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子来得突然,也很引人注意,他们一来就包下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
七八个房间都被包下了,房中原来住着的两个客人也被请搬了出去,因为那位侍从的老管家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请他们挪挪地方。
一钱银子一天的店钱,居然有人肯出二十两银子来请他搬地方,那还有不愿意的吗?
店家只恨没叫自己的家人住进了店。
他更恨自己先前财迷了心窍,当那老管家问他有没有空房子的时候,他居然一连声说有,而且还殷勤地把那些空房间一一都带着去看了。
那时是唯恐对方不住下来,举凡是自己所有的,一股脑儿都献了出来。
那个死老头子看一间点一次头,却不置可否,自己还以为是凉了,看样子这次生意要泡汤,哪知到了最后,老管家竟是包了整间的店,而且还亲自去跟两个已住下的客人商量,以每人二十两的代价,请他们挪一步。
二十两银子,乖乖!那是够包下整间的店了,他却用来打发一间屋子。
早知如此,该把老婆、女儿、儿子,还有那个打杂的小癫痢也都带来,把他们塞进一间房去。
一人二十两,这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不就到手了?
他的手已经举起来,就差没有打下去。
幸好没有打,否则他又会后悔,因为那个老管家又问下去道:“店家,你自己家里的人是否也住在店里?”
这不是一个机会来了吗?他连忙想摇头,可是老管家才看出他有摇头的意思,就叹了口气道:“那就很糟糕了,否则你大可好好地赚上一笔的。”
店家忙道:“他们就住在店里,我老婆在厨房,儿子帮忙打杂,全家都没闲人,也没再雇人。小本生意嘛,你想哪里还雇得起人?”
老管家一笑道:“这就好,我家夫人就怕人手太杂,这样我们就住下来了。对了,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
“不多,一共四口,不,五口,我们夫妇俩,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就是这五个人。”
他把小癫痢也称为儿子了,因为他知道对方要以人口计酬,自然是多一个、好一个。
老管家道:“假如有雇的伙计,你可得先说明,我好先行打发掉。”
“没有,我们是家庭生意。”
“好!店家,我们包下这家店,给你五百两银子一天,不过,要包括你们全家五口每人每天五十两在内,你不嫌太多吗?”
“不多!不多!”
银子哪会嫌多的?
老管家笑道:“好,那就说定了,我们住几天还不一定,住一天付一天,这是第一天的二百五十两银票,先付给你。”
店家接下了银票,手都在发抖,不过他倒没有乐糊涂,还晓得算帐,因此道:“老管家,你说是五百两银子一天的。”
“没错,屋价全部五百两,但是要扣除你们全家五个人,每天每人五十两,共计是二百五十两……”
“怎么要扣除我们的银子呢?”
“是这样的,我家夫人爱干净,不要你们侍候,任何事都由我们自己带来的人做。我们在邻县另外租了个客栈,把你们全家都送去暂住。由于不能让你们家人跟人家碰头,还得请人看着你们,还要给你们吃喝,所以每人要扣除五十两。这个价钱是高了一点,但他们是你的家人,你也应该出的是不是?假如你雇来的伙计放他们两天假,叫他回家去,你也就省了。好在你们一家才只五口,你还是有赚的,是不是?”
店家只差没吐血,他当然不能说不是,事实上这笔生意的利润依然丰厚得使人无法相信。
老管家又伸手招了两辆马车,有五个大汉,每人押着一个,把他自己跟四名家人都赶上车子去了。
店家恰好跟小癫痢同车,看看他那副挨揍相,还在问长问短,店家只差没给他一刀子。
为了这个王八蛋,每天害我少收五十两银子!
所以小癫痢才问到第一句话,就挨了一巴掌。
金狮很恭敬地敲着房门,敲到第二响时,里面已经传出了一个甜美的声音:“是谁啊?”
“禀少宫主,是老奴。”
“金伯伯啊?您请进,门没拴着。”
金狮推开了门,不由得呆住了。
因为谢小玉在梳头。
梳头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几乎每个女人都梳头,哪怕是掉得只剩几根头发的老太婆,也舍不得拔掉它们,每天仍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仔细而慢慢地梳理着,唯恐会再碰掉一根。
看女人梳头是一件雅俗共赏的乐事。
那当然是指年轻的漂亮的美人那样子会产生美感,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轻柔、那么曼妙,而空气中则又散发着刨花的气味,刨花是用一种木料刨成的木片花儿,泡在水里能产生一种滑润光亮的粘液,女人就用来泽润头发。现代的女人由于有了各种香露及润发水,完全不知道她们的老奶奶梳头时的贫乏了,不过现代的男人也少了一种欣赏美人梳头的乐趣。
可是看谢小玉梳头却是另一种情景。
她把头发打散披在肩上时,那张带着点孩子气而充满着诱惑力的脸突然一下子变得庄严起来,使她成为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神。
尤其是她披着一袭白纱,显得那么纯真无瑕的时候,她简直就是一尊神、一尊女神。
神本是不分男女的,虽然神也有男女之别,但不管是男神也好,女神也好,他们在被高高地供在神座上,由着善男信女去膜拜时,与他们性别关系极微。
观世音是女菩萨,但是进寺庙拜观音的人,绝不会在念观世音菩萨时,再加上一个女字的。
但谢小玉给的印象绝对是尊女神。
她在白纱隐约中暴露了所有的女性的特征,只不过那是一种美感、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美感,仿佛她全身都发着一股圣洁的光,使人不敢逼视。
金狮只看了第一眼,心底已经涌上一股虔诚,使他愿意奉献一切,成为神前的牺牲。
谢小玉微微地一笑:“金伯伯,你请坐。”
金狮没有坐下,而是跪下了。
谢小玉没有回头,金狮看见的只是在镜中的影子,然而那无邪的笑容,那无邪的声音,使他的人整个地进入一种空灵无我的状态。
谢小玉不知道他跪下了,笑问道:“金狮伯伯,你已经联络好了?”
