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道:“拿什么?”
老人道:“你的刀。”
青青道:“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刀拿给你?“老人道:“因为我要看看。”
青青道:“现在你已经看见了。”老人道:“我要看的是刀,不是刀鞘。”
青青道:“我戏你,只看看刀鞘很不谱了,绝不要看这把刀。”
老人道:“为什么?”
青青道:“因为这把刀是绝对看不得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看过这把刀的人,都已经死在这把刀下。“老人忽然抬起头去看她的脸。她的脸苍白而美丽,美得凄艳而神秘,美得任何男人只要看过一眼就不能不动心。这老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他的瞳孔忽然收缩,眼睛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他铁然失声而呼:“是你!”
难道这老人以前就见过青青?难道他以前就认得青青?
老人忽然又摇头,道:“不是,绝不是,你还年轻,你太年轻。”
青青也觉得有点奇怪,道:“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很像我的人?”
老人道:“我不认得你,我只认得这把刀,我是不会认错的,绝不会……”
他忽然问青青:“这把刀上是不是刻着七个字?”
青青反问道:“哪七个字?“老人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句诗,一句非常美的诗,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丁鹏也读过这句诗。每当他读到这句诗或者听到这句诗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泛起一阵轻愁,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一种美极了的感情。
可是青青和这老人的反应却不同,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老人的手在发抖,脸色已变了。听到这七个字的时候得青青的胜色也变了,忽然抛下了手里的花蓝,握注了刀柄。
那柄弯刀的刀柄。
青青的弯刀,刀柄也是弯弯的,
第四章 弯刀
装满鲜花的花蓝从青石上滚落下来,鲜花散落,缤纷如雨。
是花雨,不是春雨。
这里没有春雨,只有月。圆月。
在圆月下,听到这到美的一句诗,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青青的手,紧紧握着这柄青青的弯刀的弯弯的刀柄。
老人在盯着她的手。
他已经用不着再问。如果刀上没有这七个字,她绝不会有这种反应。
老人眼睛里的表情奇怪之极,也不知是惊讶,是欢喜,还是恐惧?
他忽然仰天而笑,狂笑:“果然是这把刀,老天有眼,总算叫我找到了这把刀!”狂笑声中,他的剑已出鞘。
三尺高的人,四尺长的剑,可是这柄剑握在这个人手里并不可笑。
这柄剑一出招,绝对没有任何人还会注意到他这个人是个侏儒。
因为这柄剑一出鞘,就有一股逼人的剑气逼人眉睫而来。
连岩石下的丁鹏都已感到这股剑气。森寒肃杀的剑气,逼得他连眼睛都已睁不开,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只看见漫天剑光飞舞,青青已被笼罩在剑光下,剑气破空,剑在呼啸。
老人的声音在剑风呼啸中还是听得情楚,只听他一字字道:“你还不拔刀?”青青还没有拔刀。
青青的弯刀,还在郭个弯弯的刀鞘里,老人忽然大喝:“杀。”喝声如霹雳,剑光如闪电,就算闪电都没有如此亮,如此快!剑光一闪,青青的人就从岩石上落了下来,就像一瓣鲜花忽然枯萎,坠下了花蒂。十丈高的岩石,她落在地上,人就倒下。老人并没有放过她。老人也从十丈高的岩石上飞下,就像一片叶子般轻轻地,慢慢地飞下。老人的掌中有剑,剑已出鞘。老人掌中的剑,剑锋正对着青青的心脏。这一剑绝对是致命的一剑,准确、狠毒,迅速,无情。丁鹏从未想到人世间会有这种剑法,这老人绝对不是人,是神。杀神!青青就倒在他身旁,青青已绝对没有招架闪避的能力。看着这一剑飞落,丁鹏忽然扑过去,扑在青青的身上。”反还我已经要死了,反正我已经非死不可。”他忽然觉得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和青青一起来的。不管青青是人是狐,总算对他不错。他怎么能眼看着青看死在别人的剑下?但是他却不妨死在别人的剑下,既然已非死不可,怎么死都一样,他扑倒在青青身上。他愿意替青青挨上一剑。剑光一闪,刺入了他的背,他并不觉得痛苦。真正的痛苦,反而不会让人有痛苦的感觉。他只觉得很冷,只觉得有种不可抗拒的寒意,忽然穿入了他的背,穿入了他的骨髓。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青青使出了她的刀,。青青的弯刀是青青的。青青的刀光飞起时,丁鹏的眼睛已合起,他没有看见青青的弯刀,他只听见那老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他就又落入黑暗中,无边无际的黑暗,深不见底,永无止境,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圆月。丁鹏睁开眼,就看见一轮冰盘般的圆月,也看见了青青那双比月光更美的眼睛。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不会有第二双这么美丽的眼清。他还是在青青身旁。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青青都仍在他身旁,青青眼睛里还有泪光。她是在为他流泪。丁鹏忽然笑了笑,道:“看来现在我已用不着忘忧草了,可是我觉得这样死更好。”他伸出手轻拭她脸上的泪痕。”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得我死的时候居然还有人为我流泪。”青青的脸色却变了,连身子都已开始颤抖,忽然道:“我真的在流泪?”丁鹏道:“真的,你真的是在流泪,而且是在为我流泪。”青青的脸色变得更奇怪,仿佛变得说不出的害怕。对她来说,流泪竞仿佛是件极可怕的事。可是她在害怕之中,却又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喜悦。