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想再跟着受这种罪。
早上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床底下。
这种事有谁能忍受?
没有走的人也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听见有人敲门就会被吓得半死。这种日子淮能过得下去?
十一月二十八。初雪。
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干冷。平常这个时候,柳若松早已起来了很久。
他一向起床很早。
因为他已决心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他的行为都要做别人的表率。
可是今天他还躺在被窝里。
昨天晚上他一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天亮了之后才睡着。
他实在起不来,也懒得起来。
起来之后怎么样?说不定又有坏消息在等着他。
屋里虽然很温暖,空气却很坏,所有的窗户都已被封死。
他不想再去看对面山坡上那片一天比一天华丽壮观的庄院。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生气蓬勃、容光焕发、对每件事都充满信心的人了。
现在他已变得暴躁易怒,心神不安,听见敲门的声音也会吓一跳。
他怕,怕推门进来的人是丁鹏。
现在就有人在敲门,推门进来的人不是丁鹏,是他的妻子秦可情。
他看得出她也瘦了,本来丰满而嫣红的脸颊,现在已苍白凹陷。
虽然她在笑,可是连她的笑容都已不像昔日那么甜美动人。
她坐下来,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忽然道:“我们走吧!”
柳若松道:“走?”
柳夫人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明白,那些事都是丁鹏干的。”
柳若松冷笑,道:“你真的相信他忽然变得有这么大本事?”
柳夫人道:“如果他能让孙伏虎和钟展那些人那么服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他们夫妻的人缘一向不错,出手一向很慷慨,江沏中很少有人比他们更会交朋友。
柳夫人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那次我们也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他也要我们受点罪,故意先用这种法子来折磨我们,把我们逼得发疯,然后再出手。柳若松还是不说话。柳夫人道:“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以后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柳若松道:“我们能到哪里去?”
柳夫人道:我们还有钱,还有朋友,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柳若松道:“既然他有这么大的本事,随便我们到哪里去,他还是一样可以找得到我们。”
他冷笑道,“除非我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一辈予都不再露面。”
柳夫人遭:“那至少总比被逼死的好。”
柳若松又不说话了。
柳夫人道:“你为什么不到武当去?”
柳若松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摇头道:“我不能去,因为……”
柳大人道:“因为你想做武当掌门,这种事如果闹了出去,被武当的同门知道,你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柳若松不否认。
柳夫人道:“你也舍不得这片家产,更舍不得你的名头,你还想跟他斗一斗。”
柳若松道:“就算我一个人斗不过他,我也可以去找朋友。”
柳夫人道:“你能去找谁?谁愿意来趟这淌浑水?现在连钟展都已经投靠他了,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你能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别人也不会永远陪着你的。”
柳若松道,“你呢?”
柳夫人道:“我已经受不了,你不走,我也要走。”她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我可以再等你两天,月底之前我非走不可。我们虽然是夫妻,但是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想到了这句话,柳若松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忽然间,他听到一个人带着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这句话了?”
柳夫人出去的时候,已经将门关上。
窗户五天前就已被封死。
如果有人躲在这屋里,一定走不出去。
柳若松虽然听不出是谁在说话,也听不出说话的人在哪里,但是这个人无疑是在这间屋子里。
因为说话的声音显然距离他很近,每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慢慢地站起来,先把门从里面栓上,然后就开始找。
他这一生中经过的凶险已不少,他相信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慌张失措的。
他己听出这个人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陌生的女人,因为他以前绝对没有听见过她说话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女人,怎么会到了他屋里,他居然一点动静部没有发觉?
这又是件怪事。
可是这一次他一定能把真相查出来。
他找得很仔细,屋子里每个角落他都找遍了,甚至连衣柜和床底下都找过,除了他自己之外,屋子里连个人影子部没有。
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
外面又开始在下雪。
雪花一片片打在窗纸上,对面山坡上还在“叮叮咚咚”地敲打。
屋子里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就像是座随时都有鬼会出现的坟墓。
大多数人在这各情况下都不会再留在这里的,但柳若松不是那些人。
他居然又躺了下去。
不管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她既然已来了,绝不会是为了说那么样一句风凉话来的。
他相信她一定还有话要说。他没有猜错。
他刚躺下去,居然就立刻又听到了她那飘忽而优雅的笑声。
她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只不过你还是找不到我的。”
声音还是距离他很近,现在他已完全确定,说话的人就在他帐子顶上。
可是等到他再跳起来去看时,帐顶上还是没有人影。
柳若松忽然觉得背脊后面发冷,因为他已感觉到背后有个人。
他一直看不到她,只因为他背后没有长眼睛。
他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她还是在他背后,这个女人的身法竟像是鬼魅般的飘忽轻灵。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我认输了。”
这女人笑道:“好,自己肯认输的人都是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
柳若松道:“你也喜欢我柳……”
这女人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很优雅,柳若松却听得有点毛骨悚然。
她就在他背后,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的呼吸。
但他却看不见她。
如果她真的想要他的命,看来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当然知道,我本来就是要来找你的。”
“你呢?你是谁?”
