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般游墙直上,裹着一团腐臭异常的黑雾,自下而上正撞倒孙九爷身上。
我来不及出手相救,全身一凉,心想这回孙九爷算是完了,正打算继续逃命,眼中却出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情形,那尸仙竟对孙九爷视而不见,在他身边擦过,经直扑向了距离它更远的胖子。
胖子发了声喊大叫不好,当即掉头跳向斜刺里的一具岩桩悬棺,它是人急拼命,顾不得高低了,那具悬棺像是一枚木钉般突出峭壁,他一扑一跃之下,将悬棺的棺材板砸了个窟窿,底下支撑的木桩当即就被坠断了一根,剩下的几根木桩子架不住重量,也发出“咯喇喇”的响声即将折断。
胖子趴在悬棺上,一时不敢起身,唯恐再有动作,会立时跟着棺材坠入波涛翻滚得大江之中。他这一逃,等于把他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孤岛之上,四周再无遁处,满指望能够暂避锋芒,谁知道那“尸仙”在绝壁上如影随形,又紧跟着追了上去。
我在旁看得清楚,心中猛一闪念,为什么“尸仙”封师古舍近求远,绕开了孙九爷直奔胖子?难道封师古死后还能识得棺山封家的后人?别的我不清楚,但做倒斗的勾当,自然离不开古尸、明器、棺椁之事,这些年耳濡目染下来,所知也不可谓不多,据我所知,凡是尸起扑人,必然是受活人阳气吸引,在民间和道门里都称其为“龙视”。
龙目仅能够看见有生命和魂魄的东西,而僵尸的眼睛也没有用处,只能凭生物或灵媒传递的电气感应,所以在民间才有“龙视”之说尸仙封师古绕开孙九爷,这说明什么?难道孙九爷既不是“行尸”,也不是“活人”,真是连灵魂都没有,他只是我们眼中的一个“影子”?
孙九爷心思极深,似乎完全继承了观山太保行事诡秘异常的传统,他在棺材峡里见到自己父兄的尸骸都能无动于衷,又用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筹划进入地仙村盗墓毁尸,种种所为都不是普通人能轻易做到的,但这些还可算是在情理之内,而孙九爷身上真正的反常现象,都出现在我们进入乌羊王古墓之后。也正是在曾经埋葬乌羊王的古墓地宫中,孙九爷身上隐藏的秘密逐渐显露,他深为考古学者竟然身怀早已失传的妖邪之术,这才仅仅是“冰山一角”,随后众人还发现,他身上出现尸虫,对黑驴蹄子显得极为恐惧u,似乎完全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是他在归虚古镜面前毫无反应,摸金秘术中占验吉凶的蜡烛,也对孙九爷不起作用,似乎此人什么都不是,既不是鬼,又不是人,更不是行尸,如果排除掉这些可能,那他会是什么?他有形有质,也有血有肉,步行有影,衣衫有缝,难道此人才是棺材山里真正的“尸仙”?
