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先在跟前停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大水壶,倒了些东西进去。
“是油灯。”他说着,居然从包里拿出了根灯芯放进去。
我看着他把灯点起来,有些惊讶。
“你居然把这些都带着?!”
“其实,一般的大墓里都会有类似的灯,如果是没进去过的,里面会有没用过的油和灯芯,但这个墓孙氏兄弟进去过了,所以我猜那些灯可能被用过,所以就带了这些东西来,没想到这甬道里也能用上。”卫先虽然说“没想到”,但语气中却还是有着微微炫耀的意思。
他想得的确周密,或许他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证明卫不回的论断是错误的吧。
再往前,每隔十几二十米都会有一盏油灯,回头望望,回去的路要比我们手电照出的前路光明得多。
再走了没多久,我们看见第一条岔路。
“走哪边?”我问。
“随便哪边,不过我们最好不要分开。”
“可是怎么会有岔道?”
“我想,是因为当初孙氏兄弟也不知道墓到底在什么地方。刚才一路走来,你有没有发现,在壁上和脚下的路上,有一些很深的小洞?”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看见过一个。”
“那是洛阳铲打的洞,可能就是我四叔公打的,以确定墓的方位。不过如果位置差太远的话,这种方式也不行,只好多挖几条路,配合洛阳铲来确定位置。”
卫先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手电并没有照到什么特异的地方啊。
“哈哈,我们还挺走运的。”卫先笑道。
“这是正确的路吗?你怎么知道?”
“不,这条路错了,我们得往回走。”卫先转过身来,“不过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认路了。”
“你没发现这条路有什么不对吗?”
我仔细用手电照了照,没什么不一样啊,一样矮,一样坑坑洼洼。
“那多,我看你有点紧张,照理你不该发现不了的。不就是去个死人墓嘛,放轻松点,嘿嘿,等会儿还有孙氏兄弟的死人骨头看呢。”
我讪笑了一声,不可否认,卫先自从下了墓,就完全恢复了往日风采,在卫不回那里受到的打击已再看不出半点影响。我却正好相反,从进了地下室铁门关上开始,就有些紧张,等到了这甬道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在人洞的甬道里差点走不出来的经历,总是拿着手电瞎照,怕从哪里忽然迸出个什么东西来。
“哪像你死人墓挖得多了,练就了一身铁胆,小生可是怕怕得紧呢。”我自我调笑了一句,倒反而缓解了心里的紧张。我本来就不是对生死太在意的人,所以才会干出许多生死一线的举动。但对于未知的恐惧人皆有之,和普通人相比,我所不同的在于对于未知既有恐惧,又有挡不住的好奇。
再仔细用手电照了照周围,我忽然明白了。
“没有油灯。”
“没错。”卫先挑起大拇指,“看来挖洞的时候工人用的是随身带的矿灯,这壁上的油灯是完工后再装上去的,就只装了正确的那条路,可以照明,也可以让人不致迷路。”
反身走回去,这回变成了我在前面,卫先在后面,另一条道走了不远,果然又看见了油灯。
此后每到岔路,我总是先用手电照照哪条路有油灯的铁盘,然后再选定正确的路。在这里走路不比地上,九曲十八弯,我的腰已经越来越酸,经过的岔路大概已经有七八处了,这地下甬道的工程还真挺大的。
这甬道是逐渐向下的,就这一点,也该是走对了路。
尽管衣服透气性不错,但大热天,这甬道里空气又不流通,我早已经汗流浃背,偏偏穿着这全密闭的衣服,连擦汗也不行,实在是不舒服至极。
又过了一个岔道,卫先再点了一盏灯,没走几步,我却愕然停了下来。
“怎么会是死路?”手电笔直的光柱,照到的不是幽深的甬道,而是一面不规则土墙,很明显,这条甬道挖到了这里就没有再挖下去。
“不会吧?”卫先侧着身子勉强挤过我,向前走去。
“见鬼,怎么会……啊,我们到了。”卫先的背一挺,头盔顿时撞了甬道的顶一下。
我探头看,却见到卫先的手电光并没有照着正前方,而是照向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有一个洞。
我的心跳又加速了。
走到近前,那里面有向下的土台阶。
“我先下,你跟着。”卫先沉声说,率先沿阶而下。
大约往下走了五六米深,我们下到另一个甬室,这也该是孙氏兄弟挖出来的,大约近十平方米的样子,一样的低矮。
在这间甬室里,有一块被移开的巨大石板,与其说是石板,不如说是块扁平的巨石,占了这甬室的一半大小,厚度两尺有余,不知有几吨重。
而原先被这巨石所盖住的另一条向下的通道,如今就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道石阶,以磨得极为平整的大青石铺就,通往未知的黑暗中。
“下吧。”站在入口处用手电照了一会儿,卫先对我说。
这一刻,连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干涩。
顺着石阶慢慢往下走,两道手电光柱交错着往前探着。与此之前的狭小甬道相比,我们正进入的,无疑是个恢弘得多的空间。
仅仅是这石阶,就是三十多级,台阶越走越宽,走到最后一级时,森然石壁中间的通道,宽达三十余米。
这里的空间实在太大,我们两道手电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卫先示意我先不要往前走,站在石阶的尽头,他慢慢地用手电照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该离孙氏兄弟毙命的地方不远了,无论如何都不可疏忽大意。
圆通当年所预感到的,地下凶恶难言之所,便是这里了。
仅仅是冥冥中莫名的感觉,就让一位修持高深的大师失了佛心。而我们如今已经站在了这块地方,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惶然,又有些想明了一切的激动。
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卫先没有再向前走,他的手电光停在了一个紧靠着左侧石壁的圆柱形金属礅,似是铜制的。
“我过去一下。”卫先说。
“那是什么?”我问。
“应该是……我不太确定,或许是某种装置。”卫先的话中有所保留,他该是猜到了些什么。
“小心点。”我提醒他。
“没事,这里该没有危险的。”
卫先慢慢走到那东西前,从背包里取出特制的长柄点火机。
轰的一声,一道火柱冒了出来,那居然是个大号的照明火灯。只是火光虽大,却无法照亮整个墓道。
我心里奇怪,没见卫先往里面倒灯油,也没放灯芯,怎么一点就着。孙氏兄弟来的时候,不可能没点过啊。
正要开口问卫先,却见他依然站在那里没动,手里的手电却贴着墓壁照过去,混着火光,我看到那里有个凸出来的东西。
忽然之间,如连珠般的轰然作响,眼前竟一片光明。
火光自两边的墓壁上依次亮起,一眨眼的工夫,整条气势恢弘的墓道都被两边墓壁上的墓灯照亮了。
而卫先最先所点着的,原来只是一个牵动所有墓灯的机关。
“这里居然有这种万年连珠灯,看来墓主人的身份真是了不得啊。”卫先走回我身边说。
“万年连珠灯?”
