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声音道:“我连鬼都算不上,又怎会是仙姑?”长叹一声,其中意味,竟说不出的忧伤。
莫之扬大声道:“上官楚慧是不是你的女儿?”那女子“咦”了一声,道:“你认得慧儿么?”
莫之扬跃到泉中,对着那石洞作了一揖,道:“晚辈莫之扬,与上官楚慧是好朋友。”向石洞中看去,见里面波光粼粼,似是别有洞天。水底一个女子脚在上头在下,一动不动。莫之扬不由奇道:“前辈,你何以能在水中……这个……活命?”
那女子幽幽一声长叹,道:“这位姓莫的相公,你能接下我一记‘四象掌’,内功可强得很哪。嗯,我想起来了,你的内功似是十分奇怪,但其中一些门道,似与‘四象神功’有些相似,请问莫相公师尊是谁?”
莫之扬见她卧在水中,仍能如常人一般说话,不由得心下甚惊,暗道:“她到底是人还是鬼?罢了,便算是鬼,她生前也是上官楚慧的母亲,我不可欺瞒她。”当下恭恭敬敬道:“前辈谬赞了,晚辈对内功所学甚浅,与前辈相比,相差何止千里?前辈真是见识卓绝,传授我内功心法的第一位师父,正是上官姑娘。”
那洞内女子“哦”了一声,道:“你是说,慧儿将‘四象宝经’传给你了么?”
莫之扬道:“正是。”
那女子叹息一声,道:“我看你人品相貌都还不差,也难怪慧儿将‘四象宝经’传给你。可是慧儿怎的没有与你一起来,只让你一个人来找我?”
莫之扬听她说自己“人品相貌”等等,忽然想起上官楚慧曾自语:“娘啊,孩儿听从你的话,没将‘四象宝经’传给外人。”暗道:“原来上官楚慧的娘早就对她说过,‘四象宝经’不能传给外人,那是只能传给……传给夫君的了。”心中踌躇,道:“前辈不知,我与上官姑娘失散已经四年多了。晚辈此次能有幸见到前辈仙踪,纯是误打误撞,倒不是上官姑娘指点的。”
他此时已不能断定洞中之人到底是人还是鬼,所以说“仙踪”。洞中人极为聪明,道:“莫公子不用害怕,我不是鬼怪。这些年我虽形如鬼魅,奈何仍未忘为人之烦恼。”顿了一顿,道,“你过来罢,我有话对你说。”
泉边上众人听洞中之鬼唤莫之扬进洞,纷纷道:“仙客不可!”安昭本想让莫之扬了却一桩心事,此时见势头不对,跃到泉底,拉住莫之扬阻道:“七哥,不可!”
洞中人道:“这位小哥是谁?”
安昭躬身对石洞行了一礼,道:“晚辈姓柳,与莫公子是朋友。晚辈知前辈必是身遭莫大冤情,芳魂不散,才在苦泉之下长年受这阴冷之苦。前辈有何冤情,可否说与晚辈二人知晓,他日晚辈必请法师道长为前辈做一个道场,化解前辈冤屈,超度前辈去西方极乐世界。”
洞中人呆了半晌,叹道:“这位柳公子谈吐温文尔雅,莫公子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柳公子说话似是阳气不足,莫非受了内伤?你既与莫公子是朋友,若有内伤,我定为你医治。”
安昭暗道:“她是神鬼,竟未看出我是一个女儿身。”当下解去头上文士巾,将一头青丝披落下来,道:“晚辈是个女子,倒教前辈费心了。”
忽听洞中人一声厉啸,喝道:“莫公子,这姓柳的既是个女子,你为何同她一起行走江湖?慧儿呢,你是不是骗了她?”洞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向莫之扬抓到。
这一下惊变突起,莫之扬未加防备,衣襟被她一把抓住。安昭情急之下,长剑脱鞘而出,向那手臂砍去。洞中人一声冷笑,又伸出一只手,两指一扣一弹,“叮”的一声,安昭只觉得一股大力自剑上传来,长剑拿捏不住,掉入泉底。她见洞中之鬼已将莫之扬拉近洞口,大惊失色,扑上去将莫之扬牢牢拉住。洞中人内功甚是了得,莫之扬奋力挣脱,却觉得那手掌犹如一支钢爪,一寸寸将自己拖入洞中。从缝隙之中,看到洞中人怒目如火,神情狰狞,虽形似上官楚慧,却比上官楚慧不知难看了多少倍,不由吓得大叫,发足向她踢去。却听她一声冷笑,手掌激出一道寒气,直转入自己膻中穴,浑身霎时冰冷僵硬,一腿竟踢不出,大叫道:“昭儿!昭儿!”安昭道:“七哥,把手给我!”