以前我也曾如此猜测过,可都没有把握确认,还想把他带出山去再仔细调查,可此时再次见到孙九爷身上出现异状,超越常识的存在,往往容易使人感到恐惧,在潜意识中我根本就打算相信如此诡异之事,但事到临头也不由得你不信,想到这我脑瓜皮子都像过电般麻了一麻。
电光火石之间,也根本容不得我多想,俯身在峭壁鸟道上微微一怔,见胖子现在孤立无援之地,形势危险无比,立刻把这些纷乱如麻的念头抛掉,也不去理会趴在地上不动的孙九爷,忙对先前上到高处的Shirley杨大了个手势,让他赶快相救。
由于我们的通讯手段始终比较落后,在距离较远的情况下,互相间联络基本靠喊,沟通基本靠手,但相处日久,彼此皆有默契,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能传达意图。Shirley杨在上边探出身子来看得明白,他也知道眼下是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抛下飞虎抓已然不及,好在峡谷中到处都有悬棺,当即就招呼幺妹儿,二人联手将身前的一口悬棺推落峭壁。
胖子见头顶有口悬棺落下,赶紧随身躲闪,那悬棺呼啸着从他身边砸落,正好掉在封师古的头上,顿时砸个正着,将他那颗自嘴部破裂开来的脑袋,直接从脖颈中拍了下去,仅剩一具无头的尸身依然附在峭壁上。
Shirley杨想要趁机放下飞虎抓接应,可这时从棺材山里爬出的尸体源源不绝,已在峭壁上对众人形成了合围之势。Shirley杨和幺妹儿只得不断推落悬棺、石板、木桩,但他们附近只有三四具残破悬棺,那里阻得住地仙村里群尸出山。
我心知此刻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就逼问孙九爷说:“现在棺材山里的尸仙全都跑出来了,你现在总改告诉说你究竟想干什么了,可别让我们死了也做糊涂鬼。”
孙九爷心神恍惚,面沉似水,他也不看我,只是始终盯着封师古留在峭壁上的无头尸体,愣愣地说:“我想干什么?我要……”话音未落,我们立足的鸟道忽然坍塌,孙九爷也知大事不好,叫得“哎呦”一声,身体便在宽不逾尺的鸟道间失去了控制。这下及是突然,我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随着碎石从峭壁上滑了下去,直接坠向棺材山用处的黑云迷雾之中,再也不见踪影了。
我急忙俯身看去,没见到孙九爷摔在哪里,却见正从封师古那具无头尸体的脖腔中,蠕动出一团黑漆漆的事物,似乎满是又短又细的黑色尸毛。古尸藏在绝对封闭的棺椁中年头多了,在突然接触到外界流动的空气时,尸体皮肤会产生加剧的变化,在瞬间塌陷萎缩,同时生出一层霉变的尸绒,(好恶心)可地仙村里的死尸
除了封师古以外,其余大多暴露在地底几百年,并且没有棺椁装殓,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尸变,显得很不正常。峡谷中黑雾渐增,断断续续地一线天光分外暗淡,可我这回距离封师古的尸身极近,看得异常清楚真切,藏在封师古尸身内的黑色物质,先前在棂星殿前玉窟中,我们曾见到玉髓岩层里藏有酷似人形的“鬼影”,《秉烛夜行图》里也暗中描述着这种幽灵般的黑色物质。
它们似乎可以吸附在峭壁上迅速移动,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尸臭,外观形态并不固定,而且不惧水火刀枪,被此物附体的死尸能够不腐不僵,甚至连体内鲜血都不曾瘀化,巫邪时期将其视为镇尸乌丹,而观山太保封师古则将其看作尸骸仙化之兆。
除了在地仙所绘的图画,以及棂星殿和墓中尸骸体内,我应该还在某些地方见过此物,好像就是在棺材山里,甚至乌羊王古墓和峡谷悬棺附近都曾见过,只不过先入为主,总认为是什么炼化来得“尸仙”,却忽略了眼中所见的无数细节。这种黑色物质应该是一种在阴腐环境中生存的苔藓,或者说就是风水一道中提及的尸藓。
