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苗人凤如此威猛,发一声喊,四下散开。
苗人凤左腿横扫,又向胡斐踢到。
胡斐见苗若兰在烛光下赤身露体,几个存心不正之徒已在向他斜睨直望,心想先保她洁白之躯要紧,顺手拉过一名侍卫,在自己与苗人凤之间一挡,身形一斜,窜到床边,扯过被子裹在苗若兰身上。
这几下起落快捷无伦,众人尚未看清,他已抱起苗若兰从板壁缺口钻了出去。
苗人凤一脚将那名侍卫踢得飞向屋顶,见胡斐掳了女儿而走,又惊又怒,大叫:“奸贼,快放下我儿!”纵身欲追,但室小人挤,被几名敌人缠住了手足,任他拳劈足踢,一时竟是难以脱身。
十胡斐见到苗人凤发怒时神威凛凛,心中也自骇然,抱著苗若兰不敢停留,抢到崖边,一手拉索,溜下峰去。
他知附近有个山洞人迹罕至,当下展开轻身功夫,直奔而去,手中虽抱了人,但苗若兰身子甚轻,全没灭了他奔跑之速。
不到一盏茶功夫,已抱著苗若兰进了山洞,将棉被紧紧裹住她身子,让她靠在洞壁,心中踌躇:“若要解她**道,非碰到身子不可,如不解救,时间一长,她不会内功,只怕身子有损”。
实在好生难以委决,当下取火摺点燃了一根枯枝。
火光下但见苗若兰美目流波,俏脸生晕,便道:“苗姑娘,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但要解开姑娘**道,难以不碰姑娘贵体,此事该当如何?”苗若兰虽不能点头示意,但目光柔和,似羞似谢,殊无半点怒色,胡斐大喜,先吹熄柴火,伸手到衾中在她几处**道上轻轻按摩,替她通了经脉。
苗若兰手足渐能活动,低声道:“行啦,多谢您!”胡斐急忙缩手,待要说话,却不知说甚么好,过了良久,才道:“适才冒犯,实是无意之过,此心光明磊落,天日可鉴,务请姑娘恕罪”。
苗若兰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在黑暗之中,相对不语。
山洞外虽是冰天雪地,但两人心头温暖,山洞中却如春风和煦,春日融融。
过了一会,苗若兰道:“不知我爹爹现下怎样了”。
胡斐道:“令尊英雄无敌,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你放心好啦”。
苗若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爹爹,他以为你……你对我不好”。
胡斐道:“这也难怪,适才情势确甚尴尬”。
苗若兰脸上一红,道:“我爹爹因有伤心之事,是以感触特深,请胡爷不要见怪”。
胡斐道:“甚么事?”一问出口,立觉失言,想要用言语岔开,却一时不知说甚么好。
他号称雪山飞狐,平时聪明伶俐,机变百出,但今日在这个温雅的少女之前,不知怎的,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显得十分拙讷。
苗若兰道:“此事说来有愧,但我也不必瞒你,那是我妈的事”。
胡斐“啊”了一声。
苗若兰道:“我妈做过一件错事”。
胡斐道:“人孰无过?那也不必放在心上”。
苗若兰缓缓摇头,说道:“那是一件大错事。一个女子一生不能错这么一次。我妈妈教这件事毁了,连我爹爹也险险给这事毁了”。
胡斐默然,心下已料到了几分。
苗若兰道:“我爹是江湖豪杰。
我妈却是出身官家的一个千金小姐。
有一次我爹无意之中救了我妈的性命,他们才结了亲。
两人本来不大相配,那也罢了。
可是我爹有一件事大大不对,他常在我妈面前,夸奖*好处”。
胡斐奇道:“我的母亲?”苗若兰道:“是啊。我爹跟令尊比武之时,你妈妈英风飒爽,比男子汉还有气概。我爹平时闲谈,常自羡慕令尊,说道:『胡大侠得此佳偶,活一日胜过旁人百年。』我妈听了虽不言语,心中却甚不快。后来天龙门的田归农到我家来作客。他相貌英俊,谈吐风雅,又能低声下气的讨人喜欢。我妈一时糊涂,竟撇下了我,偷偷跟著那人走了”。
胡斐轻轻叹了口气,难以接口。
苗若兰话声哽咽,说道:“那时我还只三岁,爹抱了我连夜追赶,他不吃饭不睡觉,连追三日三夜,终于赶上了他们。
那田归农见了我爹,那敢动手?我妈却全力护著他。
我爹见我妈妈对这人如此真心相爱,无可奈何,抱了我走了,回到家来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
他对我说,若不事件我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没人照顾,他真不想活啦。
一连三年,他不出大门一步,有时叫著:『兰啊兰,你怎地如此糊涂?』我妈妈的名字之中,也是有个『兰』字的”。
她说到此处,脸上一红。
要知当时女子的名字也是秘密,旁人只知女子姓氏,只有对至亲至近之人方能告知名字,她这么说,等于是对胡斐说自己名字中有个“兰”字。
胡斐虽见不到她脸上神色,但听她竟把家中最隐密的可耻私事,也毫不讳言的告知了自己,不禁大是感激,最后听她提到她自己小名,更是如饮醇醪,颇有微醺薄醉之意,说道:“苗姑娘,那田归农存心极坏,对你妈未必有甚么真正的情意”。
苗若兰叹了口气道:“我爹也是这么说。
只是他时常埋怨自己,说道若非他对我妈不够温存体贴,我妈也不致受了旁人之骗。
我爹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说到待人处世,却不及田归农了。
那姓田的欺骗我妈,其实是想得我苗家家传的一张藏宝之图。
可是他虽令我一家受苦,令我自幼就成了个无母之人,到头来却仍是白费了心机。
