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是痛,却也不是痛。
走了几步之后,平生突然又停下,转过身望着那个男子,眼眸中有疑惑与不解:“你究竟是——”
他仍旧觉得诡异,眼前这个男子无疑是长得与青玄如出一辙,就连某些小动作也肖似到了极致。彼此相对之时他总有错觉,仿佛自己是在面对着自己,接受着灵魂的拷问。
那男子很无奈地抽了抽眼角,长吁一口气,并不直接回答:“她当时本应魂飞魄散,是因为有我,所以才能保下了最后的一丝魂魄,留在你的梦境深处。”稍稍顿了一下,他继续卖着关子,不肯坦坦率率:“有时,她忆起往昔的伤心事,时时会落寞不言,我便只得扮作你当初那样,做那些你曾经做过的事讨她欢心逗她开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男子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面对着平生,一字一顿,如数家珍,刻意说得极重极慢:“磨簪子,制凤冠,洗被子,研墨,撒娇卖痴……父君,你当初为了骗到娘的芳心,到底做了多少蠢事,竟然能哄得她对你如此痴心不改?”
一声“父君”,唤得平生心惊胆战,几乎要跳起来!
眼前这个男子,竟然是他的孩儿么?!
到底是几时有的?
怎会看起来如此诡异?
难道就是鄢山上的那一宿——
“啊,对了——”那男子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地褪了幻相,恢复了本来面目——怪只怪他父君来得这般仓促,他方才还在扮他父君以往磨簪子的旧事,打算逗他的娘开心呢——
褪了幻相,那与青玄如出一辙的男子变成了一个小娃儿,身形单薄,看起来,竟然是当初青玄十岁之时刚遇到千色时的模样!
这一瞬,再难以压制心中的澎湃,平生疾步上前,越是靠近,越是感觉身体在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的千色呵,竟然在这里静静地等了他两千年……
终于看到了那站在转日莲花丛中茕茕孑立的身影,而她穿着的果然是与鄢山之上留下的那套喜服相同的衣裙,殷红之中似乎带着能触摸到血脉的疼痛感!
她当初穿着这身衣裙来见他,他却为何迟钝得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真是该死!
看着她那萧瑟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躯,平生心田之中有一片汹涌的浪潮在翻腾,期望着她看到他时的惊喜与激动,可谁知,千色扭过头来,只是无神地瞥了他一眼,很勉强地轻笑了一下,继而神情落寞,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不必扮作你父君的模样讨我欢心,娘没事的——”
“师父!”她的喃喃低语几乎令他心魂俱震,无法控制地上前一步,他紧紧地搂着她,感觉到她那瘦弱的身躯轻得如同羽翼,一片刺骨的冰凉,自己的心也似乎随着她的体温一起凉了,冷了,冰了。
“我不是要讨你欢心——”他咬住牙,忍了又忍,才让自己道出那明明很简单,却酝酿了足足一千年的言语:“师父,青玄真的回来了……”
僵直了许久仿佛才能接受着突如其来似是美梦般的事实,千色转过身,有些迷惘而不确定,伸出手指细细地触摸着他的面容,确定他是真的存在,才将脸伏在他的怀中。
“真的是青玄么?”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幽幽地开口,那嗓音有些虚无缥缈,似乎就连自己也不太听得清说的是什么:“青玄,那些转日莲都开了……”靠在他胸膛上,在那个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她喃喃低语:“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微微颤抖着,终于,她将他的衣襟越抓越紧,仿佛终于狠狠嵌入他的怀中,这样,便就再也不用与她分离,这样,她的身躯才像是有了知觉,才像是真的存在。
“是的,我是你的青玄……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并不再多解释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像是把历经了重重苦难的躯体和伤痕累累的心,一并修补,直至拼凑成了如此完整的人生……
是呵,他允诺过她的,从今往后,便要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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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都以为平生找回了千色,从此可以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时,而平生却只觉得,自己活在比往昔更甚的水深火热之中。
爱妻在眼前,看得见,摸不着,就如同那水中月,镜中花——
他非常火大!
不管怎么说,他如今仍旧暂代着昊天的神职,要处理九重天之上大大小小的事务,所以,待得他拼着命把该忙的都忙完了,正想同千色好好诉诉衷肠,缱绻温存一番,以解这蓄积了许久的相思之苦,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宠了!
如今,最得宠的是那个叫蕾蕾的臭小子!
蕾蕾就是那个保住了千色,且在平生的梦境里陪伴了千色两千年的小娃儿。说来也怪,这小娃儿算来应是平生与千色在鄢山上意乱情迷无法自控时种下的,可却偏偏长得与当初的青玄如出一辙,毫厘不差。
好吧,不仅仅是模样,就连那撒娇卖痴的调调都是一样的。
而千色看蕾蕾的眼光,也很像是当初看青玄的眼光,带着宠溺,带着容忍,更让平生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本,平生也觉得对蕾蕾甚为亏欠,毕竟,芽芽和苗苗初时在玄都玉京,受到了御国紫光夫人的全心照顾,而蕾蕾却是陪在千色身边,同千色一起经历了那最难熬的两千年,无人知晓,无人问津,以至于蕾蕾明明年纪最小,可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有着超乎想象的老成。而且,若当时没有蕾蕾,说不定千色真的就魂飞魄散了。
于是,平生决定,不管蕾蕾想要什么,他都定会想办法让其如愿以偿。
但,这个“什么”里面绝对不能包括千色呀!