“当然不可能真的点万年,但一经点着,可以燃烧数月有余,而且所有的灯都有机关相连,点着一盏所有的都会亮起来。而且这里的一定还有时间限制,点到一定时间会自动熄灭。别说孙氏兄弟来过一次,就是来十次百次也是一样点得着。”
不过此时我却没有心情感叹这机关的精巧之处,墓灯亮起之后,我才发现这整个墓道所用的建材,和石阶的青石完全不同,色彩斑斓,竟然是大理石。火光跳跃下,那大理石的花纹竟给人以妖异的感觉。
墓道极长,目测约有两百米,墓道尽头是个半圆形的拱门。其实该称为拱形入口,因为并没有门,墓道里的灯亮着,而那门内却仍是一片漆黑。
离墓门不远处的地上,倒卧着一个人,远远望去看不清楚,不过想必该是一具衣服还未完全腐去的骷髅了。
对照卫不回的话,这该是孙老三无疑。
他的手里该还抓着一个骷髅头,但离得远看不太清楚。
真正的危险就在前面。
隔着头罩也能看出卫先凝重的面容,他从背包里取出件东西,熟练地拼装几下,就接成了一根长度足有三米的金属棒。在离棒柄不远的地方伸出一根细管,就像医院里医生常用的听诊器。细管的尽头是个吸盘,卫先把吸盘贴在了靠近左耳的头罩上。
“跟在我后面,别走其他的路。”卫先对我说。
金属棒伸出去,在地上敲击了三记,每记之间横着隔一尺,然后卫先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我跟在卫先后面慢慢地向前走,卫先在一条水平线上敲三记,然后前移一尺,再敲三记,就这样一尺一尺地向前移。这根显然是空心的金属棒用声音把地下的信息传入卫先耳中,想必如果有机关的话,这件专业工具立刻就会告诉卫先。
“你刚才下石阶的时候怎么不用,万一那里有机关不就完了?”我问。
“不会。”卫先回答得干净利落。他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不过显然他那极有自信的专业知识足以支持他这个断言。
“其实这条墓道上应该也没有,入了前面的门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不过,小心点总没错。”
是不是前面那具尸体让他慎重起来了?
金属棒与地上大理石板的敲击声有节奏地响着。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一点点地靠近墓门。
虽然中国大理石产量丰富,但上海并不产大理石,要从附近的产地运过来,总也得数百公里,而且古代大理石的产地一定比现在少,所以运送的路程可能更长。然而与这样规模的墓室比,从千里外运大理石来,并不是多么值得惊讶的事。
可为什么要用大理石,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修建墓室用大理石的。
“卫先,你以前进过用大理石造的墓吗?”
“没有。”
顿了顿,卫先又道:“也没听说过有这样大规模用的。”
敲击声依旧清脆地响着,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动听。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一点点地靠近那具骷髅。
其实我知道不该和卫先说话的。
他在听我说话和回答我问题的时候,一定会影响听觉,而他现在是靠听觉来分辨前方有没有机关的。从他回答我问题时,明显放慢的敲击速度就可以知道。
但我还是问了。
而且在第一次问了之后,又问了第二次。
因为越往前走,我就越不自在,周围的空气中似乎有无穷的压力,透过我身上穿着的防弹密封衣,让我的心越抽越紧。
而卫先那有节奏的敲击声,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感。
我只能靠和卫先说话,略略打乱敲击的节奏,来缓解巨大的压力。
“卫先,你看两边的墓壁上,好像刻着什么。”我终于第三次开口。
两边的大理石壁上的确有刻着的图案,或阴文或阳文。由于大理石上本来就有不规则的图案,而我们走的是正中的路线,离两边的墓壁都有一定距离,所以要不是我极力想转移自己注意力而四下张望的话也发现不了。而且,越往前走,那些图案就越多。
“不知道,或者有什么含义,或者只是装饰性的。你怎么了?”卫先终于发现我的异常。
“不知道,就是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我当然不能让他停止敲击,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和我类似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卫不回当年的感觉。
卫先缺乏直觉,也不相信直觉。
但我有,我相信,因为直觉救过我的命。
现在,那种不妙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加重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