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的事,上下所有的人都是反对,推行起来甚是困难。
到他房里的军官不是撞木钟就是谋官职,溜须拍马无所不为,他前世也见的多了,倒也并不奇怪。
对人性的黑暗面,张华轩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不论是何时何地,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互相倾轧都是人之常情。
不过眼前的这个帮统倒是直言也不愿跪,而且见解不俗,谈吐间还有一丝文气,当下向着王云峰问道:“听你见解不俗,以前读过书?”
王云峰面露黯然之色,却是坦然答道:“标下曾经入过县学,可惜一直不能中秀才,世道艰难,正逢大人招兵,标下便弃笔从戎了。”
“哦?”
张华轩搓搓手,甚是高兴。这个年代的文盲多达九成以上,自己这兵营里招来的万把人,当初也曾经询问过,读过书的十个里没有一个,一百个里有那么一两个,而且也只是商人学徒,学些字好记账罢了。如眼前这王某人,算是这时代的知识份子了。
当初任命军官时,都是以张家宗族里的人为主,毕竟张家是大族,族里就有自己的私塾,所以族人多半都读过书,眼前这王云峰能做到帮统,显然是后来被发现能识文断字,所以才提了上来。
崭露头角(25)
张华轩对军队的控制已经算是严格,哨长以上的军官经常接见,可惜军官毕竟太多,这王云峰也曾随班叫过,不过寥寥数语,当时此人说话也很平常,竟是直到今天才发觉此人不俗。
再看跟随在此人身后的,明显是与此人交好,钱武生的高大,苗以德满脸灵气,赵雷的神情举止也是坦然自若,落落大方。
毕竟是人以群分,这王云峰一时义愤来求见,这几个哨官都与他交好,所以一并跟了进来,张华轩粗略一看,已经知道这几人都才堪大用,当下也不问他们来意,一个个考较过去,虽然这几人限于时代格局,而且信息不通,对答之间的见识也只是平常,不过终究算是人才,只需好好培养便可。
当下极是欢喜,只是压抑了不肯露出半分,却又向着王云峰问道:“你们今天过来求见,究竟有什么事?”
王云峰原本带着一肚皮的不满进来,被张华轩打了几个岔子,刚刚的满腹盛气却是淡了许多,此时张华轩发问却又不能不答,只得斟酌着说了。
他告的却是正经的上官管带,与普通军官倾轧同僚不同,张华轩细细听完,却是面无表情。
良久之后,方才向着他问道:“军中自有制度,身为管带却不能以身作则,甚无体统。”
王云峰闻言大喜,适才这两个管带当然是张华轩的族中兄弟,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练兵这些天来,除非是张华轩在,这些管带一级的军官才收敛一些,只要张华轩人没露面,这些张家子弟多半是商人与农民出身,哪能什么自我约束的想法?耍奸躲滑是常态,欺凌外姓军官也是常有的事,逃避训练,甚至奴役使唤士兵也不是没有的事。
两个月时间下来,张家军官中当然也不乏出色的,不过究竟还是平庸之辈更多,很多外姓军官看在眼里,心里何尝服气?
今日诸人一起前来告状,义气为先,心里却也不以张家诸军官为意,一股气憋到现在,再也按捺不住。
张华轩亦知此理,此时却并不明说,只是以指叩桌,又沉吟着道:“操典办法有了,军纪还是什么五十四斩,斩的多了反而吓不住人。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们既然看不过,那么说说,除了我亲自出面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使得上下都遵守军纪,凛然不敢违反?”
此语一出,众人却是面露为难之色。
张华轩已经做的极好,事事带头,虽然表面是文官,众人也以大人相称。其实这支军队到了今天,完全是他一人之功。从上到下,心里早就把他当成统帅。他不需要再学曹操割发代首,已经赢得众人尊重。
而古人带兵,也就讲究以身作则,除此之外,满纸军纪,只要主帅不抓,旁人自然是绝无办法可想。
众人前来,当然就是请张华轩做主处理此事,没成想他却把这个皮球轻轻巧巧踢了回来。
王云峰思索片刻,迟疑道:“营中若是有与大人地位相差不多的统领……”
还不等张华轩说话,他自己就摇头否决,苦笑道:“军中怎可有二帅。”
其实有句话他没有明说,整个军中多半是张家的族人和门生故旧,如他这样读过书能被提拔为帮统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就算再有一个强势人物出来,又怎么去管理这样盘根错节的一大摊子?
这道理张华轩当然懂,耽搁到现在,他蒙张家的财力物力才有如此局面,不过庸人当道擅作威福,已经快到影响他塑造这支军队成型的地步,既然如此,自然要优先解决。
曾国藩败于太平军后,投水自杀被人救起,老头子看着满脸的门生故旧,叹息道:“曾某成也是诸位,今日之败,却也是因为诸位。”
曾国藩此语甚有道理,他的成功与他的亲族和门生故旧当然是离不开的,不过正因为众人支持,他反而不能申明军纪,因此早期湘军中军纪败坏,军官间互相斗争的情况很是严重,当日大败,正是因为军纪废驰,不能上下一心之故。
当下却并不明说,只向着这几个青年军官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俗话也是大实话,这几十个营头是我当家作主,那么我的亲朋故旧自然也就有几分倚仗,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要是军队,是一支铁血敢战的军队,是一支保家卫国不使咱们的家园受到伤害的军队,我辛辛苦苦创立练勇所为何来?难道是由着他们来糟蹋我的心血?”
