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追击,方向却是不对,太平军应该是绕过扬州,往西北方向去了,张华轩却是一马当先,向着东北方向的邵伯镇而去,一众淮军将领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张华轩的用意,倒是苗以德跟随张华轩多日,对这个大人的想法约摸能猜中一点,不过身为中军军官,却是不敢胡乱说话,只是带着人簇拥在张华轩身前身后,小心护卫。
太平军的主力已经全部退走,过万淮军浩浩荡荡杀往三叉河与邵伯镇一带,有一些来自镇江的零散太平军一看即走,根本不敢交战,偶尔有些散兵游勇不开眼,也迅速被开路的中军营用来复枪打死。
等大军杀到了三叉河与邵伯镇一带,零散的清军与太平军都多了起来,淮军一边清散那些小股的太平军,一边收罗江北大营的败兵,小半天功夫,居然也收拢了两三千人。
这些清兵打仗不行,扰民却是行家里手,军营附近原本就很少有百姓敢住,此次大败后军纪荡然无存,没有了最基本的军法约束后这些散兵游勇越发祸害百姓,沿途几十里下来,乱兵们抢掠百姓,胡乱杀人、强奸等很多罪行数不胜数,仅是张华轩亲眼所见,就不下十几例。
犯事的清兵被张华轩下令抓捕起来,其中绝大多数是绿营兵,也有少部兵的八旗兵,绿营兵还算老实,八旗兵却是邪行的很,被抓捕时还高声叫骂,声称张华轩这个道台管不到他们,就算犯了军纪,也只有八旗的佐领参领们才管得着。
这些旗兵大爷所说的当然是事实,当苗以德汇报的时候,却发现张华轩的脸冷的可怕,当下不敢多说,老老实实退下,继续下令拿捕犯事的军人。
等到了黄昏时分,落日西斜,一万多淮军押着几十个太平军俘虏,还有收容的三千多清兵,再加上捆起来的四百多犯了严重军法的溃兵,形成了一支颇为奇怪的队伍。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上万人宣宣赫赫走了五六十里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很难。最少在现在这个时代,背着火枪跨着腰刀,带着随身的被褥和给养,还要奉命做出各种战术动作,没准儿就得真枪实刀的干,肉体疲惫,精神压力很大,再走上几十里的路,任何一支军队都会感到疲惫,反正就张华轩的认知来说,现在这个时代能做到的很少,基本上只有淮军一支部队可以如此。
军令一下,后勤辎重工程部队立刻开始挖营扎寨,建造最简单的营房和牢固的防御。古人行军做战,晚上袭营十偷九胜,其实就是因为军队行军一累,将领也敷衍了事,在营寨建造上不肯多费力气,所以才会被敌人屡屡得手。淮军不管多累,营盘也可以很简单,外围防御设施却一定要牢固,这是张华轩定下来的死规矩,绝对不可以敷衍了事。
工兵等几个营开始动作搭营,后勤伙夫们也开始在斜坡上开挖炉灶,准备埋锅造饭。
大队的淮军士兵却是不敢妄动,再累再乏,没有军令,就一个个排成方阵,站得笔挺,不敢有丝毫懈怠。
几个绿营将领跟随张华轩跑了一天,对他们来说极是辛苦,可张华轩身为一军主帅却还是精神奕奕,没有一点疲惫之色,这些客军将领只得老老实实的跟随在他身后,挺胸凸肚的站班伺候。
淮军的军纪和战斗力已经教他们很是吃惊,到了这时候全军辛苦了一天,连这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都感觉很疲惫,而这些普通的士兵居然还能保持着军容军姿,而且明显是处于随时听令的状态,仿佛只要张华轩一声令下,这些兵丁就能随时出击,就这一点而言,这些绿营将领相信自己这一辈子也办不到。
“大人的军令之威,真是让末将佩服!”