“是的,联络了,宫主在明天日出前召见。”
“她肯见我?”
“本来是不肯的,后来听老奴说事态紧急,才又答应了的。”
“娘为什么躲到这个荒山僻野来?”
“是为了清静,要远离人世。”
“这儿并不清静,尤其是她弄出了那些神奇怪诞的事,又怎能清静得了呢?”
“官主托名瘴疠之神,倒是吓住了人,谁也不敢去送死的,那是个人人敬而远之的神。”
“那也不过是吓吓乡下人,若是一个练过武功的人,就不会相信那种传说,反而要来一探究竟。”
“几年来有过不少这种人,可是他们都染上了瘴疠之气,陈尸谷前,就没有人再去送死了。”
谢小玉一笑道:“那只是些凡夫俗子,真正的高人呢,那点瘴疠之气可哄不了人吧?”
“宫主在此与世无争,真正的高人不会前来打扰的。”
“是吗?幸亏她没有遇上丁鹏,那个人的好奇心是很重的。”
金狮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保持缄默。
谢小玉回头过来,这才看见金狮矮了半截,不禁吃惊地道:“金伯伯,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奴见到少宫主宝相庄严,不敢冒读。”
“哦?我有那么大的魔力吗?居然能使你这位魔教的长老五体投地?”
“是的,那已经不是魔力,而是一种神力了。少官主那种神圣凛然的宝相,足以使任何人都为之屈膝的。”
“也包括女人吗?”
“据老奴想,不沦老少男女,都会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我是应该用这种姿态出现的了?”
“是的,可惜老奴以前没见过。少宫主如以此等面目出现尘世,天下已在掌握中了。”
谢小玉一笑道:“我倒是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哦?少宫主是怎么发现的?”
“我还是在以玉无瑕的身份做连云十四煞老大的时候,为了一件紧急事故,我在梳头时把人都召进来,结果他们都跪了下来。”
金狮道:“少官主既然发现自己有这种天赋的能力,当善加运用才是。”
谢小玉笑着摇头道:“我是有过那种打算的,但是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呢?”
“自那次之后,连云十四煞的人见了我都十分恭敬,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之感,老奴现在也还是不敢透一口大气。”
“但我却不愿意这样。”
“为什么呢?少宫主的目的在征服天下,那是最轻而易举的方法。”
“我要的是掌握天下,不是使天下屈膝。”
“少宫主如有所命,老奴一定万死不辞。”
“哦?如果我要你上来抱抱我呢?”
“这个老奴不敢。”
“有人拿刀子在后面硬逼你呢?”
“老奴愿挨一刀,也不敢冒读少宫主。”
谢小玉一笑道:“这就是我不干的原因。我不要一个人高高在上,像我娘一样。”
金狮不禁一震:“少宫主没见过宫主吧?”
“没有,从三岁开始,你们就把我从娘那儿抱开,我就一直没再见过她。”
“那少官主怎么会知道像宫主一样?”
“那是你们说的,从小我就听见你们说,我长得跟娘一样,还有就是我的父亲。”
“谢大侠也说少宫主像宫主?”
“是的,所以他才不喜欢我、冷淡我,根本没有把我当作他的女儿看。”
“宫主与少宫主都不是凡俗的人,因此才会有非凡的际遇,一切不能要求与常人相同。”
谢小玉以前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种论调,每次当她有所抱怨的时候,总是有人如此地劝她。
每次都能鼓起她的雄心,使她忘掉一切,而今天金狮长老又说了一遍这样的话,所得的效果却是他意想不到的。
谢小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像以前那么好哄了,她自己已经有所爱憎喜怒,而且因为他的生活比别人复杂千百倍,这样感受自然也深上千百倍。
金狮说着这一套老生常谈时,自己都不相信,他也没指望谢小玉会相信。
他只是在必要时说一句该说的话而已。
哪知道谢小玉的眼中忽然流露出异色,就像一个小孩突然得到了一件她向往已久的东西似的。
“我真的是异于常人吗?”
“是的,少宫主天生异禀,实非常人所能及的。”
“天生异禀,哪一种异禀?”
金狮怔住了,他只是随口一句话,倒不是有意敷衍,谢小玉在小的时候就表现得很特别。
不过这种特别却是很难对人说的。
例如,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有女性的蛙力,偶尔嫣然一笑,居然能使一个大男人为之着迷。
这种着迷,硬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痴迷。
“你跟你母亲一样,是天生的尤物,迷死男人的妖魔,是天生的狐狸精。”
这番话也只在金狮的肚里思量着,他是不敢说出来的,但是他也必须要回答。
谢小玉问话的时候,是一定要回答的,而且还是必须要令她满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