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风也紧紧拦住微浓的双手,痛哭劝道:“殿下一生戎马,以盔甲入棺最合适不过,您就留下他的英武威仪吧!” “遗愿……”这两个字深深刺激到了微浓,她闭上双眸,两行清泪顺势滴落,落在棺椁之中,落在聂星痕的盔甲之上,划出两道细微的水痕,凄美而晶莹。 也许,她不是无法接受他的死,她只是无法接受他死得如此草率,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庙堂,而是死于一次小小的暗杀,一次狼狈的袭击。 也许,她只是无法接受他默然地远去,没有握着她的手,没有告诉她一声,而是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背着她悄悄离开。 于是,他也永远看不到她为他流的泪,为他疯狂地呐喊挽留,他看不到她的后悔与悲伤,看不到她的留恋、她的痛不欲生。 蹉跎了这么多年,消耗了这么多感情,等了这么久,他终究没等到她亲口承诺的一句话,没等到为她披上嫁衣,没等到与她执手偕老。 微浓伸出手指探入棺中,轻轻擦掉铠甲上的一丝丝水痕,强忍泪意:“他……有什么话留给我?” “有。”冀凤致已经不忍出口:“摄政王让你别再管燕国,远离是非……他临终前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都明白,可我不明白,”微浓摩挲着棺中人的铠甲,哽咽垂泪,“聂星痕,你食言了。” 聂星痕,你食言了!答应我的事,你一件都没有做到!你的雄图壮志、你的感情归属、你该赎的罪过,全都没有完成!你是个骗子! 微浓再次抚摸棺中之人的下颌,最后一次感受那密密麻麻的胡渣,就像是她心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她将额头抵着棺椁的边沿,轻声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但我知道你尽力了……余下的事,交给我。你安息吧。” 她早已对他承诺过了,如果不是他来完成统一,她会终身不嫁,以此回报。泪水是流不完的,思念是数不尽的,眼下还有比这一切都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去决断! 他的未竟之志,她要替他完成;他的血海深仇,她会彻查到底;他没走完的人生路,她替他走完! 用不了太久,等她了却这一切,她会用余生的时间去流泪、去思念、去追忆、去诉说——他和他,未完成的故事。 想到此处,微浓缓缓直起腰身,对明尘远道:“请侯爷来帮我一把,一齐为他盖棺。” 明尘远阔步上前,无比悲痛地看了一眼棺椁里躺着的人,与微浓各执棺盖一侧,使力阖上。 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从遥远的时光尽头传来的叹息,一声一声低回鸣响。所有的帝王将相、市井布衣,都跳不出逃不开人生的这一刻。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亘古不变。 棺盖终于严丝密缝的阖上,掩盖掉微浓最熟悉的那张面容,她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冷冷问道:“当日夜里究竟是什么情形?详细说给我听。” 简风看了冀凤致一眼,才将当天晚上祁湛带人突袭之事如实相告,包括他们伪装成洗马兵,在数个马厩里下了巴豆,后来又如何闯进主帐外的迷阵,以及祁湛要求与聂星痕单独密谈之事,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我们都极力反对密谈,是殿下说原湛不会伤他,执意让原湛进帐。我们在外等着,那些杀手也很规矩,原本各自相安无事,可帐内密谈没多久,殿下便开始支撑不住……我们听到原湛在里头喊人,便一股脑儿冲了进去,但是场面太乱,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原湛的人,哪些是我们的人……” 简风说到此处,再次面露悲愤之意:“当时有一个士兵跑得最快,一下子冲过去欲行刺殿下,被原湛阻止。其实……其实凭原湛的功夫是能将他杀死的,可原湛迟疑了一下,那人就趁机再次行刺。原湛来不及阻止,替殿下挡了一剑,可是……可是那把剑太利,刺穿原湛之后还是刺到殿下,正中他腰间旧伤……殿下当时就昏死过去,原湛也当场断了气。” 简风说得语无伦次,但这无碍于微浓的想象,她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当晚的画面,混乱之中,原澈手持龙吟剑冲进这间主帐,一剑刺穿燕宁两名主帅! 纵是燕国第一战神、墨门第一杀手,血肉之躯也抵不过一把龙吟剑。 微浓心头恨意翻涌,头脑发热,可她还是竭力克制,冷静地问:“原澈浑水摸鱼,我们和祁湛都没发现他混进来?” 简风点头:“他和原湛都伪装成洗马兵,而且还易了容,我们以为是同一拨人。” 微浓听到此处,脸色更加冰冷,又问:“后来呢?原澈是如何处置的?” 简风立即回道:“后来我与冀先生商量决定,把原澈和墨门的人都放了。当时殿下性命垂危,我们要顾及消息不能外泄,又要替殿下治伤,根本没法立刻处置他们。您要知道,宁国两个王孙在燕军大营出事,一个遇刺一个被抓,消息只要传出去,宁王极有可能立即宣战。当时殿下已经重伤,军中没有主帅,开战燕军必败!为了封锁殿下重伤的消息,我们只能先把人都放了,毕竟宁王死了孙子,至少他不会立刻开战。” 微浓闻言蹙眉,对这个草率的决定表示不满。若按照她的性子,她定会当场查个水落石出,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简风像是看懂了微浓的意思,又迟疑着解释:“郡主,我当时……当时想着冀先生是墨门出身,便对墨门没有深究。而且……原湛也是受害者。” “我指的不是墨门。”微浓回斥,刚说完这一句,却见冀凤致朝她微微摇头,仿佛在暗示她什么。 微浓不解其意,愣了一瞬,随即便听到明尘远表态:“这个决定从大局来看是对的。殿下中毒之事一直都是个秘密,当时帐内又只有祁湛和殿下,祁湛一死,殿下伤情如何外人根本无法得知。若是将那群杀手和原澈都留下,又不能立刻杀了他们,反而容易走漏消息,不如放走。反正原澈杀人之事有墨门作证,回去宁王也饶不了他。”
