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官- 第49节

小车直接开到了万家林场北岭的山脚下。此时，全体乡村干部及群众已经进入一线战备状态，手拿各种扑救工具，紧张地进入茂盛的林子里。

李子文下车后，一阵风似的往北岭山坡上跑去。他看了看风向，今天竟刮起了很大的南风，他十分担心位于南岭方向的何林春等干部们的安全。尽管这种担心是一种无根据的纯属下意识的感觉而已，但他却依然有点放心不下，这倒不是他不放心何林春的指挥决策能力，而是担心这种天气的风向随时会改变，这对扑救工作将会带来极大的麻烦，以至于难以掌控扑灭山火的主动权。李子文一边跑着，一边思考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北岭半山坡上。

汪祥已经有了几次上山扑火的经历，这次他非常谨慎，指挥干部和群众提前在另一个山坡上开辟了防火隔离带。

李子文到达之后，对汪祥的决策非常赞成。他觉得汪祥真的成熟了，比起一年前第一次上山扑火时的那个天真孩子气的汪祥来，如今的汪祥不但老练持重了，而且分析观察问题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身上那股公道正派、敢于坚持真理、实事求是的劲头，让李子文感到特别的欣慰。这种气节，在如今的官场更显得弥足珍贵。

“李书记，你来了？南边情况怎么样？”看见李子文过来，汪祥一边砍着防火带上的杂柴，一边问。

“目前估计还好，何书记在电话里没有具体讲，但从她的语气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但今天的风向飘浮不定，加上这片山林全是清一色的杉木林，对扑火工作很不利呀！尤其是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了，如果不赶在天黑之前扑灭山火，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们这边的防火带能阻挡得住山火吗？”

“一般来说是可以的，但如果遇到风向不好的话，结果难以预料。”

“那我们何不趁现在人多，像你以前那样，烧倒火过去，这样，隔离区不就更宽更稳当了吗？”

汪祥一句话，到真提醒了李子文：“对，我们现在就开始烧倒火，你去把干部和群众组织一下，每十米一个人，守住自己的阵地，不能让山火烧到隔离带外。”

“好嘞！”汪祥迅速把人员组织集合起来，分段坚守岗位。

“现在开始烧倒火了，大家特别要注意背后的火点、火星。”汪祥布置安排完之后，让每个人员迎着山火点起了火点。

一时间，隔离带上燃起一条小小的火龙，迎着对面的森林大火慢慢地烧了过去。

随着小小的火光慢慢扩展延伸，隔离区越烧越宽，人们的心也随着越烧越宽的隔离区越来越放了心。等到整个山坡全烧光了，李子文这才放心地说：

“看来，北岭这一边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不知南岭那边的情况如何？大家先歇一歇，我再联系他们一下。”

趁着大家休息时，李子文拿出手机来联系何林春，可讯号提示音提醒，对方在盲区，打不通。没办法，眼看着南山那边浓烟滚滚，不时传来竹子被烧时“噼噼啪啪”的响声，大家猜想那边的火势一定很大。

李子文拨打了乡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询问南边的火势情况。

电话那头，办公室小陈焦急担忧的话音立即传了过来：

“李书记呀，刚刚何书记打来电话说，他们那边的火势越来越大，郑部长等九个乡干部组成了应急救援小组，抢救被围在一片竹林里的三位当地村民，情况很危急。县防火指挥部已启用应急预案，调动了武警来扑火……”

李子文说了一声“我知道了”，然后对汪祥说，“小汪，南边情况很危急。我带一二片的干部到那边去看看，你领着其余的人员在这里坚守住隔离区，不准山火烧过来。另外，派一个人到到有信号的地方，以便及时保持经常联系。”

“好吧，到了那边，及时联系！”汪祥答应着。

（二）

南岭这边，果然是浓烟翻滚，火光冲天。

由于开始时风往北吹，因此，在何林春的指挥下，干部和群众迅速在南边的小山坡上砍出了一条很宽的隔离带，并顺着风向烧倒火把隔离带巩固加宽了，按理说已经是万无一失的了。于是，全体扑火人员都席地而坐，就便休息起来。

正当大家高度紧张的神经刚刚放松，从隔离带慢慢烧过去的火点烧到山沟旁的田边时，风向突然掉转了头，火借风势，刚才还是奄奄一息的火点，一下子火光冲天起来，火龙裹着浓烟，迎着西边山坡茂密的竹林，疯狂地猛扑过去。

按照何林春他们事先预定的隔离方案，这座小山岭上的竹林也是在隔离带之内的。因此，火势再大，也在计划之内，没有什么危险，最多损失这片竹林。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竹林里跑出来三个惊慌失措的当地农民，一下子把在隔离带外的乡干部们吓得目瞪口呆。

郑旺生气得破口大骂：“这几个是哪里冒出来的婊子崽，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寻死呀！”

高小生接过话题：“肯定是偷挖冬笋的，这种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万家村支部书记万义生赶紧证实道：“话不能这么说，的确是挖冬笋的村民，但也罪不至死呀。不过，他们还真是不要命了，大火都烧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还躲在里面不出来。”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有危险，就要想办法救他们！”何林春果断地说。

