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一招得手,脚下飞点:“呼!”地跃身而出,即行立足例下。
徐铁这一面,侥幸捡回了一条活命,却也吓得面无人色,只见他身势踉跄着一连后退了五六步,才自拿桩站住,肩上伤口怒血泉涌,霎时间已是遍体淋漓。
“好……小子……”
嘴里说着,这老头儿拐交左手,右手指掌连连运施,一连封住了上身七处大穴,才行止住了流血。
尽管是黑夜,这个脸也觉得丢不起。
猫也似的,他发出了一声怪笑。
“小子……你行!”徐铁睁圆了双眼,声音颤抖着道:“老夫四十年横行江湖,今夜竟败在了你这个后生的手里,却也不能就此拉倒,咱们骑驴看唱本,往后走着瞧吧。”
话声一落,再也不片刻停留,突地拧过身子,一路倏起倏落,如飞而逝。
公子锦原想交待几句场面话,这么一来倒也干脆,当下收起折扇,往回路速速赶回。
一路轻登巧纵,不消片刻,已转回居住客栈,施展轻功,越墙而入。
却是,他蓦地定住了脚步。
原来房子里的灯竟是亮着。
记得出来之时,麻四先生明明已把灯挥掌熄灭,怎么现在还在点着?莫非四先生又回来了?
麻四先生果然又回来了,而且屋子里又多了个人。
一个身穿黑丝短衫,留有长须的瘦削老人,二人正在对坐喝茶。
“你回来了!”麻四先生笑嘻嘻地站起来道:“快来快来,老先生等你有一会了。”
黑衫老者正在喝茶,放下茶碗,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向他直直看着,公子锦心里不觉为之一震,都是因为对方老人好奇怪的一副长相,乍看之下,不由得使他吓了一跳。
高瘦高瘦的个头儿,端着一双肩膀,原来他背有点儿驼,是个驼子。黑黝的脸上,有几道刀刻也似的显著皱纹,衬着高耸的双颧,刀削过也似的脸上棱角,真正慑人心魄,好吓人。
一眼之下,几可断定是个极不寻常的人物。
他是谁?
公子锦抱拳见礼,尚未表明心里的疑问。
麻四先生先已呵呵笑了。
“猜猜是谁看你来了?”麻四先生说:“要不是他刚才指弹飞石示警,连我也被蒙在了鼓里,看来咱们真得处处小心了。”
说话的当儿,黑衫老人手捋苍须,只是向公子锦注视不已,忽地一笑,打着一口浓重的川贵口音道:“公少君竟然不认识我了,这也难怪,那一年见你之时,才这么高——”
用手比了一比,黑衫老人哈哈笑了两声,口音清脆地道:“在福建鼓浪屿,你们家里,你那时大概才五六岁,自然是不记得了!”
公子锦心里还在纳闷。
麻四先生“嗳!”了一声,道:“怎么还想不起来?这不是刚才还在说吗,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不是说曾经几次去拜访他都扑了空,现在人家自己来了,却又怎么不认识了?”
“啊——”公子锦神态顿悟道:“是叶老居士?”
“这就对啦!”麻四先生说:“这就是你天天盼着一见的叶老侠客,老居士。多年来他可轻易不见外人,今晚上专程会你来啦。”
公子锦惊喜着,待要二次见礼,却为老居士一只胳臂架着,嘿嘿笑道:“少君不要多礼,请坐!”
落座之后,公子锦不胜惊喜地向对方道:“叶前辈怎么忽然来了?”
“我早就打算来看看你了。”叶老居士说:“那天你在船上,四面八方都朝着你,我还真为你担心,后来看见了他,我才放心离开。”
麻四先生“嘿!”了一声道:“到底你在庙里呆了几年,道行比我高,怎么你发现了我,我就没发现你呢?”
看来他们俩原本就认识,只是并不常相往还而已。
叶老居士那一双炯炯的瞳子直直向公子锦望着,点点头道:“这一趟你的责任太重,多少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太子对你很关心,不止一次要我注意保护你,就拿刚才来说,徐铁偷偷到了窗外,你们还没发觉,要是被他听见了什么,可就不好,是我心里一急,不得不弹石示警,此人武功虽高,谅他还不是你的对手,我们两个也就得安闲,让你去处置。”
麻四先生一惊道:“原来老哥神目如电,已能预见五行造化,钦佩之至。”
老居士又哈哈一笑,忽而苦笑摇头道:“过誉,过誉,我还不配,比起贵堡主紫薇先生,怕还有所不及——”
原来“天南堡”主人称“紫薇先生”,此人姓百里名长风,与叶老居士、丁云裳等皆是武林中最称神秘飘忽人物,并同属“海内七隐”中人,武林中知者不多。
老居士这么一说,麻四先生才明白过来——何以公子锦独能当此重任,确是妙不可言。
对于这位前明大内侍卫叶照,公子锦真正心仪日久,猝然相见,惊喜不置,多年以来,有关他的种种传说,不一而足,即以他当年救走永王及后二十余年之休养生息,以至今日永王以三太子之名再起江湖,只此一端,已饶富趣味,堪为传奇,而此人日后之寄身空门,行侠仗义,反清复明之种种义行,早已脸炙人口,尤其令人击节赞赏。
现在这个人——叶照,就在面前,公子锦焉能不对他投以特别注意?
由于这人喜爱穿着黑色衣裳,来去无踪,行动诡异,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江湖上给他取了个“黑鹰”的外号,是以锄奸杀人时的“黑鹰”与庙里静居修行时的“居士”俨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两种身份了。
“黑鹰”叶照用着炯炯瞳子注视着公子锦道:“你离开南京时,那里又发生了件大事,虽然与你无关,却是不可不知!”
