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立刻找了个台阶下,自顾自地用手扇了扇风,笑道:“啊!本以为下场雨能凉快些,怎么还是觉得热呢!太晒了,还是屋里凉快。咱们进屋吧!”
可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楚璃的声音也一并响起:“惊鸿剑就在书房,你去取来吧!”
楚璃说得淡然无波,面上还略有浅笑,仿佛这只是无关紧要之事。微浓看了看四周的侍卫们,决定假作没听见,她继续演下去:“唔,对了!我方才读的那本书十分晦涩,正有些不明之处,殿下得空吗?能否为我释疑?”
“不急。”楚璃泰然道:“霁月正在书房侍奉,她会把惊鸿剑交给你的。”
微浓见他如此坚持,只得低声应下,亲自跑了一趟书房。
楚璃的书房在云台宫的东南角,此处特意修建了九曲回廊,将书房与前庭分隔开来,回廊两侧竹海叠翠,显得无比幽谧僻静。雨后竹风微凉,朱栏微湿,微浓还没走到书房拱门处,已是觉得呼吸清爽,心肺润泽,涤净了俗世尘埃。
如楚璃所言,霁月正在书房里整理奏章书册,见微浓亲自过来,难免有些惊讶。不过只一瞬,她已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太子妃。”
微浓轻咳一声:“呃,殿下说,让你将惊鸿剑取来给我。”
霁月没有丝毫怀疑,回道:“惊鸿剑在内室,请您稍候。”言罢便挑起珠帘,独自进了内室。
微浓这是头一次来楚璃的书房,便忍不住四处打量。布置简单,书案、书柜、躺椅、议事圆桌、博古架……西南方向还摆着一张棋案,其上黑白子交错纵横,是一局未下完的残棋。
这书房乍一看朴实无华,不过仔细打量,便能发现精致之处。譬如博古架上珍玩陈列;书案上的砚盒鎏金簪花;议事桌上的茶盏皆是翡翠材质;就连那棋案上的黑白子也是黑玉与白玉做成,通体无暇。
一间书房,无不反应出主人的简洁品味,以及对细节的苛求。
楚璃啊楚璃,她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是“天人”呢?哪个天人会如此挑剔,如此懂得享受富贵?
微浓笑了笑,转而去看书柜,想瞧瞧楚璃这学富五车之人平日都读得什么书。她走近几步,发现书柜上书籍甚少,这才想起来楚王宫有天禄阁,大批典籍与孤本都珍藏在那里。
而楚璃的书柜上,大多都是绑好的卷轴,看起来更像是字画一类。微浓虽然很想观摩观摩,但毕竟没得到楚璃的允准,也不敢妄动。她眼风略略一扫,只见最上头的架子上,有一幅卷轴没有绑好,带子散落下来,露出书画一角。
微浓踮起脚尖,伸手欲将卷轴绑好,怎奈架子太高,一个不慎,那幅卷轴“哗啦”一下掉落下来,彻底散开摊在地上。
墨香适时扑鼻而入,微浓低头一看,只见那画上是个红衣女子牵着一匹白马,眉目玲珑巧笑倩兮,正是她自己!
这个发现令微浓大吃一惊,她连忙蹲下身子细看,没错,画中之人的确是她无疑!可画里没有任何背景,一片宣白,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是在房州?还是在燕王宫?难道是在秋山围场?可她与楚璃狩猎那日,穿的也不是红衣啊!
而且,这卷轴上明显有折痕,旧旧的,不像近期所画。微浓试图在画上寻找蛛丝马迹,可惜什么都没有,它更像是一幅未完成之作,没有半个题字,也没有任何印鉴。
微浓不懂画,看不出好坏,但她看得懂自己。画上的她笑容烂漫,看似无忧无虑,若非作画之人画技精湛,绝不可能画得如此神似。
这是十六岁之前的她吗?
第140章:所谓缘分(二)
微浓正疑惑之际,内室的门响了,霁月抱着惊鸿剑出来,见她蹲在地上看画,愣了一下:“您这是……”
微浓将画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摊开在书案上询问霁月:“这幅画,你见过吗?”
霁月看了一眼,回想片刻,摇了摇头:“奴婢从未见过这幅画像。”
“咦?难道你不是在这里当差吗?”微浓奇道。
“这幅画,您是从何处找到的?”霁月反问一句。
微浓有些赧然,忙指着书柜的最高处:“是这里……我不是有意为之,因为这幅画没有绑好,是散着的……我本想系好它,结果不小心看到了。”
霁月了然,这才莞尔解释:“奴婢真得没见过这幅画。书柜最顶层的卷轴,殿下都是亲自整理,从不假人手。”
听闻此言,微浓有些泄气。她本以为能从霁月口中打听出来什么,可对方既然如此说,她也没法子多问了。难道真要去问楚璃?还是假作没看见过?
微浓默默收拾好情绪,将画轴卷起,又仔仔细细地绑好,重新放回原处。
霁月便将怀中的惊鸿剑交给微浓,又问:“可需侍卫护送您一程?”
这本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关切,可微浓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好似霁月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她只是客人。
微浓也觉得自己小心眼了,连忙挥开胡思乱想,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即可。”
霁月没有勉强,将微浓送至拱门处,盈盈俯身行礼:“奴婢恭送太子妃娘娘。”
*****
微浓一直想着那幅画像,便也没有注意到,霁月看见画时毫无异常,竟连一丝惊讶也无。微浓怀抱着惊鸿剑原路返回,因揣着这桩心事,步子走得慢了些,走回前庭用了好大时候。
楚璃正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等她,手边还放着一盏六安瓜片,他从微浓怀中接过惊鸿剑,脱口戏谑:“是在书房里发现什么新鲜事了?”
