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
在大铲车的前面,横着停了一辆履带式的工程车,车身上喷有“兴达煤矿”几个字,这应该是煤矿上的车子。在工程车的后面,二三十号人站在那里聊天,手里拄着铁锹,头上戴着安全帽,安全帽上同样有“兴达煤矿”的字样。
曾毅不由微微摇头,葛世荣的把戏其实很拙劣,如果仅仅是让拉煤车罢运,这件事县里很好解决,由罢运再导致煤矿老板发飙,硬堵着不让修路,这里面的逻辑也很幼稚,但如果加上正面的宣传和周子君的插手,这个拙劣的事情就不拙劣了,反而有点小小的高明,葛世荣要达到的目的全都达到了。
龙窝乡政府的大院里,此时站满了人,老远就能听到很大的叫嚷声。
“王乡长,我们几个煤矿平时可没少支持乡里的工作啊,就说这次修路,我们每家都出了一百万。”
“是,我高兴达还出了三百万呢!”人群中传来高兴达的声音。
“我们的钱,那也不是大风吹来的,矿上养着一大帮子人呢,哪一张嘴不要吃饭啊!”
“修路我们是不反对,但不能修得我们都没法正常生产啊!”
“我们捐钱是图乡亲们出行方便,但也不能搞得我们自己无法出门吧。那我们还不如不捐呢。”
“王乡长,我们可都是客户签了合同的,煤炭必须按时按量送过去,晚一分钟,我们就得赔钱,现在拉煤车罢运三天了,我们的损失谁来赔呢。”
“做生意讲得就是个诚信,不讲信誉的事情我们不能做。”
高兴达此时一抬手,让众人收声,他自己上前道:“王乡长,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我们今天就想听一句,这拉煤车什么时候能跑起来?”
“对,今天必须给个肯话,我们等不得了!”
王荣标站在那里看着高兴达,眼里没有任何光彩,他太清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了,跟这些人磨了两天嘴皮子,他已经有些疲惫了,道:“拉煤车罢运,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我们正在协调解决。你们也知道,修建检测站是县里的决定,车队现在要求撤销,我不能做主。”
“不能做主,那就让能做主的来!”有人立刻起哄
“我看干脆也别找谁了,直接退钱吧,我们不修这个路了!没修路之前,我们好歹还不耽误生意。现在倒好,一修路把自己修得快关门了。”
“对,退钱,我们不修这个破路了!”
王荣标倒是不急不慌。他知道煤矿的事太多了,这些人也不敢太逼他,只能是嘴上吵吵罢了,他道:“少了张屠户,难道就都要吃带毛猪不成,本地的拉煤车不跑,可以请外地的嘛。”
高兴达眼皮子一翻,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王乡长,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请外地车队谁不会,可成本立马要高出一倍。这个钱。你能帮我们付吗?”
“就是,反正不用你王乡长出一毛钱,你当然说得轻松了!”
“王乡长,你知道你这个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们得赔多少钱吗!”
众人七嘴八舌。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这个钱,我来出!”
这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齐齐往人群外面看了过去。
周子君此时踱着方步。缓缓来到人群中,道:“不管多少钱。都由我来出!”
“你是谁啊!”高兴达盯着周子君,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后面张忠明急忙上前一步。道:“现在跟你讲话,是我们佳通市常务副市长,周子君周市长,给我放老实点!”
高兴达的嘴角斜斜一撇,道:“谁能解决我们的困难,我才认他是市长,如果解决不了,别说市长,就是省长来了又顶什么用!”
周子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摆摆手,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朋友,等介绍完了,你们就知道我这个副市长是不是来为大家解决困难的。”
说着,周子君抬手指着站在自己身后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道:“这位是我们佳通市环宇货运公司的总经理,王志飞先生。”
王志飞长了个啤酒肚,裤子有点提不上去,一根细细的皮带在肚皮上勒出深深的印,他往前站了一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我们龙窝乡企业家帮助乡亲们修路的事情,我很受感动。今天到这里,我只有一句话:我们环宇货运公司,愿意用同样的价格,为各位善心企业家进行运输服务,绝不加一分钱,绝不耽误一份合同,我王志飞说到做到。”
现场凝滞了几秒钟,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高兴达更是把巴掌都拍红了,用大嗓子喊道:“周市长,你真是人民的好市长!”