公子锦一愣。
叶照说:“栖霞寺的无叶和尚问斩——”
公子锦“啊——”了一声,霍地站了起来:“已经被杀了?”
老居士道:“你沉住气。”哈哈笑了一声,却又冷下脸来,轻轻哼了一声,又接道:“有我在,岂能容他们猖狂得逞人?人,我已经救出来了!”
公子锦又“啊——”了一声,脸上现出无比兴奋,才又坐了下来。
麻四先生惊道:“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我只当没这么快,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下手。”
叶照冷笑道:“江南提督衙门,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无叶和尚处理掉,好向北京朝廷对于福郡王的被刺有个交待,我就偏不叫他们称心,南京城这几天势将因为和尚的被劫,闹得天翻地覆,却是至终又将奈何?”
“无叶和尚呢?”
想到了同是“天南堡”地下抗清行动的一员,麻四先生与公子锦自然极是关心。
“你们放心,和尚不死自然还有重用。”叶照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临江寺的忍大师正是用人之心情迫切,无叶和尚去那边助他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过,我想这边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大家也会在那边见面,就劝他先去临江寺了。”
“好得很!”麻四先生鼓掌乐道:“临江寺那边这一次可热闹了,我听说北京那边大内的什么‘十三飞鹰’全出动了,看来很可能会有一次双方实力的交接,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叶照说:“北京方面,我们全力联合,也许还可以对付,只是若加上铁马门方面,可就有点麻烦,难操胜算……”
公子锦道:“那么,眼前我们应该怎么来对付呢?”
叶照哈哈一笑,站起来道:“贵门天南堡,人才济济,一定已有妥善安排,这个我就不便代疱了。好了,我走了,有什么事,我自会与你联系。”
麻四先生含笑抱拳说:“一切偏劳,我就不送你了。”
叶照走向窗前,向着外面观望了一刻,回头看向公子锦道:“这地方既已为徐铁所知,今夜又负伤落败,必将大不甘心,为你着想,还是迁地为良,就这样吧,我走了……”
话声一顿,单手轻轻在窗上一按,人已腾身飞起,巨鹰展翅般,遁身而出。
月夜下只看见他硕大的身体,一起而落,紧接着二次腾起,幽灵也似的,已掠上了对面屋脊,好快的身法,不过是交睫的当儿,已自天踪。
公子锦膛目结舌道:“喀——”
麻四先生亦不禁赞叹道:“此人轻功造诣,显然已至登峰造极地步,便是丁仙子也无能过之……有他在三太子身边,莫怪乎太子能履险如夷了。”
公子锦道:“我很久已听过对他的种种传说,据说他早年是先帝身边最称得力的一名侍卫,还有,传说长公主断臂之后,也是他救出来的,不知是真是假?”
“这就不知道了。”
麻四先生讳莫如深地笑道:“这件事他本人从来不曾提起,更没有一人出口询问,问他也不会说,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以当时情况而论,除了他以外实在不会有别人能有这个本事,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是了。”
他随即又道:“这一次你朝见太子事,事关重大,看起来暗潮汹涌,略有不慎,一切不堪设想,叶兄既这么说,我看事不宜迟,明天一早你就搬吧,小万柳塘边的‘铁镜观’那里最是隐秘清静,观主金子和,也是我道中人,与我交非泛泛,你只提我名字,他必会另眼相待……”
公子锦一怔道:“啊——是他,金子和……我一直以为他在华山……不是传说他已经……死了?怎么会搬来这里?”
“这就是了!”麻四先生说:“他原本一直是在华山的‘太虚观’,后来因为仇家迫害,在一次与对头决斗之下,翻落悬崖,是以便传说他死了,其实他还活着,不过……”
说着他摇头叹息不已,又道:“他如今已是一个废人,不过勉强还能走动而已,你见了面就知道了,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便潜身来到了南方,改名换姓,在小万柳塘边顶下了前人的‘铁镜观’,潜心修道,再也不问外事,谁也不知这个如今行动不便,口齿不清的年老的道人,便是当年声震武林有‘华山一剑’之称的武林奇人。唉!这世道,白云苍狗,一切都匪夷所思,变化太离奇,太大了。”
公子锦只是静静地听着,若在平日,他势将对此事循根刨底,问个不休,只是目前,他身担重任,焉能有暇再顾及这些不相干事?听过略生慨叹,也就不再多问。
略事交待之后,麻四先生站起来便走了,留下来的公子锦,非但心里没有得到预期的平静,反倒是心里更乱了。
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想着,简直是一团乱麻样的纠缠不清,真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想越乱,越想也越糊涂,不知不觉浑然入睡。
天似乎刚刚亮的时候……
感觉着,好像床边上坐着个人,公子锦一经发,霍地挺身坐起。
“哟——”
一声女人的娇呼,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里,公子锦待将向对方出手,定睛看时,才自觉出自己孟浪了。
那人一身轻便绸衫,葱绿颜色衬着雪肤靓容,更似无比娇丽,像是受了惊吓,由床边霍地跳起,瞪着双眼睛,惊讶地向公子锦望着。
“阿——是你呀!”
公子锦既惊又喜道:“小鹤姑娘。”
一面说,抱拳为礼,收拾着下了床铺。
徐小鹤背过身子笑说:“别急,你慢慢收拾,穿整齐了才好说话。”
她随即背向着公子锦坐下来,举起纤纤细手,理着头上的叠螺云鬓,自从她乔装风尘卖唱姑娘之后,造型与以往确是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