所以,当平生看到蕾蕾那小子一整天腻着千色,时时刻刻形影不离,甚至连睡觉也定要同千色一起时,平生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而蕾蕾那小子也不知是不识时务,还是有心挑衅,居然同千色一起睡时还紧紧搂住千色的手臂,全然不肯松开一丝一毫,真让平生恨也不是,恼也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不容易有一夜,蕾蕾睡得早些,千色和衣躺在床上,平生只以为得了个好时机,便去搂了千色,掰开蕾蕾那紧抓住千色裙角的手,打算一路将千色抱回紫微殿去,好好一亲芳泽,却不料,他抱了千色才刚离开床榻,蕾蕾就醒过来——
那小兔崽子,平日里言行举止明明就不像个小娃儿,可此时却偏偏装得极为无辜与委屈,扁着嘴,含着泪,字字都是控诉:“娘有了父君就打算不要蕾蕾了……”说着说着,带着点鼻音,嘴轻轻一撅,眼看着泪水就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千色本就因着蕾蕾那极似青玄的面容和性子而最迁就他,再加上蕾蕾在千色面前甚为乖觉,既不像芽芽时时伙同花无言和那几个混账师伯师叔闯祸,也不似苗苗三五不时被白蔹黑着脸给丢回紫微垣来,所以,千色对他近乎是百依百顺。如今,眼见着这心肝宝贝史无前例地哭得如此伤心委屈,千色这个做娘的又怎么会不心疼?!
在平生的目瞪口呆之中,千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陪蕾蕾一起睡,将平生给晾在一边!
平生彻底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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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苗苗站在自己这边做帮手,平生不得不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将白蔹给出卖得连渣渣都不剩,不仅许诺以帝尊的名义允苗苗自由来去于幽冥九重狱,还暗地里答应了苗苗往后与白蔹的婚事。这样,苗苗才算是与他结了盟,一起“对付”蕾蕾。
某一日,苗苗和芽芽约了蕾蕾一起打坐入定,比试谁更能精心修道,而裁判正是千色。那所谓的比试开始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平生便瞅着时机,不声不响地将千色给硬是掳走了。
好一会儿之后,芽芽睁开一只眼,贼兮兮地偷偷望了望四周,这才戳了戳仍旧闭着眼规规矩矩打坐的蕾蕾,小声道:“娘被父君带走了。”
“我知道——”蕾蕾依旧闭着眼,毫不意外地应了一声。他面上并没有笑容,可眉梢却有着狡黠的,只是将话说得轻描淡写:“父君让娘受了那么许久的苦,说什么也不能太便宜了他……今天姑且算是给他点甜头……明天——”拖长了尾音,他撇了撇嘴,并不说什么,只是重重了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已经记下了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哼!”
芽芽闻言,幸灾乐祸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啧啧有声的叹息:“父君真可怜……哎……”叹息到后来,他从衣袋里摸出花无言为了不娶紫苏而贿赂给他的葵花籽,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一直没说话的苗苗从蒲团上一跃而起,飞快地将门给掩上以杜绝隔墙之耳,这才笑眯眯地向蕾蕾道谢:“蕾蕾,倒要多谢你,若不是你这事,想必父君不会轻易答应我和小师伯的事——”
据说小师伯因她的纠缠而动了怒,却又不能在她面前发泄,暗地里给了父君不少压力,而父君这次违着心的一番许诺和应允,估计也是被蕾蕾给逼得无计可施了——
“父君有求于人,自会就范,你能有此契机,也是因缘际会。”蕾蕾睁开眼,几乎不见痕迹地淡淡一笑,言语之间的老成与自己的外表完全不搭调。摇了摇头,他把话说得云淡风轻:“不用谢我,下一次,还有要劳烦你帮忙的时候……”
苗苗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花儿,那讨喜的脸儿粉扑扑的,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只是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哎,这算不算有什么样的老黄瓜,就有什么样的小扁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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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色被平生给“挟持”着,本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对她说,却不料,他这一去,去得恁地的远,竟然带着她一路出了紫微垣,腾云驾雾直往东极鄢山而去。
站在鄢山脚下,抬头望着那漫山遍野实实在在盛放的转日莲,千色免不了惊愕。黄昏的暮色之中,那金黄色色泽如同再造了阳光,将温情漫过无边的荒凉与冰冷,留下彼此牵挂的藤蔓,在无尽的生命长河之中变成了一种依依不舍。
不知不觉地,趁着千色惊愕的瞬息,平生的眼睛温柔的眯起来,属于男性的修长手指忽然毫无预警的缠绕上她的腰肢,把她向前一带,千色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揽在胸前,只能勉力地双手一抵,撑在他的胸口。
视线相对的瞬间,惊心动魄的浪潮在彼此的眼中浮现。
“这才是我为你种下的转日莲……”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她微凉的双手也包裹在他的掌心里,细细地摩挲着,薄唇靠近她的耳际,缓缓低喃,声音低哑浑厚。尔后,他执起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胸口,透过层层衣料,掌下,他的心在胸膛中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像是可以透过她的手心,震撼她的血脉,也撼动她的心扉:“你还记得么,你当初替我做了一身喜服,而我,也把那凤冠给做好了,单等着你回来……你戴上那凤冠,我穿上那喜服……”
千色静静地对视着他,没有作声,只是伸出手,将他的另一只手执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覆盖着那微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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