“我是个女人,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她银铃般笑着道,“我保证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女人。”
对于好看的女人,柳若松一向最有兴趣。
他相信她说的不是假话,难看的女人绝不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他忍不住又试探地问:“你能让我看看你?”
“你真的想看我?”
“真的!”
JJ”“可是你看见我之后,如果被我迷注了怎么办?”
“就算被你迷死我也愿意。”
能够被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迷死,的确不能算是件痛苦的享。
“你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
“可是以后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你就会后悔了。”她说得很绝,“我最讨厌不听活的男人。”
“我听话。”
“那么你现在就赶快躺到床上去,用棉被蒙住头。”
“用棉破蒙住了头,怎么还能看得见你?”
“现在虽然看不见,今天晚上就会看见了。”
她冷冷地接着道:“如果你不听活,你一辈子部休想看见我。”
柳若松立刻躺上床,用棉被蒙住了头。
她又笑了:“今天晚上子时,如果你到后花园去,就一定会看见我的。”
“我一定去。”
柳若松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他在别人都还是孩子的年纪时,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可是今天晚上他居然好像又变成了个孩子,像孩子那么听话,而且像孩子那么兴奋。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从他真的还是个孩子时,他就已经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人。
他一向对女人有兴趣,女人好像也对他很有兴趣。
他的妻子就是个女人中的女人。
可是今天他为了这个还没有看见过的女人,竟忽然变成了个孩子。
这个女人实在太神秘,来得神秘、去得神秘,武功更神秘。
最主要的一点,他相信这个女人对他绝对没有恶意。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来找他?
女人都想利用男人,就正如男人都想利用女人一样,她也许想利用他去做某一件事。
他更想利用她。
他一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彼此建立在互相利用上的。
如果这种关系对彼此却有利,他绝不反对。
所以还不到子时,他就已到了后花园,他果然见到了她。
她果然是个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十一月已经很冷了,下雪的时候冷,雪停了以后更冷。
她却只穿着件薄薄的轻纱衣裳,薄得就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她并不觉得冷。
她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一朵云、一片雪花,忽然就已出现在柳若松眼前。
柳若松看见她的时候,非但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见过无数女人,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这么高贵的女人。
虽然她脸上还蒙着层轻纱,他还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的风姿、她的仪态,在人间已无处找寻……
他看着她,仿佛已看得痴了。
她就让他痴痴地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发出那种清悦如银铃的笑声:“你看够了吗?”
柳若松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果你看够了,我再带你去看一个人。”
“看谁?”柳若松问,“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好看的人?”
“那个人并不好看,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去看看他的。”
她忽然飘过来,挽住了他的臂。
他立刻觉得整个人都腾云驾雾般被托起,身不由主地跟着她向前飘了出去,飘过积雪的庭园,飘过高墙,飘过结了冰的小河……
他的身子仿佛已变得很轻,变成了一片雪花、一朵云。
他做过这样的梦,梦见自己会飞。每个孩子几乎都做过这样的梦。
可是现在他并不是做梦。
等他从迷惘中清醒时,他们已到了对面的山坡上,到了那片华丽壮观的庄院里。
在雪夜中看来,这片庄院也仿佛是个梦境。和这片庄院比起来,他的万松山庄只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小木屋而已。
华厦和庭园已将完成,已不必再急着赶工,在如此寒夜里,工匠们都已睡了。
她带着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看过去,他几乎已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仍在人间。
她忽然问:“你知道这片庄院是谁的?”
“我知道。”
“你想不想看看这里的主人?”
“他在这里?”
“因为庄院已提早落成,所以他也提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