一个参将骑马到张华轩身边,半是羡慕,半是有些害怕的向张华轩恭维着。
张华轩摇头微笑,谦虚道:“这算得什么,不过是站站队罢了,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跳下马来,看着被捆在一边坐在地上萎靡不振的乱军,向着一群绿营将领们冷笑道:“军队万事都要有法度,我最讲军法,军法之下六亲不认,所以才管得住这过万手下。至于这些家伙,他们算什么兵?抢老百姓的财物也罢了,抢着抢不着都杀人,还奸淫妇女,老人小孩都不放过,这算什么?我看他们不是兵,也称不上是人,就是披着一张人皮的野兽!”
今天在张华轩亲眼看到绿营兵祸害百姓时,已经是气的脸色铁青,诸将都看的分明,此时听他如此咆哮,众人都知道他要行军法杀人,一时间揣测不安,有那胆小的,竟是吓的脸色惨白。
报捷
李孟群身为绿营副将,在军中已经二十几年,是老资格自然也是老油条。国朝很多名臣大将他都跟过,自从嘉庆年间到现在,大仗小仗没有见过,大清兵军纪败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不相信还有哪个主将有办法把这股风气给扭转过来。
况且,清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真正禁止过军队抢掠财物。八旗兵入关以后,在各地的屠杀不必说,抢夺财物也不必说,就是汉人百姓又抢了多少?包衣奴才不都是从征战时抢掠而来?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让旗丁们拼死效力?
所以不论如何,李孟群相信张华轩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听到张华轩大发雷霆,他只是面露浅笑,暗暗准备一会在张华轩下不来台的时候出面说和转圆。
他尚且在暗暗思索着劝和的说辞,那边张华轩却已经断然下令,向着苗以德道:“传令,让二营和三营一起动手,把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全部杀了。”
此令一下,不但苗以德吓了一跳,就是李孟群等绿营将领,也是大惊失色。
淮军的诸多将领只觉得不妥,却是碍着张华轩威严,根本就不敢上前相劝,倒是李孟群是客军将领跟随左右,不归张华轩管辖,而且身为副将,官职也是不小,当即上前劝道:“这些兵是很可恶,不过大人念在用人之际……”
他话尚且没有说完,张华轩便打断他话头,呆着脸道:“江北大营一天多就被攻破了,要这些兵有什么用?”
李孟群张一张嘴,刚要再说,张华轩便又道:“我知道李副将的意思,不外乎是这些兵不是我的属下,是绿营或八旗统属,杀了人要惹祸,这倒无妨,此事过后我会专折禀报给朝廷,想来这一次江北大营失败,我行军法杀几个人,朝廷不会有什么不满。”
当时全国大乱,各地团练兴起,如曾国藩就在湖南等地大杀特杀,不过杀的都是太平军或是为乱的刁民,而如张华轩这样一杀几百个绿营和八旗兵,倒是前所未闻。
李孟群被他说的一呆,有心想要再劝,却也是无话可说,只得默然退下。
既然张华轩决心已经下定,苗以德当然便去传令,淮军纪律严明,当初招兵的时候也是挑选的忠厚良民,一路上见到乱兵为祸,早就恨的牙齿痒痒,张华轩一声令下,二营与三营立刻行动起来,把那些捆起来的乱兵一个个拎成一排,一声号令后,整排枪响,已经是十余人倒地而死。
这边刚杀人,那些被收容的清兵立刻鼓噪起来。他们杀敌不成,此时却是恶狠狠的聚拢在一起,大声喧哗吵闹,抗议淮军枪杀自己的兄弟,有一些胆大的士兵在一些军官的怂恿下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要去夺取淮军手中的火枪。
张华轩一见之下大怒,当即喝令道:“有再敢捣乱的,一律射杀!”