这是种很奇怪的反应,丁鹏实在猜不透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他忍不住道:“不管第么样,我总是为你而死的,你为我流泪……”青青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没有死,也不会死了。”丁鹏道:“为什么?”青青造:孤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会再死了。”丁鹏终于发现,这里已不是那美丽的忧愁之谷,这里是个更美的地方。圆月在窗外,窗里堆满了鲜花,他躺在一张比白雪更柔软的床上。床前悬挂着一粒明珠,珠光比月光更皎洁明亮。他仿佛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来过,也一定是在梦中。因为人间绝没有这么华美的宫室,更没有这样的明珠。”这是什么地方?”青青垂下头,轻轻地说:“这里是我的家。”丁鹏终于想起,他刚才为什么会对这地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确看见过这他方,在图画上看到过。一洞穴的四壁画满了图画,画的不是人间,而是天上。他又忍不住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青青没有回答。垂着珠帘的小门外却有人说:“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一个满头白发如银的是老婆婆,用一根龙头拐杖挑起了珠帘,慢慢地走了进来。她的身材高大,态度威严而尊贵。她的头发虽然已完全白了,腰干却还是挺得笔直,一双眼暗还是炯炯有光。青青已经垂着头站起来,轻轻叫叫了声:“奶奶。”这老婆婆竞是青青的祖母。一个美丽而年松的狐女,带着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回到了她的狐穴,来见她严重历而古怪的祖母…这种事本来只有在那神秘的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丁鹏居然真的遇见了。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她们会对他怎么样?丁鹏完全不能预测。一个像他这样的凡人,到了这种地方,已完全身不激己。老婆婆冷冷地看着他,又道:“你应该知道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因为我们都不是人,是狐。”
丁鹏只有承认:“我知道。”
老婆婆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本不是凡人应该来的。”
丁鹏道:“我知道。”
老婆婆道:“现在你已经来了,你不后悔?”
丁鹏道:“我不后悔。”
他说的是实话。
一个本来已经快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后悔的?
他留在世上,也只有受人欺侮,被人冤枉,他为什么不能到另一个世界中来?
她们虽然是狐,对他却比那些自命君子的人好得多。
老婆婆道:“如果我们要你留下来,你是不是愿意留下来?”
丁鹏道:“我愿意。”
老婆婆道:“你真的已厌倦了人世?”
丁鹏道:“真的。”
老婆婆道:“为什么?”
丁鹏道:“我……我在外面,既没有闲人也没有朋友,就算我死在阴沟里,也不会有人替我收尸,更不会有人为我掉一滴眼泪。”
他越说心里越难受,连声音都已话咽哽。
老婆婆的目光却渐渐柔和,道:“你替青青挨了那一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丁鹏道:“我当然是心甘情愿的,就算她现在要我替她死,我还是会去死。”
老婆婆道:“为什么?”
丁鹏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死了之后,她至少还会为流泪。”
老婆婆眼睛里忽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青青,“你已为他流过泪?”
青青默默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竟起了阵淡淡的红晕。
老婆婆看着她,看了很久,又转过头看着丁鹏,也看了很久。
她严肃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是缘,还是孽?……这是缘,还是孽?……”
她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遍,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她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已为她死过一次,她也为你流过了眼泪。”
丁鹏道:“可是我……”
老婆婆不让他开口,忽又大声道:“你跟我来!”
丁鹏站起来,才发现伤口已包扎,洁白棉布中透出一阵清灵的药香。
那一剑本来是绝对致命的,可是现在他非但已经可以站起来,而且并不觉得有什么痛苦。
他跟着这老婆婆走出了那扇垂着珠帘的小门,又忍不住回过头。
青青也正在偷偷地看着他,眼睛里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喜说。
外面是个花园,很大很大的一个花园。
圆月高悬,百花盛开。应该在七月里开的花,这里都有,而且都开得正艳;不应该在七月里开的花,这里也有,也开得正艳。
花丛间的小径上铺着晶莹如玉的圆石,小径的尽头有座小楼。
老婆婆带着丁鹏上了小楼。
小楼上幽静而华丽,一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个条幅痴痴地出神。
条幅上只有七个宇,字写得个个孤拔挺秀:“小楼一夜听春雨。”
看到这个青衣人的背影,老婆婆的目光就变得温柔了。
可是等到这青衣人转过身来时,丁鹏看见却吃了一惊。
如果他不是男人,如果不是他年纪比较大些,丁鹏一定会以为他就是青青。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神情,简直和青青完全一样。
丁鹏在想:“这个人如果不是青青的父亲,就一定是青青的大哥。”
他做青青的大哥年纪好像大了些,做青青的父亲年纪好像又小了些。
其实丁鹏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这个人的脸色看来也和青青一样,苍白得几乎接近透明。
他看见这老婆婆,并没有像青青那么尊敬,只淡淡地笑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