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在人间走此一遭。
倒是我很清楚,怎么样会不快乐。
例如整天浑浑噩噩。例如被甩。例如狗狗死掉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例如大学没钱吃饭时一直在床底下搜集失落的一元铜板。例如妈妈生病。例如听妈妈回忆当初是怎么缴不出我们兄弟的学费、几度跟亲戚开口周转的窘困。
记得我是这么跟记者说的 :“你们一定采访过很多有钱人吧? 有钱人总是宣扬跟赚钱无关的人生信仰。但我很好奇,如果把我的存摺簿跟那些在访谈里声称只要日子过得平凡喜乐、才是真正富足的有钱人交换一下,看看那堆有钱人还会不会那么多废话。”
大概是缺乏想像力,我给记者的答案很拙劣:“我觉得要踏实的工作,每个月踏实地得到像样的收入,家人生病时不需要借钱看病,小孩不需要穿松掉的袜子,才有真正的脾性去谈精神上的富足。”
这不只是选择面包还是选择爱情的老话。我心底是相信大家都需要脚踏实地生活、一点一滴喂饱存摺,才能获得不须提心吊胆的心灵富足。
这样的心里话,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建立论点去说服别人,因为无须说服,大家都得好好生活。
技术上,也很难拿这样平凡至极的心里话,去激励另一个缺乏快乐的人——而通常,那些自认缺乏快乐的人已有了更理想的方案,他们的书架上好整以暇堆了几位畅销作家的励志文,里头孜孜不倦教导你如何从生活中获取快乐的小祕方,有些句子不仅念起来很睿智,还赠送押韵方便你记忆!
媒体总是喜欢采访成功人士对人生的种种体悟,无可厚非,但有本网友送我的书“黑牢访谈录”,里头 一个死刑犯冷冷对成功人士发出评语,他说 :“所谓的自我实现,不过是 花一分力气,占十分便宜。”我读了很有感触。
报纸杂志告诉了我们太多某某影星代言产品一口气赚到了七位数的报酬。
某某歌手专辑大卖,销售数字卷走了你终其一生都赚不到的几箱钞票。
某个词曲家写了一首畅销金曲,只要你在 KTV 点唱一次就得付他两块钱,每年光点唱费就坐收百万千万。
我无意批评这样的成功模式,更无意暗指拿走巨额报酬是一种邪恶,只是媒体太强调这些光环,亮得让人有点刺眼。
而那些在贫困与残疾里奋力挣扎的小人物,则在电视报纸里代表了另一个意义,那些意义由集体喟叹、同情、设身处境、回忆转置、戏剧救赎等构造而成 ,跟“媒体塑造的那种成功”搭不上边,而是一种安慰剂——那些不认输的小人物缩影 彷彿在告诉我们,也许我们无法参加鸿海的尾牙,至少也别气馁,比我们辛苦的人惨了十几条街,而他们以超人的意志力从泥巴里打滚出了一片天,我们当然不必愁眉苦脸。
…… 励志,但总有些怪怪的,干嘛一定要拿超惨的人提醒大家应该满足?
或许也无所谓吧。
井上雄彦在浪人剑客里,藉活在哥哥吉冈清十郎阴影下的传七郎说 :“若像鹫一样在空中飞,就看不到蚂蚁的步伐。但是牠们的确在行走着,而且是一步一步,一边品尝着喜悦,一边走吧。”
所谓对富足的定义,在我这种蚂蚁般的小人物看起来,与其花时间去思考它、谈论它、概念它,还不如直接把日常生活过得扎实点。也许自然而然,什么是真正的富足也就不是那么重要,还能奢侈地拥有一些梦想。
文末要跟大家深深鞠躬,在中国时报为期一年的三少四壮专栏在此告一段落。这一年是很丰富、很愉快的经验,每周日都很期待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守备,看我妈妈拿着剪刀小心翼翼把它裁下来,在背面涂上胶水,贴在笔记簿里。
现在的我正在二水乡,用替代役的余暇时光修改这本由专栏文集结成册的书。
每天早上晨跑 三千公尺 ,回到宿舍洗个澡,到早餐店买份超好吃的二十元加辣炒面,然后到乡公所签到上班。翻着二水乡的文史志,规划着怎么骑机车,怎么帮助一年一度盛大的跑水祭。在公所的阿姨姊姊们的笑声中渡过八个小时。
下班了,吃个排骨饭,再租几本漫画回到宿舍后,就是我创作的美好时光。
一切都很好。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往后我还想继续幸运下去。
因为我明白,幸运是留给最努力的人。
一敬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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