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册立太子,事先不透一点口风,事后也不留一点余地,全是皇上独断专行。朱高煦的言辞确实有不合适之处,但是对朱高燧的处罚,却多少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再怎么说,今天也是他和三弟分别被封为汉王和赵王的大喜日子,只不过向太子道贺迟了点,就遭到如此重的处罚——基本上,这也就是所谓的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了。看来,父皇是铁了心要让那个废物大哥继承皇位了。想明白朱棣小题大作的动机之后,朱高煦不由深深地陷入了寒冷彻骨的绝望之中。
精神恍惚的朱高煦已经被拖走好半天了,可朱棣周围仍然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朱高炽既高兴又彷徨——自打拥有记忆以来,朱棣就从来没对他这么好过。此外,突如其来的优待也令他颇不自在。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下,朱高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皇后徐氏自然明白朱棣这样做的目的,但她也没说什么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反正朱棣只有三个儿子,而这三个皇子都是她的亲生儿子,因此谁当皇帝对她来说都一样。如今既然册立了太子,那么狠狠敲打一下另外两个儿子也是对他们好。毕竟,若是另外两个皇子心生贪念而惹出什么事,那时可就不是责骂几句能过关的。
在场的臣子当中,绝大多数人都看出了其中的奥秘。虽想说几句好听的话缓和一下气氛,但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说错了话,岂不是伸出脑袋接石头,这种傻事谁会干?
至于朱棣自己则正在反思:敲打朱高煦和朱高燧是既定方针,但挑这个时候是不是过分了点?再怎么说今天也是个大喜之日嘛……
“皇爷爷、皇爷爷,基基肚子饿了。我们回皇宫去吧。”
听到朱瞻基用清脆的童音自称“基基”,朱棣差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朱棣笑着摸摸朱瞻基的头。这个小屁孩看出此时有些冷场,于是故意装出不懂事的孩童模样来化解此时的尴尬,实在很讨人喜欢啊。
朱棣一把抱起朱瞻基,然后坐上御桥。
黄俨立时大声唱道:“圣上摆驾回宫啦……”
在御桥中,朱棣对朱瞻基认真地说道:“小基基,你现在已经是太孙了。朕的身体很好,而你父亲身体不太好,因此你父亲即便能够当上皇帝,估计时间也不长。朕相信好圣孙将来一定能够当一个好皇帝,可是你一定要注意锻炼身体,在皇帝的位子上多坐一段时间。”
朱瞻基瞪着乌黑的瞳仁看着朱棣,然后用力点头。
朱棣摸摸朱瞻基的脑袋,默默叹了口气。
历史上这个好皇帝只活了三十八岁,可惜了。
第十三章 一字并肩王(上)
这个年代实在没什么娱乐。永乐皇帝大约是不喜欢娱乐的,但朱棣来自二十一世纪,没电脑没电视已经够惨了,再不找点乐子自娱自乐恐怕会闷疯掉。
回到皇宫,朱棣派人将朱文圭带到自己的宫殿,然后和朱瞻基一起斗蟋蟀玩。
朱棣经常会隔三差五抽空陪朱文圭玩一会儿,之所以如此,朱棣是这样考虑的:如果将朱文圭放在皇宫不闻不问,那么他长大后自然不会对朱棣有任何感情。让一个怀有敌意的家伙拥有那么大的权力显然是不妥的,所以,朱棣常常陪朱文圭玩一玩以便培养一下感情。这样做还能带来另一个好处:朱文圭的教育工作主要由方孝孺和徐辉祖负责。虽说之前朱棣已经严厉警告过,但徐辉祖识时务,方孝孺这个倔到骨子里的家伙却不太好说。万一方孝孺在教育的过程中不停地向朱文圭灌输不好的东西,那可就糟糕了。只要隔三差五和朱文圭见见面,所谓童言无忌,如果方孝孺向朱文圭灌输不好的东西,朱棣很快就会发现,然后便可以将这种不良的倾向扼杀于萌芽状态。
