也那会儿就大打出手,整宿整宿地吵闹混打。不是我溜人墙根儿,爱听人家夫妻吵架,是他那话往咱耳朵里送,这么个小院,也不隔音,谁一吵架不出屋也听得清楚。我听到他们吵的起因好象是丽珠说小任在外面找了个,用老话说,破鞋。我信!男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