“但是，如果去救他们，会有很大危险的。这种人，不值得去救。”高小生说话的声音虽小，但何林春还是听见了，她不由得侧头望了高小生一眼。

原来，这三个农民由于一心一意在偷挖冬笋，因此没有注意到竹林外边的熊熊大火。刚才风向转头之后，大火一下子把竹林包围起来，由于毛竹全身带有易燃的天然油脂，加上火势又猛，卷起的一股股气浪，一下子把竹林吞噬了，到处是“噼噼啪啪”的竹节炸裂的响声，这才把他们吓得四散而逃。三个人慌不择路地东躲西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突围，把在外围的乡干部和扑火的群众急得直跺脚。

眼看着三个人很快就要被大火吞没，何林春急得大声吼道：

“不要乱跑！脸朝地面，趴在地上！”

大火卷起的浓烟和燃烧竹节的声音，使三个惊恐万状的农民既看不清前面的路，又听不见人们的呼喊，一个劲地乱跑起来。

再不及时抢救，三个农民极有可能被大火吞噬，后果将不堪设想。

郑旺生着急地来到何林春身边：“何书记，让我带几个人把他们救出来！”

“不行！”何林春本来想再说，“你过几天就要离开乡政府了”，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而是扫视了在场人员一遍之后，然后果断地说：“乡机关干部请站出来！”

十几个乡干部迅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何林春扫了一眼，再次发出命令：“四十五岁以下的中青年请站到我周围。”

又有上十个乡干部来到了何林春的身边。

“是党员、团员的请举手！”何林春眼睛盯着已经举起手的乡干部，口里在点着名：

“卢旺财、徐家林、杨吉祥、李江虎、肖存林、王亮、杜林。”

“请点到名的七位同志，还有万义生书记随我过去，抢救三位农民兄弟……”“何书记，你这太偏心眼了！这救火救人难道也像上级提拔任用干部一样，嫌我们这些人老了吗？告诉你们，真要上阵，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不定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同志呢！”郑旺生一个箭步跑过来，“我的人武部部长职务还没有免除，应急队长应该是我，你何书记还是个女同志哩，难道连最后一次表现的机会也不肯给我们吗？！”

“对，这上阵打火，还轮不到让你女同志带队。”副乡长吴敏也主动请战，“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就是轮也轮到我们这最后一次上阵了。”

何林春激动得差点流出眼泪，许久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再多感谢的话都是多余的。她毅然决然地作出了决定：

“那好吧，此次救援工作由郑部长负总责，你们几个人分成三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救出一个人，统一由郑部长负责指挥。请你们都把身上的迷彩服用水淋湿，每个人准备好一条湿毛巾，一把柴刀。情况紧急的时候，脸朝地面，趴在地上，不要乱动，或用毛巾捂住口鼻，越是火大的地方越是缺氧，因此，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要健健康康的到我这里报到。还有就是，突围的时候往下走，越往上走火势越大。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十个人异口同声。

“好，行动吧！”何林春一挥手，郑旺生便领着九个人迅速穿过隔离带，迎着冲天火光向竹林冲了上去。

这个时候，何林春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这是一群多么可爱可敬的同志和战友啊，平时，或许他们会牢骚满腹地发泄一下心中的委屈，或者因为挨骂受气而顶撞领导几句，但在这千钧一发、关系群众生命安全的关键时刻，这些普普通通的乡干部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党员、团员们却是如此的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把个人利益甚至生死置之度外。过去，在一些文学作品中，每次看到类似惊心动魄的惊险场面时，对那些英雄人物的英雄壮举，总觉得是假的，是作者虚构的。然而，今天这种激动人心、动人心魄的场景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何林春面前，她的心被这些普通乡干部无私无畏的举动所震撼。

正当何林春望着前面的一片火海陷入沉思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闪了一下，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尽管是傍晚，夜色朦胧，但何林春敏锐的目光还是马上反应过来了，那是宣传委员高小生的背影。刚才何林春三次发出的命令，他都应该出现，但为什么他迟迟不肯出面，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立即在何林春体内迸发出来：

“高小生！”

“到，我在这里。”

“刚才我点名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我、我、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在那边方便了一下。现在刚刚过来，有事吗？”

见高小生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何林春又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知道那边有三个农民被围在火海中吗？”

“不、不、不知道……”

“你撒谎！刚才我还听到你说，这三个人是在偷盗冬笋，并说他们死有余辜。”何林春转过来向旁边的乡干部证实，“你们刚才听到了他说的话吗？”

几个乡干部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还是很肯定地说：“是说了这样的话！”

“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场合？你一个堂堂乡里领导，面对险情，竟然临阵躲起来，面对领导，众目睽睽，还说谎话，简直是不知廉耻！你心里就没感到羞愧吗？你还是一个党员吗？你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吗？对得人民群众的养育之恩吗？这在战场上是逃兵，是要被枪毙的，懂吗？”何林春越说越怒不可遏。

这些话要是在平常，或在其他场合，人们听起来也许会觉得有点冠冕堂皇，但此时此刻，在场的人个个都觉得何林春批评训斥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纷纷数落起高小生的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举动。

“这还是乡领导吗？到了关键时候早忘了。”

“要是有什么好处就抢不过他。”

“这个时候，我们老百姓也不会退阵，何况是干部！”

“还是党员哩。”

“党员干部有什么，都是台上说得好听。”

……

听着这些尖锐的指责和鄙夷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