第341章:天命难违(二)
事到如今,就算微浓有反对意见也没什么用了,可在她心里,原澈并不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也没这个能耐。难道是她看错了他?还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她转而又问:“原澈当时是什么反应?他是蓄谋杀人?还是?” “当然是蓄谋!否则他怎么可能骗过咱们和祁湛两方人马!”简风怒而插嘴。 微浓觉得哪里蹊跷,可一时又说不上来,不禁面有疑色。 反而是冀凤致回忆片刻,公正地说了一句:“原澈行刺之后表现得非常慌乱,应该是一时冲动之举。不过也不排除是他误杀了原湛才会如此。” “不管是误杀还是蓄意,不管是宁王指使还是原澈自作主张,”微浓的口气倏然变得凌厉,“我都要报仇。” “郡主!”“微浓!”帐内其余三人齐齐惊呼。 微浓一字一顿,坚定重复:“我说,我要替他报仇。” “您要去杀原澈?”简风紧张地问。 “不,杀人太低级了。”微浓目光扫过他们,像是两道锋刃利剑,逼视而来,看得人无所遁形:“我要找宁国讨个说法。” 其余三人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微浓却显得异常冷静:“战事我不懂,但此次事发燕军大营,宁王就算痛失王太孙,也是理亏的一方。他年纪老迈,寿命有限,膝下已无成器子孙,即便我们一时半刻打不赢,也可以一直耗下去,耗到他死!” “您是说,打持久战?”明尘远明白过来。 “是!但眼下情况危急,”微浓回眸看了一眼棺椁,“他死了,消息总不可能瞒一辈子。一旦死讯传出去,朝堂必然动荡,将士们人心惶惶,姜国更有可能趁机毁约……还有楚地,云辰也会伺机而动。” “我们会腹背受敌。”明尘远早有担忧。 “但也有一条出路,就看侯爷愿不愿意,”微浓默然一瞬,才道,“就势扶持聂星逸,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燕王。” “不行,他并非燕王室正统!”明尘远立即反对。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微浓神色黯然。 明尘远亦是黯然,语中也有抱怨之意:“若是您能早些答应殿下,能给殿下留后……您就可以名正言顺扶持小王子登基,即便垂帘摄政也没什么。总好过如今这个情形。” 眼看稍微好转的气氛又要被伤感所取代,冀凤致立刻出言:“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微浓说得对,不管内情如何,扶持聂星逸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可是,一旦我们扶持了他,让他安定民心、攻打宁国……他势必要掌权!”明尘远仍旧持反对意见:“到时候,我们还能压得住他吗?他会不会为了王位,忘恩负义、杀我们灭口?” 微浓沉吟片刻,声色冷然:“那就再给他下一次蛊,真正的蛊。” 微浓言罢,转而看向冀凤致:“师父,您说呢?” 冀凤致很是冷静,看了看微浓,又看了看明尘远和简风,叹了口气:“微浓是一心想为摄政王报仇,你们呢?毕竟是燕国臣民,大约想得更多。用不用聂星逸,就看你们是更在乎王室血统纯净,还是更想为摄政王报仇了。” “当然是报仇!”两人异口同声。 冀凤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说了。先用聂星逸稳住朝纲和军心民心,往后的事,走一步说一步吧!” 微浓也咬了咬下唇,下了极大的决心,脱口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若以后你们不服聂星逸,我也支持你们拥兵自立。只要……只要你们能尊重他。” “郡主!”明尘远大惊失色:“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侯爷可记得钦天监的预言?也许,你的反骨快要派上用场了。” “怪力乱神的话怎么能信?”明尘远连忙解释:“殿下和我都从来没信过。” “但是我信了。”微浓低声回道。 “男命贵,紫微之相;女命贵,母仪之相。然则命定相克,姻缘不能长久,轻则相离,重则丧命,恐无嗣。” “从命盘上看,初限是殿下克您,中限之后您克殿下……” 是的,她信了!她终究如钦天监的预言一样,克死了他。 天命难违! “真要说起来,郡主还是‘皇后命格’的。”明尘远忽然提起此事。 皇后命格。这四个字太久没有被人提起,微浓自己都险些要忘记了。她再次看向身旁的棺椁,手指抚上雕纹,自嘲一笑:“他没做成皇帝,我怎么可能还是皇后?我不会再嫁人了。” “有您这句话,殿下也可以瞑目了。”简风替聂星痕感到欣慰。 明尘远闻言思虑良久,却是话锋一转,突然言道:“郡主别忘了,还有个云辰。” 几人瞬间反应过来他此话何意。 “如今殿下驾崩,祁湛也死了,宁王老迈,姜王不足为惧……王室正统之中,只剩下一个原澈冒尖,就算再加上聂星逸,也根本不是云辰的敌手。”明尘远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倘若您注定成为皇后……那统一九州的也许是……云辰。” 微浓神色凛然,立即否决:“这绝不可能!” 然而明尘远越想越觉得可能:“还有我的反骨之说,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倘若我反的不是殿下,那会是谁?聂星逸和原澈?他们根本不用反,自会有云辰来收拾……所以我反的,极有可能是新朝,云辰建立的新朝。” 他这一番话,将屋内几人都带进了一种对未知的忧虑。倘若钦天监预言成真,倘若一切人的命运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