说到这里,张华轩面若沉水,竟是震怒非常。
王云峰等人原本也是刚强勇毅的汉子,此时被他的表情一震,竟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张华轩又道:“你们几个既然有心,倒不如下去想想,如何能当真监视震慑三军,使得上下一心,军法面前,上下平等?要使我身不在军中,却有人帮我看,有人帮我说,也有人帮我做!”
他说话的语调,明显是自己已经胸有成竹,却要教这几个军官自己去想,摆明了是考较的意思。
几个军官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之色。张华轩刚刚的话不多,却是字字有力,话语中没有什么大道理,却更加令人信服。而此时又将如此大事交给自己几人去想,摆明了是此次行事得到了他的信任,所以才有此考较之举。
正要答应,张华轩却又拿起手边的一本小册子,向着各人笑道:“这是我这几天拟定的新军法,咱们大清的军法太繁琐,有很多地方过严,根本不能执行,又有些地方过松,简直就是放任。咱们练勇与绿营不同,不必完全照抄他们的。我拟了一个简行军法,你们先下去看看,然后各自来找我说说心得体会。”
“是,标下等遵令!”
王云峰几人大喜过望,甚至有人只觉得自己如做梦一般。他们这些中下层军官与张华轩的地位相差太远,今天不是一时意气根本不会前来求见,不成想竟是受到主帅如此赏识。
他们当然不晓得,张华轩初建军队时迫不得已,只能任用亲族。而任人唯亲问题太大,自然也急需改变,眼前这几个军官的出现,正符合了一个张华轩自己都要寻找的契机与理由罢了。
崭露头角(26)
把王云峰几个人打发走,张华轩面露微笑。在自己的努力下,大的改变没有,这徐溜兵营中细微的变化却慢慢显现出来。
他自己经常有意无意的宣扬军人铁血,宣扬上下一心,宣扬直言不讳,在自己主持军训的时候,将这一些目前中国人所缺失的东西,一点一滴的在平常的训练中融入进去。
若是不然,眼前这一群军人的精气神,绝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在大清绿营中,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一群充满朝气的军人。
他给王云峰等人的条例,当然与大清朝的那些十七犯五十四斩不同,死刑只有寥寥几种,其余细微之处,也多半取消。综合来说,其实就是针对当前形式的最新的约法三章,条列写的简单,军纪惩戒力度看起来也比那些血淋淋的斩字要轻的多,不过只要在徐溜兵营呆了超过十天,就会知道张华轩所拟定的一切条例纪律,任何一条都绝对不可能打一点折扣。
而除此之外,他又在这些条例细则里加了一些小东西,相信会给这些军人一点启发。
一抹神秘的笑容在张华轩的脸上慢慢浮现,当年他做新人时,也需要人这样的扶持帮助,而真正的聪明人,只要给一点鼓励与指点,就会迅速的成熟起来。
王云峰等人压抑着兴奋,回到队中继续练兵,他们身为军官,其实在加入练勇之前,也就是普通的百姓,王云峰是县学童生,其余几人虽然没有入学,不过也曾经在私塾读过几年书,所以练了两月后被提为军官,原本就有一些底子,经过张华轩两个月的调教,为人已经更加聪明警醒,所以这一次在张华轩那里得了诺大彩头,众人却是强压着兴奋,一切如常并不露出异色。适才有不少人看到他们去张华轩的签押房求见,待他们回来时却是无人露出异色,旁人虽然奇怪,却也没有人前来询问。
到得晚间,与兵士们一同吃过晚饭,各人互相打个眼色,便从兵营里慢慢溜达出来。
整个徐溜兵营虽大,却只有管带以上级别的军官才有单独住房,王云峰等人最高也只是帮统,其余全是哨长,在这过万人的军营中并不起眼,几个人慢悠悠踱出军官营房,到得校场上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却哪里商议是好。
张华轩没有明言,不过众人也不是傻子,这个简行军法条例既然还没有正式发布,自然还是机密,总不能公然拿到大庭广众前去研究商讨。
无奈之下,倒是苗以德提议,他有个工程辎重营的老乡,负责军中的牛马饲养,那里人少清静,适合秘密会议。
众人别无二话,这伙人王云峰年纪最大,也就是二十四五,其余各人都只是二十左右,青年人身处军伍,在张华轩的鼓舞下又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一个个心里正是焰腾腾的时候,哪在乎到什么地方说话儿?
当下一行人到了营房后头,苗以德与老乡接上了头,各人寒暄一番。那老乡也是一个哨长,负责牛马饲养,眼见这伙人眉眼间压抑不住的兴奋,知道他们必定有事商谈,当下扯淡几句,就要告辞。
王云峰倒是把他叫住,笑问道:“咱们当初光是建了马队一营,不过一匹马也没有,现下听说从口外买了不少回来?”
那哨官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马还是不多,太贵了。咱们大人说了,骑兵没有四五年也学不成,建个骑兵营主要还是先学着手,买来的马战马不多,已经发给骑兵营训练用了。主要还是辕马,大概三百多匹,听大人说买的四十门炮剩下的就要从上海运过来,请的炮兵教官也要到了,所以咱们这儿,主要还是以伺候这些拉车的辕马为主。除了辕马之外,还有不少骡子,都金贵的很,咱这上万人一动,没有这些可走不了多少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