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内殿里站都站不下,也好,直接在外院说吧。” 此言甫毕,她命人搬出来一张青玉雕花小案和两把楠木梅花椅,外加一壶好茶。她自己的桌椅放在外院北部,面朝殿门,又命宫婢将另一把椅子放在西侧下手,施施然请明丹姝落座。 今日来客之中,以明丹姝的身份地位最是尊贵,论理而言,明丹姝应当坐到微浓的东侧下手才是,而微浓却命人将椅子放在西侧,显然是无礼了。在场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都熟知宫中礼仪,心里自然敞亮得很,便有明丹姝的心腹大着胆子上前提道:“启禀烟岚郡主,淑妃娘娘的椅子摆错了,应是摆在您的左手边才是。” 微浓淡然无波地瞥了一眼那说话之人,才道:“东侧为尊,是我留给王后娘娘的位置。怎么?难道要让淑妃先在东侧落座,一会儿再给王后娘娘挪位置不成?这岂非无礼之举?” 言罢,她特意看向明丹姝,笑言:“即便是同族姐妹也得分尊卑,淑妃掌管凤印多年,言行皆是宫中典范,即便本宫请您在东侧落座,想必您也不会肯的。是不是?” 明丹姝明知魏连翩不会到场,却也反驳不了,唯有讪笑一声,在微浓的“请坐”二字声中落了座。 微浓这才满意地颔首,自己也慢悠悠地坐下。 两人面前,六十多位女官全都齐刷刷地站着,尴尬至极。 微浓倒是不尴尬,淡眸扫了一眼众人,又道:“哎,你们都空着手来的?那正好免去我的烦恼。未央宫桌椅有限,没有那么多茶案,不过杯子倒是有的,就暂且委屈各位以手端茶吧!” 话音刚落,便有六个宫婢鱼贯而出,人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托盘之上各放了至少十只粉彩茶杯。微浓右手轻轻一摆,六个宫婢便去给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奉茶,每奉一杯便要屈膝说一句“大人请用茶”,嗓音甜糯至极。 不多时,六十几名女官手中全都端了杯子,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今日她们是听了明丹姝的吩咐,专程不带账册来的,有些人是提前受意与微浓作对,有些人则是听信了明丹姝的说辞——“今日只是移交凤印,让你们在烟岚郡主跟前认个脸、说说话,郡主不查账册。” 可方才听到微浓意有所指的那句“空手而来”,那些女官才晓得,自己原来是被明丹姝算计了。这下可好,立刻被烟岚郡主记恨上了。 而这其中,尤以尚仪局的两位主事最为惴惴不安,她们两个年岁最长,在宫里最久,对微浓和明丹姝的过往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两人已经打定主意要讨好微浓,可今日这一趟,却不知不觉把她给得罪了。 两位尚仪端着茶杯面面相觑,对着手中这一杯清香扑鼻的花茶,皆是无法下咽。其中一位尚仪眼睛瞟向晓馨,正想找她拿个主意,便见她慢慢品了一口杯中茶水,抬眸笑道:“多谢郡主赐茶,这君山银针口感纯佳,想是极品,奴婢以前还从未喝过。” 此言一处,晓馨所在的尚宫局各司纷纷附和,她们都知道晓馨做过微浓的贴身宫女,且明丹姝时有为难尚宫局,故而早早就站好了队,打算“弃暗投明”了。 可另外五局的人闻言纳闷起来,君山银针?自己喝的可不是啊!尚仪局和尚寝局众人低头看看,自己杯子里是花茶,后宫妃子常喝的那种,不名贵,胜在味道清香;而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的三十余人看看手中杯子,分明只是一杯白水! 就在众人皆惊疑之时,微浓又开口接话了,云淡风轻地笑回:“晓馨好品味,这君山银针是殿下常喝的茶,富州每年只进贡七两七钱。今年的新茶才刚下来,殿下就启程去姜国了,他恐这好茶浪费,临行之前便都给了我。” 听闻此言,所有人都通通透透地明白了,烟岚郡主这是在表态!