“你怎么知道?”微浓讶异,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口。
楚璃含笑:“因为你动作太慢了。”
“哦。”微浓竟有些心虚,生怕楚璃知道她偷看了那幅画,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支吾片刻,才道:“我在殿下书房之内……看到一幅画……”
楚璃这时正端起茶盏打算啜饮,闻言动作一顿,没等她说完,便主动问道:“哦?你是看到那幅画像了?”
微浓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那幅画是?”
“画是太傅从燕国带回来的。”楚璃如是回道,品了一口六安瓜片。
“太傅?是严朗严大人吗?”微浓忙问。
“正是。”
微浓恍然明白了。严朗是楚国太子太傅,也是燕楚联姻时,楚国派遣的求亲使。这画既然是严朗拿回来的,那必然是燕王让他转交楚璃的。毕竟和亲之事敲定,楚璃没见过她本人,难免要先看一看画像。
这本是宫廷选妃的常用手段,只不过她一直以为,是要画师比照着真人才能画。没想到如今的宫廷画师技艺如此高超,不知何时见过她一面,便能画得如此逼真生动。
而且,居然不是她穿着宫装故作娴静的模样!
“原来如此。”微浓不禁暗嘲自己想得太多,自作多情了。
“嗯。”楚璃好似也没什么话可说,缓缓将手中茶盏放下。
便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匆匆跑了过来,附在楚璃耳畔说了句话。
微浓离得近,隐隐听见“霁月姐姐”四个字,往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小太监也并未久留,传完话便恭恭敬敬地退下。微浓还以为他碰到了什么要务,遂道:“殿下公事要紧,咱们改天再约也不迟。”
“无妨。”楚璃淡淡回了句,顺势将惊鸿剑的剑囊取下,那造型奇特的剑身便显露出来。飞鸿之翅,薄如蝉翼,幽芒冷冽,锋利无匹。透着日光看去,更令人惊叹铸剑者的奇思妙想,还有这材质的独一无二。
虽说是第二次见到这柄剑,微浓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楚璃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笑道:“‘青鸾、火凤、龙吟惊鸿’,乃是当世四大神兵,你没听说过吗?”
“青鸾火凤,龙吟惊鸿?”微浓喃喃念了一遍,竟觉得十分顺口。见过了惊鸿剑的绝世无双,她不禁对另外三把神兵来了兴趣,于是笑道:“真想见识见识这些神兵,青鸾、火凤、龙吟……”
说到此处,微浓口中一顿,脑海中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促使她忍不住追问:“青鸾火凤?!是什么样子的?”
“没见过。只听说‘青鸾’、‘火凤’在燕国,‘龙吟’在宁国。”楚璃看着微浓,不忘调侃她:“有生之年若要见到‘青鸾’与‘火凤’,也许还得托你的福。尊贵的青城公主。”
微浓心里一下子乱了,她想起聂星痕送她的那对峨眉刺!一绿一红两道幽光,上头画着的正是青鸾与火凤!传说中的上古神兽,王母的坐骑!
而方才楚璃所言,“青鸾”与“火凤”就在燕国!
微浓赶忙再问:“青鸾火凤,是燕国王室之物吗?您怎知是在燕国呢?会是剑器吗?”
想是她的追问太过急切,楚璃很无奈地笑:“这也只是九州传言罢了,青鸾火凤究竟在哪儿,是何等神兵利器,我也不敢妄言。”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传说‘青鸾’与‘火凤’是一对,应该不会遗散,也许是鸳鸯剑?”
“在燕国,是一对……”微浓有些失神,险些站立不稳。
楚璃见状连忙放下手中惊鸿剑,扶了她一把:“怎么?”
微浓只愣愣看着楚璃手边的案几,没再说话。那案几上放着一对峨眉刺,正是她方才用过的。
楚璃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亦是若有所思。
半晌,微浓才醒过神来,主动解释道:“方才我跑神了,真是失礼。”她好似全然忘了方才画像之事,垂着眸也不再说话,那长长的睫毛上似有晶莹闪过,可一瞬,又消失无踪。
“是不舒服吗?可要传御医?”楚璃边问边作势收起惊鸿剑。
“我没事。”微浓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一股积郁的情绪无处发泄,她急需痛快淋漓地打一架!她要将那些难言的东西从心中挥走!
“殿下,我们来比试一场吧?”她突然说道。
“比试?”楚璃手上动作停下,神色不变语气平平:“我不想和你比。”
“为何?”微浓很诧异,她以为楚璃对她是有求必应的!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不过眼下你状态不佳,情绪低落,比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楚璃看着她,一语洞穿:“而且,我也不是你发泄的对象。”
微浓咬了咬下唇,更觉得心头难受,又对楚璃的话无法反驳。唯独双眸之中流泻出一丝恳求之色,为她英气的眉目增添了几许楚楚婉约。
楚璃终究受不住她这种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不过点到即止,可别伤着自己。”
微浓这才勉强笑了出来:“只要您别伤了我,我还能伤着您吗?”
言罢,她又想起楚璃的手伤,便刻意强调道:“自然,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不能与您相比,为了公平起见,您不能用惊鸿剑,而且只能用左手,不能用右手。”
楚璃知她是给自己留面子,不禁失笑:“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微浓故作听不懂:“什么脆弱不脆弱的?我两只手都不定能打过您一只手呢。您得让着我!”
这话里竟有一丝娇嗔之意,尤其最后一句说出来,微浓自己都觉得别扭,恍然间,方才那股低落的情绪好似顷刻消散了。她意识到这点,面上颇有些惊疑,继而是赧然与尴尬。
楚璃像是看出了什么,轻声询问:“想好了?真得要比?”
微浓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