一通枪响之后,原本鼓噪不服的绿营兵们立刻安静下来,这边还在行军法杀人,刚刚这一轮枪是对着天空没错,不过如果再闹下去,下一轮枪对准哪里可就难说的很了。
没有了干扰,行刑的淮军动作越发利落起来,只是几轮打过之后,就不得不换上一些新手上去执行,刚刚还对这些乱兵恨之入骨的士兵这么近距离枪杀几人后,已经是脸色惨白,双手颤抖。
毕竟,没有人能如杀鸡一样,轻轻松松把自己眼前的大活人打的血肉模糊呻吟惨叫而死后,还能行若无事。
沉闷的枪响声一直不停,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与硫磺味道已经越来越浓,除了淮军将领之外,所有的绿营兵将领已经一起跪在张华轩身前,请求他放过剩下的乱兵。众人苦苦哀求,张华轩却是不为所动,枪声足足响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慢慢停歇,到得最后,除了单调的枪声外,连乱兵的求饶声也渐渐停歇,只有单调的号令声与枪声响成一片,每一声号令后,便是一排枪响,然后空气中的硫磺味与血腥味便又更加浓厚了几分。
“启禀大人,干犯军法乱兵四百二十一人,验明正身口供后,律行枪杀!”
二营管带是张华轩的族兄弟张华筑,自己麾下的兄弟刚打了两轮,他已经呕吐不止,早被亲兵扶着躲下去休息去了,三营管带王云峰性格坚强沉毅,这会子也是脸色发白,看来胸腹间也甚是难受。
张华轩却是面无表情,听完了王云峰禀报之后,挥手道:“二营和三营的兄弟们辛苦,今晚多加些肉菜犒劳。”
王云峰苦笑道:“大人,不必了。”
张华轩先是一征,后来也是醒悟过来,想来那些动手的士兵也好不到哪去,这支军队,到底还是太过青涩了一些。
当下点一点头,不再说话,转过头却与那些绿营兵的将领们解释寒暄,众将亲眼看到他刚刚下令杀了几百人,此时纵是张华轩笑的再温和亲切,也觉得恐怖可怕,况且求情不成,人人含怨,当下随便扯淡了几句,便全数告退而走。
这些废物点心张华轩也不在意,当下又骑上战马巡视全营,此时营中伙夫已经将晚饭做好,不得他的吩咐,过万士兵排成一个个方阵,就这么持枪而立,看到张华轩过来,便一个个行注目礼。
这几天的大战,张华轩布置得当,指挥有度,而且极为沉稳,主帅的表现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使得全军上下都稳如泰山,此战胜后,张华轩已经极有威望,到得此时,在这些士气的眼中,除了尊敬与仰慕之外,还有畏惧。
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任是谁也不敢与他对视,哪怕是那些站在队伍头前的管带营官们,虽然与张华轩份属族内兄弟,或是亲信党羽,每当张华轩的目光掠过时,众人无不选择回避目光,不愿意与张华轩的目光相对。
他视察完全军将士后,才下令解散休息,让士兵们用饭,他与军官却是等到所有的士兵都吃完,才坐下吃饭,而所吃的饭食,却与所有的士兵一般相同。
到得晚间,军中上下全部休息,张华轩与几个亲信营官商议好明天的部署,然后才下令解散,自己斜躺在行军床上时,已经觉得全身酸痛。
看到苗以德要退出自己的帐篷外,张华轩突然向他问道:“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苗以德心里打一个突,不知道张华轩这样问是什么用意,只得小心翼翼答道:“大人厉行军法,把那些犯事的乱兵悉数处死,军中上下无不心服,也绝对没有什么二话。”
“我是问你怎么看!”张华轩突然暴躁起来,猛然坐直身体,盯着苗以德的双眼,目光炯炯,竟是没有一点疲惫之色。
苗以德知道糊弄不过,只得挺直身体,大声答道:“标下以为,大人到了今天晚上,才真正像一个统军大帅!”
“哦?”张华轩自失一笑,竟是想不到对方有如此的说法,当即挥一挥手,让这个心腹中军管带退下。
苗以德退出帐外,竟觉得汗湿后背,他看着张华轩的帐篷内烛火熄灭,慢慢退走,却是突然摇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