尚宫局与她交好,喝的便是御赐的君山银针;而尚仪局、尚寝局态度不明,喝的便是常见的花茶;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是对明丹姝俯首称臣,便只能喝白水! 聪明人立刻就明白这杯白水的意思了——若是弃暗投明,那就既往不咎,一切从头开始;若是执迷不悟,恐怕以后连白水都没得喝! 多么高明的暗示!不出一言一句,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办的事都办了!不少女官心中默默做出比较,都觉得烟岚郡主在手段上的确要胜过淑妃娘娘。 抢摄政王,郡主赢;夺凤印,郡主赢;掌控人心,郡主更高明……就连晓馨这样的“五不女官”,都明显地表了态。 何为“五不女官”?即在六局二十四司五百余人之中,不拉帮结派、不徇私舞弊,说话不讲情面、办事不偏不倚。 再想想晓馨年纪轻轻坐上正五品高位……还有她曾经侍奉过烟岚郡主的传言……许多女官都已然动心。 须知明丹姝执掌凤印期间,虽然对银钱管得较松,但从来不会在御前推举她们!偏生摄政王殿下又是个不好女色的,女官们虽有别的心思,却又忌惮明丹姝善妒,许多人便是如此蹉跎了五年岁月,眼睁睁看着自己年华衰去。 可若是跟了烟岚郡主,日后保不齐便能在摄政王殿下面前露脸,一步登天!就算不能获得宠幸,若能像晓馨那般风光也行啊! 一些女官正是蠢蠢欲动之时,便见微浓伸长脖子看了看明丹姝的杯子,疑惑道:“咦?怎么给淑妃娘娘奉的是花茶?谁敢如此怠慢?”
第282章:恩威并施(二)
“咦?怎么给淑妃娘娘奉的是花茶?谁敢如此怠慢?”微浓不悦地问。 “郡主恕罪,是奴婢失职!”一个宫婢立即下跪请罪,连连磕头。 微浓面子上斥责了她几句,又言明罚她三月俸禄,才将她喝退。这般一折腾,又耽搁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人给明丹姝重新上了君山银针。 此时明丹姝早就被噎得怒火中烧,偏偏又不能在未央宫发脾气,否则必定会被聂星痕的眼线看到。她只好装出浑不在意的样子,还违心帮那宫婢说了几句好话,道:“郡主不必太苛责了,您这样对待宫人,可是会吓坏他们的。” 微浓端起茶杯在手,垂眸看着杯中的叶子,笑回:“我向来赏罚分明,她若主动承认失职,我自然不会计较;可她等到我责问之时才肯出声,可见心思根本不在我这儿。这等不长心的宫婢,我当然要惩处,否则对那些安分守己尽职尽责的宫婢而言,岂非不公平?” 言下之意,女官们只要安分守己办事,她烟岚郡主绝不会亏待众人;即便做错了事,只要勇于承认,也会得到从轻发落。明丹姝听了这话,竟不知该如何驳斥,唯有再一次讪笑:“还是郡主高明。” “过奖。”微浓这才放下茶杯,敛去面上笑容,道:“说了这么久的闲话,想必诸位都站累了,咱们也该说说正事了。” 方才微浓一直笑着,众人也不觉得事态紧张,而当她此刻肃然面色之时,许多人已预感到情形不妙。 果然,微浓往人堆里张望一番,先道:“这么多人七嘴八舌,想必也说不明白。六局主事留下,各司都先回去吧!” 这样就散了?女官们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遗憾没有机会露脸。唯独十二名六局主事心存忐忑,这身后的人全部走了,自己可要问什么答什么,也没个手下人帮衬了。 偏巧微浓态度坚决,说完这一句便眯起双眸抬头望向东侧,似乎那隐约可见的丹凤阁楼上有什么好景致值得一看。尚仪局两位主事顺着她的视线悄悄望去,除了无暇蓝天之外,连几朵白云都没看见。 微浓很有耐心,直等到二十四司的人都走完了,她才从座椅上起身,叹道:“摄政王殿下为苍生计,已于十日前启程去往姜国和谈,他临行前嘱托本宫暂时执掌凤印,接管后宫诸事。不瞒你们说,本宫自受命以来内心十分惶恐,不敢有丝毫懈怠……” 话到此处,她自然而然地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吟吟再道:“淑妃娘娘掌管凤印多年,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令我甚是敬佩。