我妈看穿了他的用心,临终之时,仍将藏著地图的凤头珠钗还给了我爹”。
于是将刘元鹤在田归农床底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说到那图如何给宝树他们抢去,那些人如何凭了闯王军刀与地图去找藏宝。
胡斐恨恨的道:“这姓田的心思也忒煞歹毒。
他畏惧你爹爹,又弄不到地图,就想假手官家,将你爹爹擒住,好迫他交出图来。
那知天网恢恢,终于难逃孽报。
唉,这宝藏不知害了多少人”。
他停了片刻,又道:“苗姑娘,我爹和我妈就是因这宝藏而成亲的”。
苗若兰道:“是,啊么?快说给我听”。
她虽矜持,究竟年纪幼小,心喜之下,伸手去握住了胡斐了手,但随即觉得不妙,要待缩回,胡斐却翻过手掌,轻轻握住了她手不放。
苗若兰脸上一红,也就不再缩回,只觉胡斐手上热气,直透进自己的心里。
胡斐道:“你道我妈是谁?她是杜希孟杜庄主的表妹”。
苗若兰更加惊奇,说道:“我自幼识得杜伯伯,爹爹却从来没提起过”。
胡斐道:“我在爹爹妈妈的遗书中得悉此事,想来令尊未必知道其中详情。
杜庄主得到一些线索,猜得宝藏必在雪峰附近,是以长住峰上找寻。
只是他一来心思迟钝,二来机缘不巧,始终参透不出藏宝的所在。
我爹爹暗中查访,却反而先他得知。
他进了藏宝之洞,见到田归农的父亲与你祖父死在洞中,正想发掘藏宝,那知我妈跟著来了。
“我妈的本事要比杜庄主高得多。
我爹连日在左近出没,她早已看出了端倪。
她跟进宝洞,和我爹动起手来。
两人不打不成相识,互相钦慕,我爹就提求亲之议。
我妈说道:她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抚养,若是让我爹取去藏宝,那是对表哥不起,问我爹要她还是要宝藏,两者只能得一”。
“我爹哈哈大笑,说道就是十万个宝藏,也及不上我妈。
他提笔写了一篇文字,记述此事,封在洞内,好令后人发现宝藏之时,知道世上最宝贵之物,乃是两心相悦的真正情爱,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
苗若兰听到此处,不禁悠然神往,低声道:“你爹娘虽然早死,可比我爹妈快活得多”。
胡斐道:“只是我自幼没爹没娘,却比你可怜得多了”。
苗若兰道:“我爹爹若知你活在世上,就是抛尽一切,也要领你去抚养。
那么咱们早就可以相见啦”。
胡斐道:“我若住在你家里,只怕你会厌憎我”。
苗若兰急道:“不!不!那怎么会?我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就当你是我亲哥哥一般”。
胡斐怦怦心跳,问道:“现在相逢还不迟么?”苗若兰不答,过了良久,轻轻说道:“不迟”。
又过片刻,说道:“我很欢喜”。
古人男女风怀恋慕,只凭一言片语,便传倾心之意。
胡斐听了此言,心中狂喜,说道:“胡斐终生不敢有负”。
苗若兰道:“我一定学你妈妈,不学我妈”。
她这两句话说得天真,可是语意之中,充满了决心,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全盘交托给了他,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将来是祸是福,总之是与他共同担当。
两人双手相握,不再说话,似乎这小小山洞就是整个世界,登忘身外天地。
过了良久,苗若兰才道:“咱们去找到我爹,一起走吧,别理杜庄主他们啦”。
胡斐道:“好的”。
可是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之乐,实是不愿离开山洞。
苗若兰也有此心,觉得不如说些闲话,多留一刻好一刻,于是问道:“杜庄主既是你长亲,何以你要跟他为难?”胡斐恨恨的道:“这件事说来当真气人。
我妈临终之时,拜恳你爹照看,养我**。
我妈在我襁褓中放了一包遗物,一通遗书,其中记明我的生日时辰,我胡家的籍贯、祖宗姓名,以及世上的亲戚。
后来变生不测,平四叔抱了我逃走。
他以为你父有害我之意,见到遗书中有杜庄主的姓名,便抱了我前去投奔。
那知杜庄主起心不良,想得我爹的武学秘本。
他又隐约猜到我爹妈知道藏宝秘密,竟来搜查我妈给我的遗物。
平四叔情知不妙,抱著我连夜逃下雪峰。
我爹的武学秘本是带走了,但我妈给我的一包遗物,却失落在庄上。
这次我跟他约会,是要问他为甚么欺侮我一个幼年孤儿,又要向他要回我妈所遗的物事”。
苗若兰道:“杜庄主对人温和谦善,甚是好客,想不到待你这么坏”。
胡斐道:“这人假人假义,单是他阴谋害你爹爹,就可想见其馀……”随即语意转柔,说道:“不过现在我也不恼他了。
若不是他,我又怎能跟你相逢?”正说到此处,忽听洞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隐隐夹杂著呼呵叱骂。
只是声音极沈极闷,胡斐依稀分辨得出,苗若兰却还道是风动松柏,雪落山巅。
胡斐道:“这声音来自地底,那可奇了。
你留在这里,我瞧瞧去”。
说著站起身来。
苗若兰道:“不,我跟你去”。
胡斐也不愿留她一人孤身在此,说道:“好”。
携著她手,出洞寻声而去。
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走出数十丈。
这天是三月十五,月亮正圆,银色的月光映著银色的雪光,再与苗若兰皎洁无暇的肌肤一映,当真是人间仙境,此夕何夕?这时胡斐早已除下自己长袍,披在苗若兰身上。
月光下四目交投,于身外之事,竟是全不萦怀。
两人心中柔和,古人咏叹深情*的诗句,忽地一句句似脱口而出。