莫之扬回手握住安昭右掌,顿觉身上内力连同寒气自劳宫穴传到安昭手掌之上。安昭以“十向桥”手法将莫之扬身上寒气吸来,洞中人“咦”了一声,又加上两成内力,向莫之扬催动。安昭不敢松手,道:“七哥,顶住!”将另一只手探入泉水之中,泉水经她手掌上传来的寒气,不一会起了一层白雾。岸上众侏儒见仙客与鬼怪正在斗法,又惊又呆。曲三九大声道:“快帮仙客。”率先跃进泉底,不过他身材短小,泉水虽已不过三尺深,还是险些淹过他的脖颈。其余侏儒胆大些的如五二、五五等人,也跃进泉中,却觉得水冷刺骨,又叫喊着爬回岸上。
莫之扬将那女子寒气传到安昭手上,自己便不再受那苦寒煎熬之苦,但觉那女子手掌上传来的阴气愈来愈弱,大声道:“放手!”那女子面色也十分惊恐,咬牙道:“你这是什么……妖法?竟化去我……我的内……内力……”莫之扬此时与她几近贴面,仔细看她一眼,见她双目之中的怨毒之色确非人所能有,不由大叫一声,一掌推出,那女怪似已脱力,竟被震开。莫之扬得了自由,道:“昭儿,快走!”挣出石洞,与安昭携手向岸边跃去。
苦泉本不大,安、莫二人情急之下,只三两步便逃到岸边,众侏儒大声欢呼。忽听一声厉啸,飞出一道白影,向莫、安二人扑到。莫之扬不假思索,回身一招“排山倒海”,双掌运足十成内力,拼命拍出。太阳下蓦见那女子神情凄绝,与上官楚慧十分相似,呆了一呆,双掌被她一掌拨开,跟着掌尖划在身上,莫之扬只觉身上一麻,已被她点了穴道。那女怪似是两腿不能站立,跌入水中,手掌一拍,激起一道水箭,射在安昭身上。安昭目不能视物,急道:“七哥!七哥!”忽觉那女怪伸指向自己肩井穴点到,情急之下,手掌探着莫之扬的剑柄,忙中一手拔出,拼命挥剑向她咽喉刺去。这一剑情急之下,真可谓又狠又准,那女怪见无法闪躲,忽然张口咬住剑尖,脖子向后一仰,将安昭拉近半尺,跟着左手点了安昭肩井、扶突两穴,右手点了安昭胁下麻穴,却在同时,“咯嘣”一声,咬断口中剑尖,吐将出来,射入刚爬上岸的曲三九后背。曲三九一声惨叫,跌入泉中,那一片泉水登时被鲜血染红。
那女怪左手捉了安昭,右手将莫之扬拉过,身子一摆,一道水花溅处,已到了石洞口,回头对众侏儒道:“谁还敢再扰我清静,三九儿便是样子!”将莫之扬、安昭依次塞进石洞,自己一闪,也进了石洞。此时泉水开始上涨,石洞已有大半没入水中,众侏儒只见几个水泡从洞中冒出,便没了动静。醒回神来,均觉得浑身虚脱,半瘫之人竟不下四五十。曲五五、曲五二等与曲三九一向交好,大着胆子将曲三九抱回岸上,抬了尸首,哭叫着跑回庄去。众侏儒不一会便跑了个干净,百余只木桶与几十根扁担扔得满地都是。泉水继续上涨,一个半时辰后,又恢复了那黑寂寂的模样。
且说莫之扬与安昭给那女怪点了穴道,带入石洞,均感性命便要从此断送,虽然穴道被点,手脚不能动,但嗓子可是比平日都管用,大声喊道:“七哥!”“昭儿!”但奇怪的是,二人却觉得不似在水中,只是四周漆黑一片,莫说伸手不见五指,便是连半个指头都看不见。那女怪极不耐烦,道:“吵什么?”将二人一扔,二人跌在硬邦邦的石地上,脚下溅起一片水花。二人又惊又惧,互相喊着名字,知道对方就在身旁,却是手足麻木,想挨在一起也不能。
暗处那女怪笑道:“好不容易才有了人陪伴我,不要嚷嚷,好日子还在后头,够你们二人受的!”