不过我这个人历来认真,或许会比淑妃娘娘更加严苛。” “啪嗒”一声,她又搁下茶盏,眸子懒懒一抬,扫过众人:“眼下也没有外人了,诸位有什么想提前说明的,今日大可先提出来。我若决断不了,自会与淑妃娘娘商议;若是她也没主意,还来得及快马传信向殿下请示。” 她这般一说,哪里还有人敢说话,唯独明丹姝唇畔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像是嘲讽又像不屑。 微浓等了半晌,见众人都不回话,便清了清嗓子,又叹:“今日你们若是不提,那我可就秉公处事了。日后若有得罪之处,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她这番话颇有王后的派头,六局几个老人想想她从前的做派,倒也不敢多嘴。另有几个女官年轻刚上任,虽不知微浓过往的光辉历史,却也听说过她曾想出“抗宁援姜”的法子,在燕军之中小有威望。 在宫中行走,除了有权有势有人撑腰之外,若能在军中说得上话,大家自然要敬畏三分。微浓无疑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故而众人也颇有眼色,立刻出声讨好她,一时间,恭维之声此起彼伏,听得明丹姝心中冷笑不止。 微浓假装对这些恭维之语很受用,至此终于又绽出笑意,连连点头:“既然诸位都愿意支持本宫,那以后咱们就有商有量,我若有不懂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言罢她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方才奉茶的数名宫婢便去而复返,在她身边站成一排。每人手中仍旧端着硕大的托盘,不过其上放的不再是茶杯,微浓命她们揭开托盘上的锦缎,再对眼前的六局十二位主事笑道:“小小心意,只当是见面礼,每人挑一件好了。” 当锦缎揭开的那一刻,众人皆被珠翠晃了双眼,再略略伸头一看,便见那些托盘上放着各色奇珍,每一样物件都由金银、翡翠、珍珠、玛瑙、珊瑚等镶嵌而成,即便最最寻常的一件也是金包羊脂玉的如意,大小粗细堪比婴儿的一只手臂。 几个主事哪里还敢要微浓的东西,竟都默不作声,反倒是明丹姝在旁淡淡笑道:“既然是郡主赏赐,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此言一出,才有人敢大着胆子上前,正好挑走了那件金包玉的如意手柄,还不忘向微浓道谢。其后又有几人出列挑选,唯独尚宫局、尚仪局、尚寝局的六位主事站在原地没动。 很好,六局立场泾渭分明。尚服局、尚食局、尚功局都看明丹姝的眼色行事,而尚宫局、尚仪局、尚寝局已然向她变相示好。她与明丹姝各有三局可用,算是打了个平手。微浓对目前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明丹姝似乎也很满意,不禁掩面笑道:“郡主您看,我若不说一声,都无人敢要您的赏赐。” 这是变相示威了,微浓索性戳穿她:“看来淑妃娘娘这些年颇具威望,这些人唯你马首是瞻?” “郡主这话让我情何以堪呢。”明丹姝低头再笑。 微浓顺手挽起耳畔垂发,在院子里踱了几步,才笑回:“不知诸位可曾听说去年发生的一桩大事,宁王的贴身宫人勾结外臣以致泄密,宁王为此大发雷霆,处死了一百多名宫人,几乎将宫内主事全都清换了一遍。” 说到此处她刻意停顿,缓缓踱到明丹姝身边,才看向众人继续言道:“摄政王殿下最忌讳宫中结党营私,有此前车之鉴,相信诸位不会如此蠢钝地自断后路。对不对?” 若将微浓方才的手段比成“下马威”,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