巫邪文化与观山封家掌握的观山指迷之术,都是出自风水古法,其中天星风水占了很大的比重,但这些东西与摸金校尉所传的阴阳风水,实际上都是周天古卦分支,完全是同宗同源,其宗旨皆是造化之内、天人合一,只不过古风水更为深奥晦涩,里面有许多不切实际的理论,大多在汉代之后就不再使用了。观山封家确是在棺材峡盗墓学的异术,研习的内容还是三代古法,与我始终接触的形势宗风水有很多不同之处,所以我始终在脑子里没转过这个弯来,现在忽然醒悟过来,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棺材峡里藏有成千上万具各种各样的悬棺,而棺材山盘古脉更是藏风聚气的极阴之地,里面埋了无数小棺材,那些尸体器官在山中年久生变,长出了一层黑绿色的苔藓,可以寄生于活人或死者体内,这种肉苔就是乌羊王时期,巫者用于给死尸防腐驻颜的“活丹”。
后来巫邪人发现此物虽可保持古尸万年不化,却不能让其离开棺材山,一旦离开藏风纳水之地,就会借着宿主的形骸滋生蔓延,世上的人畜生灵多受其害,所以告祭碑上才提到了“挖断地脉、封山压藏”之事,棺材山成为了古之禁地。
封师古所学异术,大半出自棺材山,加上他执迷于参悟天机以证大道,所以对山中所藏的“活丹”心生妄想,意图借此物形炼成仙,建造地仙村古墓修复地脉龙气。其实也不能说封师古的判断有误,至今因果循环,一切都按照他生前的推算和布置出现,那盘古尸仙如果从此流入各地,就不知要有多少活人都得碑其度化了。
在我掌握熟知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物”字一卷中曾经记载着尸苔、尸藓等项,说是“恶脉之下无所吉,尸苔老而生肉,年久结为人形,追噬活人阳气而动,离坟则主世间大疫”。那都是在陵墓坟茔地里出现产生的凶晦之物,从某种程度上讲,有些像守墓护陵的九死惊陵甲,只不过一刚一柔,而且尸藓几乎没有弱点可寻。
棺材峡中的峭壁悬棺、古墓地宫,到处都生有腐化的苔藓,却只有盘古脉中埋藏的才是尸藓,可我一叶障目,误认为棺材峡风水隐纳,是仙逸之辈埋骨的宝地,竟未想到传说中的“尸仙”,却原来是盘古的尸藓。
我虽然在峡谷绝壁间辨明了“尸仙”的真相,但完全于事无补,寄生在死尸体内的盘古尸藓,与地仙墓里关于“尸仙”的传说基本一致,此时看来,底线村里的全部死者是体内的黑色尸藓,便纷纷从宿主体内蠕动出来吸附在峭壁上向四处爬动,让他们逃出峡谷必然会为祸不小。
我眼见此时硬拼也难有什么作为,趁着Shirley杨推下棺板将附近两具盘古尸藓砸落,急忙将身体挪到胖子头顶,随即和shirley杨、幺妹儿一同放下了飞虎爪,把胖子从摇摇欲坠的悬棺上扯了回来。胖子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匆忙为我:“孙老就就这么翘辫子了?”
我点了点头:“可能掉进江水中被卷走了,也可能跌入棺材山摔了个粉身碎骨,眼下没办法确认,只可惜我还有句挺重要的话没来的及跟他讲,看来是没机会说了……”
Shirley杨和幺妹儿见孙九爷下落不明,也不免神色黯然,但Shirley杨心理素质极好,她此时还能保持镇定,问我说:“老胡,地仙村里的尸体好像都被什么生物寄生了,看来咱们挡它们不住,现在如何是好?”
Shirley杨心机灵敏,反应更快,在看清“尸仙”的面目之后,果然和我产生了同样的想法,他虽然不懂什么风水之理,却立刻判断出那些尸体中藏有寄生之物,但身陷绝境,脱困逃生都难以做到,哪里还有办法对付棺材山中的盘古尸藓。
横在峡谷中的棺材山逐渐土崩瓦解,但山体中阴晦之气久久不散,似有无穷无尽的黑雾涌动不绝。一阵阵飘缈盘旋的阴云惨雾,使峡谷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我当此情形,也只有空自焦急束手无策,如果继续沿着鸟径栈道向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攀过这堵壁立千仞的峭壁危崖,而且众人心理和身体上都至极限,恐怕上不到一半,就会被迅速滋生的盘古尸藓追上死于非命。
幺妹儿见我踌躇不决,忙求我别动跳水逃命的念头,他不惧翻山越岭,唯独不识水性,对浩大之水有根深蒂固的恐惧。
我告诉他用不着担心,水路根本不会考虑,这峡谷间水流湍急,即便有再好的水性,跳下去也活不了,但我心急如焚,四周的盘古尸藓大概在几分钟之内就会涌至近前,如此举境,除非是肋生双翅飞上青霄,否则怎能脱此大难?
胖子向下张望着说:“水路是险,可咱凭两条腿跑八成是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