莫之扬悄声道:“昭儿,咱们听老前辈的,不要吵得她老人家心烦。”那女怪耳朵甚灵,接口道:“正是,免得我一烦就杀了你们。方才你们的妖法有些门道,我的内力竟有七成无影无踪。待我恢复之后,再请教你们的妖法。我刚才点穴用的手法叫‘无相劫指’,你二人千万不要运功解穴,免得岔气一命呜呼,那我怎样问你们话?”
莫之扬道:“明白了,前辈放心就是。”
女怪道:“你臭小子倒算听话。可你竟敢移情别恋,与这小妖妇夹缠不清。哼哼,你骗了我的慧儿,我一定让你晓得骗人的滋味!”黑暗中虽瞧不见她的影子,莫之扬却也可以想像到她凶恶的模样。
安昭辨出莫之扬的方位,咬牙使出仅有的一点气力,慢慢挪动身子,斜倾过去,倒在莫之扬肩膀上。莫之扬喜出望外,轻声道:“昭儿!都是我不听你的话,如今累你陷在这里,这可怎么才好?”安昭笑道:“七哥,你怎么不叫我柳……柳弟了?”莫之扬听她语气之中殊无责怪之意,反而和声细语,再也忍不住,大呼道:“老前辈,你放她出去,有什么事你来找我一个人!”黑暗中忽然一物射来,莫之扬闪不能闪,哑穴被点中,登时哑了。不过,一肚子怨咒之辞却更加激烈。
安昭轻声道:“七哥,老前辈正在练功,你可不要打扰他,免得她内息起岔,伤了她老人家的身体,那可怎么过意得去?她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心中郁闷,才将咱们叫来,待会老前辈练完了功,咱们有什么事情老前辈不能谅解?”她虽是对莫之扬说话,其实却是极盼女怪听到。果然女怪没辜负她一片好心,冷冷道:“怪不得臭小子移情别恋,全是因小妖妇会施这些狐媚之术!不过,你以为耍这些花样我就会上当,那就是一厢情愿啦!你们欺负我的慧儿,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莫之扬、安昭听她练功之时还能开口说话,均感一凛。
女怪练完功,见安昭没有说话,冷笑道:“你倒识相,我本来最喜欢识相的女娃儿,可现在忽然讨厌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安昭道:“我自知说什么都无用,那就什么也不说了。”
女怪喝道:“你现在不是说了么?小妖妇,尝尝老娘的手段!”黑暗中“叭”的一声脆响,安昭脸上已挨了一掌。女怪只想出气,这一掌未运内力,否则,安昭还不得当场送命?安昭笑道:“前辈打得好!”女怪一怔,又骂道:“小妖妇!”劈劈啪啪连掴她十几巴掌。安昭两颊高高肿起,兀自笑道:“打得好!打得实在太好了!”
女怪恨恨道:“我打你你还说打得好?你为什么不骂我?”
安昭冷哼一声,道:“前辈武功盖世,晚辈又被你点了穴道,除了挨你的打,还有什么话说?前辈打我一掌,莫公子就恨你一分,对前辈的千金也就多一分反感,因此上,晚辈自然感谢前辈至极。”
女怪气极,又要扬掌打,忽然石洞中一人道:“仙姑,仙姑,你在哪里?”安昭与莫之扬听清那人声音,暗道:“原来曲二三也在这里,难怪泉底不见他的尸首。”
女怪骂道:“死矮子,就知惹老娘心烦。”“叭”的又给了安昭一掌,黑暗中只听她走到另一侧,对曲二三道:“怎的啦?”
曲二三道:“仙姑,咱们这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