朱瞻基虽然才四岁,但他天资聪慧,因此很快就熟悉并喜欢上了这种游戏——历史上朱瞻基被称为蟋蟀天子,这种爱好或许根本就深藏在他的基因之中吧。朱文圭才两岁,自然没办法理解斗蟋蟀的乐趣。不过,前些日子皇宫里只有他一个小孩,难得见到一个同龄人,已经是兴奋得不得自恃了。两岁的小孩子倒是能够说一些话了,但是由于太过兴奋,结果弄得吐词不清。在朱棣听来,朱文圭只是在伊伊呀呀的一阵乱叫,也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不要紧,反正这个小家伙很开心就是了。
当然,两个小孩在一起并不总是欢笑的,小孩之间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
一开始是朱棣和朱瞻基斗蟋蟀,朱文圭趴在旁边看。
朱棣对于斗蟋蟀没什么经验,而朱瞻基这个时候对此同样没有任何心得。为了保证胜利,朱棣在蟋蟀的分配上耍了点花招。
朱棣选的那只蟋蟀名为青头大元帅,品种为青森扁头,也就是俗称的青棺材头。这只蟋蟀长着长圆头,星门及头向前凸起,酷似老寿星,这种头称之为寿星头,是为最上品——用科学的观点来分析,咬肌发达必然需要一定的生长空间,而凡是拥有寿星头型的蟋蟀其咬肌必然发达。因此只要是寿星头,即便不是虫王也会是元帅。
结果很正常,朱瞻基一连换了三只蟋蟀,而朱棣只用青头大元帅便连胜三局。
朱瞻基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连续几次挫败之后,隐隐约约猜出了其中的猫腻,于是坚决要求和朱棣换蟋蟀。
朱棣自然不肯,可是朱瞻基却也不依。他虽然不懂蟋蟀的头型和战斗力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但那只青头大元帅卖相实在太好了,其它的蟋蟀根本就没得比。
论头色,青头大元帅的额部黑亮,远远深过顶部颜色;论脑线,细直隐沉,两边清晰;论眼,黑如点漆,突出于额角;论须,粗长且红如血,世所罕见;论须根,圆大并白而亮泽,晶莹欲滴;论眉,既细且断,象一把长尺横在额上,闪闪发光;论门槛,如一黑平面,铁板一块且光亮如漆;论牙,色如乌金,黑而发亮……
交涉过程中,眼见朱瞻基的嘴巴慢慢撅了起来,一副委屈无比的样子,朱棣心一软,于是将青头大元帅的使用权暂时移交给朱瞻基。失去了最大的凭仗后,朱棣有些怯战,于是将斗蟋蟀的位置让给了朱文圭。
朱文圭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虽然两岁的小孩不可能真正懂得斗蟋蟀是怎么回事,但是两只虫子咬来咬去,两边的人大呼小叫的本身就很有趣。于是,朱文圭高高兴兴地和朱瞻基斗起了蟋蟀。
朱文圭自然是随便选了一只蟋蟀。朱瞻基看了眼青头大元帅,犹豫片刻,大约是担心青头大元帅已经连战三场已经很累了,于是换了只蟋蟀。
用草棍撩拨蟋蟀朱文圭是不会的,他只会乱戳。朱瞻基对此颇为不屑,但眼看即将能够享受到胜利的喜悦,他也不欲多生是非。朱瞻基只是瞪了堂弟一眼,然后继续将全副精力投入到斗蟋蟀之中。
眼见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小孩子的不可预测性在这一刻彻底地表现了出来。只见朱文圭伸出小手伸盆子里一拍,叭的一声之后,朱瞻基的那只蟋蟀便“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了。
朱文圭拍死蟋蟀之后,高高兴兴地站起身,伊伊呀呀地欢呼着转圈圈起来。眼见“敌人”如此卑鄙,朱瞻基小脸气得通红。他毫不犹豫地跑到朱文圭面前将之用力一推……“英雄泪满襟”的情形自然不可能出现,“小孩泪满襟”却成了不可否认的现实。
被推倒在地的朱文圭在号淘大哭的同时,哽咽着向堂哥宣布:“我……不和……你玩了……”
朱瞻基立即强硬地还以颜色:“谁稀罕?我永远也不和你玩了!”