曾毅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已设计好的闹剧,脸上毫无表情,心道周子君这真是阴险呐。这哪是解决问题,分明是给龙窝乡埋了一个更大的炸弹,因为有这十几座煤矿的存在,龙窝乡很多户人家都是跑煤炭运输的,不少人还刚贷款买了大货车,现在周子君这么一搞,表面好像是解决了煤矿的运输问题,可实际上是把整个龙窝乡煤矿的运输权,都交给王志飞的公司垄断了。
哪怕王志飞的公司一辆货车都没有,今后谁要是想跑龙窝乡煤矿的运输,就得挂靠在王志飞的公司下面,给王志飞交“份儿钱”。
那边的王荣标,更是脸色变了好几变,葛世荣这个王八蛋太狠了,简直是下死手。就因为那几个运输车队的老板听了自己的话,没有跑去闹事,葛世荣反手就来了这么一招:一来是要给那些运输车队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龙窝乡究竟谁说了算;二来就是打王荣标的脸,让王荣标众叛亲离。
大家听了王荣标的话,结果反而没活干了,那以后王荣标的话还有谁信,还有谁敢跟着王荣标干,这次不撕了王荣标都是轻的。
原本运输车队可能是不情愿,但没有办法,才去挑头搞罢运的,可现在有了王志飞的横插一杠子,大家的假闹,很可能就要变成真闹了,不闹就真没饭吃了。这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雷啊。
周子君只用这一手,就把煤矿的事给摆平了,顺手还在龙窝乡埋下一颗雷,这雷要是炸了,王荣标这个乡长肯定是必死无疑了,曾毅这个县长肯定也要受点牵连。
张忠明站在周子君身边,脸上虽然挂着笑,但心里是别有味道,就是他这个最善于搞权谋的人。今天也不得不高看葛世荣一眼,这看似低劣的一出戏,竟然让葛世荣给玩活了。
运输的问题解决了,煤矿老板们自然就表示没有问题了。说了一些感谢市领导、颂扬周子君的话,然后就离开了龙窝乡政府。
周子君被请进龙窝乡政府的会议室,脸色依旧非常严肃,道:“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企业家,还是非常宽容的。一个非常容易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会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是我们的某些干部能力不足呢,还是工作态度不端正,又或者是在蓄意制造矛盾?”
张忠明看周子君意有所指,就道:“周市长。修建检测站的事,是我们县里的集体决议,发生这种情况,可能是在具体的执行中有些考虑不周,没有做好解释性的工作。我们一定深刻检讨其中的问题。”
坐在角落里的王荣标,顿时脸色灰白,张忠明这句话,其实就把责任推给了龙窝乡。是王荣标执行不力,才导致了意外的发生。
王荣标此刻深深体会到上面无人关照的滋味。屎盆子想怎么往你身上扣,就怎么扣。整不死你,也能冤死你。
曾毅此时清了一下嗓子,“修建检测站,是根据我县实际情况做出的决定,只是在执行上有些操之过急,才导致令人遗憾的事情发生,在这件事上,我负主要责任。”
此话一出,张忠明就急得只朝曾毅打眼色。我的曾县长啊,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还只是个代县长吗?就算这件事干系不大,但你主动揽过这个责任,等明年你人大投票表决的时候,如果有人真拿这个说事,一句“年轻有冲劲,但工作经验不足”,就能让你前途尽毁。
包起帆虽然知道曾毅底蕴深厚,但也不由一阵担心,跳票这种事,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该当选而没当选,这是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打击,同时也意味着前途就此画上句号了,绝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王荣标的眼中,此时闪出一丝炽烈,之前事情刚发生时,葛世荣在逼他把事情闹大,以考验他的忠心;曾毅又逼他绝不能把事情搞大,否则要承担全部责任。但王荣标没有想到,等事情真的闹了,曾毅选择了保他,葛世荣却选择了赶尽杀绝。
两下对比,王荣标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跟着葛世荣啊!
周子君看了一眼曾毅,表情淡然,似乎早料到曾毅会这么表态,他用手指的关节,狠狠地在桌上敲了几下,道:“拉煤车罢运的事情,你们打算如何解决?”
张忠明考虑了一下,道:“修路是第一位的,检测站可以缓建。”
曾毅刚想发表意见,周子君就沉着眉道:“缓建就可以解决问题吗?难道还想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张忠明就闭了嘴,他看出周子君已经早有了主意。
周子君就道:“今天这些企业家的表现,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认为应该多给我们的企业家一些信任,超载超限,必须坚决打击,但不一定就必须建检测站嘛,也可以交给企业自检。”
曾毅从来都不信这一套,正如他在党校讲的,想让狼不吃羊,这比童话还要天真,要给企业家信任,这话说起来冠冕堂皇,但不过是道貌岸然的谎言罢了,交给企业自检,就是鼓励监守自盗。
不过,曾毅现在没办法提出反对,周子君的话,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市里。
张忠明则是讲了几句颂扬的话,直夸周子君的这个办法好,说是什么以人为本,可以树立诚信。
至此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把超载交给企业自检,拉煤车罢运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
大家看周子君没太追究责任的事,心里还松了口气呢,谁成想周子君又从兜里掏出一份封,缓缓放在了桌上,道:“市里接到群众举报,说是龙窝乡个别煤矿,存在很严重的问题,偷税漏税、安全设备不过关、甚至是官商勾结。对于举报信上所反映的情况,市领导非常重视,决定成立调查小组,进驻龙窝乡展开调查,希望你们做好配合方面工作。”
张忠明露出诧异的神色,表扬煤矿老板的,是你周子君,现在反过来要查煤矿的,还是你周子君,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包起帆也看了曾毅一眼,眼里带着焦虑。曾县长扛下责任,目的肯定是为了争取王荣标,要借王荣标来揭开龙窝乡的黑幕,而周子君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主动出击,贼喊捉贼,把捉贼的权力给收缴到市里去了。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啊,不但封死了丰庆县调查龙窝乡煤矿的途径,还可以借着调查的机会,把龙窝乡存有异心的干部清洗出去,说不定最后这还能算是周子君反腐方面的政绩呢。
曾毅的眉角,此时微微动了一下,难怪周子君并不在乎责任归谁,原来是在要这里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