朱文圭泪眼婆沙地望向朱棣,怯生生地抽泣着。
“皇爷爷……”
朱棣让一旁大惊失色的太监宫女们退下,然后一把抱起朱文圭。
“别哭别哭……基基,你比圭圭大两岁,怎么可以动手打他呢?以大欺小,胜之不武嘛。”
朱棣的语气虽然并不是斥责,但朱瞻基从来没见过爷爷对别的小孩这么好过,因此大为吃醋。虽然从小就有专门的宫人教导礼仪,朱瞻基平时一举一动也象小大人似的,但这一刻,他却表现出小孩子特有的一面——嘴一撅,头一扭,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朱棣哭笑不得,眼见朱文圭把小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大哭,眼泪鼻涕什么的都弄到龙袍上去了,只好先安慰这个小家伙。
“圭圭是乖孩子,不哭。要不,我带圭圭到别的地方去玩,不和那个坏哥哥玩了,好不好?”
朱文圭听了,哭得愈发厉害了。当朱棣正摸不着头脑时,朱文圭一边哭,一边表达他的意见。
“……圭圭……要和……基基哥哥玩……哇……”
朱棣听了直翻白眼。
这个没气节的家伙!叛徒!!!
不过,朱文圭也确实可怜。在原来的历史上,朱文圭被幽禁在中都广安宫,号为“建庶人”,直到英宗朝57岁时才放出来,初见世面时连牛都不认识。如今他的待遇算是好多了,但深宫之中也没什么同年伙伴可以玩耍,好不容易遇上朱瞻基,自然舍不得放弃。反过一想,其实朱瞻基也没什么同年伙伴,还是做做好事促使这两个小孩子和好吧。
于是,朱棣又回过头来哄朱瞻基。
朱瞻基吃醋吃得正酸,看到最疼爱自己的皇爷爷居然好言好语与自己商量,让自己陪那个陌生的小家伙好好玩,因此更生朱棣的气了。
小的哭,大的吵,正闹得不可开交,却见黄俨走近前来通报说魏国公徐辉祖、文学博士方孝孺求见。
朱棣允了,不多时,徐辉祖和方孝孺联袂而入。
这时朱文圭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着,他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却满脸期盼地看着朱棣和朱瞻基进行交涉。最后,朱棣被迫忍痛割爱将青头大元帅的所有权也转让给朱瞻基,这才哄得他答应带着小堂弟玩。
徐辉祖和方孝孺不知前因后果,一开始乍一眼望去,只见自己效忠的小主人正在那个篡位者怀里哭泣,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再一看,两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因此将真相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放下心来的同时,两人多少有些感动——这种皇家的天伦之乐,确实是非常罕见的情形,更何况朱文圭还有着那种特殊而又敏感身份!
朱棣见徐辉祖和方孝孺进来了,于是将朱文圭放在地上,让他们两个小孩自己玩。
徐辉祖正欲开口,朱棣却止住了他。
“免礼,平身。你们来是为了‘一字并肩王’的事吧?”
徐辉祖深深低下头。
“皇上圣明。”
朱棣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朱文圭,轻轻一笑。
“朕说过,朕之所以发动靖难之役,其实只是为了清君侧。谁知道待朕进入京城后才发现建文皇帝已经大行。抛开皇宫究竟是奸人焚烧还是建文皇帝自己下令不谈,总之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原本只想一心做个逍遥王爷,可是面对如此形势,却也不得不担起这副担子。”
这段话方孝孺听过不止一次,早已听腻了。朱棣只是被迫当皇帝?谁信?!
想到这里,方孝孺忍不住撇了撇嘴。
方孝孺低着头,因此朱棣没有看到他这个小动作,因此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朕之前说过,待文圭成年后将封他为吕宋王,并且将他送到吕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